離開冷宮之時燕平原故意提起那個叫正兒的女子,眼見得方嬤嬤眼中閃過緊張之色,以此為威脅,她暫時應該不會泄露自己和青桐今天的行為,燕平原暗暗思索,必須要抓緊時間查明白才好。
他瞇了眼,又回憶起十五年前的往事。
他父親燕綏出身草莽,很早就跟隨圣上。開國以后,因武藝超群,封了御殿軍統(tǒng)帥,負責圣上的近身衛(wèi)護。
襄國公宴請圣上那一晚,他本與平王約定好要去國公府找中柯的,后來聽聞父親要伴駕同往,怕被斥責整日只知玩鬧,便不敢去了。
那晚父親并未歸家,次日夏州邊境傳來緊急軍情,羌人大舉入侵,圣上安排父親率燕家軍為前鋒軍隊,先行赴夏州御敵。沒過幾天,襄國公病逝的消息就傳開了,緊接著前線也傳來了燕家軍大敗,全軍覆沒的軍報。
燕平原皺皺眉,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十五年過去了,再回憶起依舊心如刀割。
“唉......”燕平原嘆一口氣,他回想到,那時對于襄國公的死因,也曾有不少聲音質(zhì)疑,只是自己沉浸于喪父的悲痛之中,皆不曾留意過。等他徹底走出黑暗的時候,流言早已湮沒。
襄國公謀逆弒君?燕平原搖搖頭,這一定是惡意中傷,他決不相信的。印象中,襄國公秦深雖是武將,卻十分儒雅,文墨俱通,待人接物都是友善禮嘉。而且聽聞當時圣上起義兵時借助的就是秦深手下的兵力,若不滿圣上稱帝,又何必在其登基之后才動手,這種風險極大又落人口實的不明之舉,只有傻子才會做吧。
“假的,一定是假的!”燕平原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可是這些,青桐能想明白嗎?”燕平原擔憂不已,恰才青桐強忍悲痛辭別而去,她心中一定是難過極了,不明不白成了罪臣之女,這打擊怕是致命的。“不會做出什么傻事來吧?”燕平原十分不安,心想一定要盡快找機會開導下青桐,否則這將成為她沉重的人生負擔。
突然頭頂傳來“啞——”的一聲大叫,燕平原急抬頭看,只見一只烏鴉張開兩翅,身形一抖,直向著遠處的天空,箭也似的飛去了。
“莫說是我,連你也該對秦家多些警惕,令尊枉死之事,也與秦家似有關聯(lián)?!?p> 不知怎的,他耳邊響起了那夜薛姨娘說過的話。與秦家有關聯(lián)?燕平原腦中閃過一道靈光,十五年來他一直忽略了一件事,圣上赴宴當晚父親燕綏是同去的,那晚發(fā)生了什么父親十有八九是知道的??墒谴稳毡愫翢o征兆地被派往前線征戰(zhàn),而此時,秦深必然已經(jīng)被擒拿下獄了。幾天后秦深死信一處,接著父親戰(zhàn)亡的消息也傳來,這其中難道真的有什么關聯(lián)嗎?剛才方婆婆提到,知道內(nèi)情者均被一一封口,那么父親,到底是真的戰(zhàn)死沙場還是也被封口了呢?
忽的一陣風起,他顫抖了一下,原來冷汗已將他渾身濕透,他活動了一下麻木的四肢,頓足不已。
之前的方向全都錯了,看來薛姨娘和她師父所說的并不是虛妄之言。
離開冷宮,燕平原并沒有回府,策馬到了一個好去處。
他抬頭望著眼前這座建筑,斗拱碩大,屋檐高挑,青黑色屋瓦,朱紅色木構,闌額梁柱裝飾繁瑣,門上匾額大書蔽月思三個字,無論是風格還是色彩,在這條街上都顯得十分突兀。
蔽月思,乃是都中最為著名的風月場所,與其他青樓樂館不同,此處做的是天下人的買賣,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平民百姓,更有番邦外族,只要入此門中,付得起最基本的花酒錢,那就都是客人。故而門前景象十分繁嚷,無論白天黑夜,總是門庭若市,吵鬧非凡。
燕平原在門口抱臂而立,他相貌俊朗,英氣十足,單是站在那里就足以使姑娘們傾心,可惜花紅柳綠往來相邀了幾番,燕平原始終臉若冰霜,不予回應,姑娘們都有些掃興。
此時門前停下了一頂垂花小轎,轎簾一打,下來一位裊娜女子,月白色衣衫,半束青絲挽個玲瓏髻,別一只點金梅花銀釵,其余烏發(fā)盡披在身后,用薄紗半遮了臉。
平原皺皺眉,眼前女子的這身打扮,他只見過一次,就是夏州初次相遇時,她奉師命來傳遞消息。
之后再見面,她都是華衣錦服,發(fā)髻高盤,嬌聲媚語,姿態(tài)萬千。
薛姨娘快步走到燕平原面前,點點頭,示意他跟著自己。接著便率先進了蔽月思大門,穿過嘈雜的大廳,直奔后院。
燕平原緊隨其后來到后院,擺脫了濃郁的脂粉香氣。
眼前是一個大園子,花圃,叢木,池塘,小橋,亭臺一樣不缺,宛然便是齊整的后花園。
但是燕平原感到有些不對,這里景致雖好,卻沒有入園的路。他試著踏上腳下的草坪,可是還沒走上三步,眼前景致似乎就變化了,本是沖著正前方的柏樹走去,這一瞬間柏樹已經(jīng)到了自己右側,連試幾次都是這樣。
“別動,”薛姨娘回身制止他,順手接下自己腰間荷包打開,取出一枚小小的蓮頭香,拿火石點了,放在墻角的一只小香爐里,不一時,裊裊煙霧漫出來。
“這是什么?”燕平原盯著香爐問道。
“信號?!毖σ棠锞従彽氐溃斑@園子是走不進去的,這兒的景致設置都有講究,若要強行進入,只會迷失其中的?!?p> “什么講究?”
“你知道洛書八卦圖嗎,大約是按照那個吧,師父教過我?guī)状危上屹Y質(zhì)平庸,始終學不會,每次來都得焚香勞煩師父替我引路?!?p> 燕平原聽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聽得草叢中傳來悉悉索索之聲,仔細看時,卻是一只小松鼠。
薛姨娘道,“一會兒我們跟著松鼠走,它落在哪兒,我們就往哪而落腳,切不可走錯?!?p> 燕平原點點頭。
“還有,”薛姨娘又道,“這是你第一次見我?guī)煾?,她脾氣不好,你不要和她沖突......你拔除她軍中眼線的事情,她很生氣......”
“那我可沒法保證,看情況吧?!毖嗥皆卣f。
薛姨娘仿佛早就料到他會這么說,也不強求,衣袖一拂,率先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