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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命向天行

第五十六章 爭與不爭

逆命向天行 真一山人 2076 2019-11-18 16:10:07

  忽然一陣風(fēng)從殘破得不成樣子的窗戶吹進來,將豆苗似的燭火“撲”地吹滅了。

  屋子里頓時一暗,好在屋子四處透亮,屋頂更是裂了幾道縫子,于是清涼的月光便趁隙而入了,因此蘇百無與皇甫厚德倒也不覺得如何漆黑,本想再去點燃蠟燭,卻見那根原本就所剩不多的蠟身此刻已經(jīng)變成了一堆蠟油,在清涼月光的映射下顯得有些晶瑩光潤,仿佛是離人的眼淚。

  索性就不點了罷——點也點不成,別處也找不到蠟燭,一個悲慘的故事總是要有一個凄幽冷清的背景來渲染氣氛的,這陣風(fēng)豈不是來得恰到好處?

  月光依稀,室內(nèi)朦朧,晚風(fēng)已經(jīng)失去了白日里的溫?zé)?,變得有些微涼,吹在蘇百無與皇甫厚德的身上,兩人竟似泛起了一絲寒意,身子驀然一緊。

  “咔嚓……”“撲通通……”“嘩啦啦……”

  偏在此時,外面突然又響起了似乎是房屋坍塌的響聲,惡作劇地將兩個人嚇出了一身冷汗,后背上的汗毛根根豎起,頭發(fā)也簡直要炸了。

  “別動!我去看看!”皇甫厚德低喝一聲,向蘇百無一擺手,隨即閃身躍出了窗子,卻是片刻之后便躍了回來,苦笑道:“不打緊,是旁邊的那間屋子禁不住風(fēng)吹雨淋,卻在這時塌了?!?p>  “哦……”蘇百無也苦笑道,“好巧不巧,偏趕上這時塌了,沒的平添幾分緊張空氣!”

  皇甫厚德重新坐下來,嘆了口氣,黯然說道:“此地經(jīng)歷戰(zhàn)亂,百姓因此流離失所,當(dāng)真是苦不堪言……哎,究其根本,仍是在這個‘爭’字!”

  “古往今來,無數(shù)人倫慘劇悲歡離合皆是因‘爭’而起,帝王爭的是江山,將相爭的是權(quán)位,才子爭的是風(fēng)流,佳人爭的是寵幸,便是黎民百姓也要爭得一口吃食,我等習(xí)武之人,爭的卻是一口‘氣’,諸般好勇斗狠,無外乎是為了那句‘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的狗屁名言罷了?!?p>  “其實第一又能如何?第二又打什么緊?為兄認(rèn)為,我輩習(xí)武首先當(dāng)以修身修德為主,以其用來強身健體,延年益壽,次之才是鋤強扶弱,匡扶正義,而此條又有‘俠以武犯禁’之限制,倘若習(xí)武之人人人皆以俠者自居,路見不平便拔刀相助,天下則更不平矣,國家制法又有何用?”

  “至于說到以強凌弱,爭強好勝,爭什么天下第一等等則更是大錯特錯了。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為了那個天下第一的虛名,有多少武者成了刀下之鬼劍下亡魂?何況千古江山亦是經(jīng)常改朝換代,一時之名又焉能長久?為了那一時之名而身受數(shù)年、數(shù)十年甚至一世之所累,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竊以為得不償失,為之不取也!”

  “倘若我等習(xí)武之人放下爭強好勝之心,拋卻門戶派別之見,各自修身修德,把武學(xué)之道用于正途,未嘗不能做到百花齊放,各呈異彩,各門各派之武功也可以如屈夫子之高遠(yuǎn),曹子健之雄峻,謝靈運之清發(fā),陶淵明之恬淡,李青蓮之俊逸,杜工部之沉郁,李義山之婉曲,杜牧之之高絕,蘇東坡之豪放,辛幼安之雄渾……”

  蘇百無贊道:“大哥宅心仁厚,文武兼?zhèn)?,胸襟更是廣闊豁達,所思高遠(yuǎn),非但小弟有所不及,天下又有幾人能夠如此?”

  “然而這終歸不過是為兄的一己之見罷了,”皇甫厚德重重地嘆了口氣,語氣變得略有些激昂,“事實上,原本可以用來強身健體修身養(yǎng)德的武學(xué)之道,卻成了爭強好勝揚名立萬殺人越貨稱雄稱霸的手段!堂堂武林,泱泱江湖竟似成了偌大個屠宰場,頭破血流者有之,缺手?jǐn)嗄_者有之,身首異處者有之,其中還不乏走火入魔者,著實是令人可悲可嘆……也可笑得緊!”

  忽聽方省吾在那邊驚叫一聲道:“不要看我屁股!”

  兩人訝然望去,只見他猛然翻了個身,兩手緊緊地拽著褲子,然后嘴里咕噥著又自睡去了。

  蘇百無苦笑道:“這孩子,卻是被不爭前輩嚇到了……”

  皇甫厚德忽然一笑,截口問道:“定是那不爭前輩脫了他的褲子去看他的屁股了吧?”

  “正是如此,饒是不爭前輩瘋瘋癲癲,小弟卻萬沒想到他老人家竟有如此……如此怪異……唐突之舉,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想到之前種種,蘇百無搖頭不已,簡直有點啼笑皆非。

  “呵呵,百無,此中原故你有所不知,方才為兄剛要與你細(xì)說此事,卻被那屋子倒塌之聲打斷了?!被矢竦碌男σ鉂u漸黯淡下去,輕嘆一聲,“說起不爭前輩,倒也是可悲可憐,不過追本溯源,還是因為那個‘爭’字,故此為兄才頗有感慨,大放厥詞,反倒把你那個茬兒口忘了?!?p>  “那倒不打緊,反正長夜漫漫,大哥你慢慢說,小弟我慢慢聽?!?p>  蘇百無伸手摸了摸桌子上那塊早已凝固的蠟?zāi)?,微喟道:“可惜不能秉燭夜談,卻是減了幾分顏色?!?p>  皇甫厚德悠悠道:“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世人皆嘆人生苦短,卻不知人生百年,其中便有抽不完的絲,流不干的淚,個中滋味,遠(yuǎn)非酸甜苦辣所能形容,是矣爭也好不爭也罷,都不過是在掙扎而已,生存與毀滅,永遠(yuǎn)都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而我要講的不爭前輩的故事,它不會因為有了一點燭火便增添了幾分溫情,也不會因為這凄清黑暗便增添了幾分悲涼。溫情也好悲涼也罷,只是在于這個故事的本身,或者是對這個故事本身的看法,這就是所謂的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p>  蘇百無撓撓頭,簡直用一種崇拜的目光看著眼前這位智者——可惜黑咕隆咚的,這種崇拜的目光似乎不易被皇甫厚德察覺到——于是用一種深沉而悠遠(yuǎn)的聲音說道:“大哥,你說的話好有哲理……”

  “對不起,百無,為兄有些話嘮了,而且又要跑題了,咳咳,”皇甫厚德清清嗓子正正身子,緩緩說道,“咱們閑言少敘,書歸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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