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雄雞報曉,殘月未盡,清冷的月光灑在如家客棧東邊一百米處的一座板橋上面,泛起微霜。橋面已有人跡,看起來這位早行人似乎在板橋的中間逡巡了幾步,才又向前踽踽獨行,留下一串寂寞。短暫的駐足,是在觀望年年相似的凄清冷月,還是在窺探異于平常的如家客棧?
更多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地從睡夢中醒來,街坊中已經(jīng)隱約聽見幼兒的啼哭,母親的斥責(zé)和老婦的埋怨。偶爾還會聽見有人鞭打牛馬拉車駕轅的聲音,間夾著對命運的咒罵,對勞苦的抱怨以及對生活的慨嘆。
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苦逼的窮人本就是過著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干得比牛多的生活。對他們來說,每天清晨早早醒來,不知道究竟是噩夢已經(jīng)結(jié)束還是噩夢剛剛開始,惟一知道的是自己還活著,而且還要活、下、去。
鐵柔卻再也沒有醒過來。
當(dāng)吳省方將要把解藥給他服下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早已氣絕身亡。珠花之毒本就極為猛烈,而他與“甘蔗”打斗時又運功過猛,血液的流速更快,所以雖然他只是胳膊被劃破點皮,毒素卻早已隨著血液快速擴散乃至侵入心肺了。此時此刻,縱使華佗再世扁鵲重生,也是束手無策救不活他了。
梅二先生已經(jīng)無淚!他的一雙灰白的眼睛已經(jīng)布滿血絲,看起來十分怪異可怕。
屠惡第一個蘇醒過來,胸口的傷仍然很痛,可是他的心更痛。胸口的傷漸漸愈合,可是他的心卻已撕裂!他攢足了力氣,要掙扎坐起,可是梅二先生輕輕按住了他,柔聲勸道:“四弟,躺著別動……”
“大哥呢?大哥怎么樣了?”屠惡急切問道。
梅二先生搖搖頭,黯然不答。
屠惡更加焦急,抻起脖子大叫道:“大哥!大哥!你在哪?”眼睛四下轉(zhuǎn)動,便已瞧見鐵柔躺在何醉的身旁,于是他又喚了兩聲,卻見鐵柔毫無反應(yīng),身體一動不動,心里已猜到了九分,又見吳省方面有戚色,尼楚賀珠淚暗垂,便已全然了悟,不由得痛斷肝腸,撕心裂肺地大吼一聲“大哥!哇……”竟然噴出一口鮮血!
當(dāng)此之際,吳義也悠悠醒來。他睜開眼睛,看著梅二先生,苦澀地叫了一聲:“二哥……”然后扭頭輕聲問道:“四哥,你還好吧……”
屠惡狂笑一聲道:“好!好得很!我老屠命大,還沒被你害死!便是死也要死在你后頭!”說著又要掙扎起來,卻早被梅二先生按住,動彈不得。
梅二先生嘆口氣,說道:“四弟,你總是如此暴躁,哎,且聽五弟如何說……”
屠惡怒哼了一聲,兩眼瞪得老大,猶自氣乎乎不止。
吳義神色慘然,說道:“事到如今,也怪不得四哥怨恨于我,只怪我自作主張,沒有和四位哥哥說明情況……”
梅二先生截道:“五弟莫要罪責(zé)自己,嘿!二哥我只恨自己聰明一世糊涂一時……”他使勁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直到方才我才明白五弟你的心意,你不肯和我們說,自然是擔(dān)心你這幾個不成器的哥哥,可是我們竟然……竟然……”梅二先生悔恨交加,已然說不下去。
吳義慘然一笑,說道:“二哥,怪與不怪如今都已于事無補,不消說了。若說生死與共,你我兄弟都是一般心思,絕無二致。當(dāng)初小弟我也是決心和四位哥哥一起與那些惡人斗到底,從無反悔之意??墒乔皫兹眨瞄T里的李捕頭請我過去,說一來是喝酒敘舊,二來是了解一下情況,我平日里本就與他有些交情,加之又有辦理公事這個由頭不好推托,所以就只好應(yīng)邀去了。
開始時我倆倒也喝得暢快,相談甚歡。正要到盡興處,他卻說要給我引薦兩位朋友,并且未等我應(yīng)允,一個青年男子和一個艷妝女子就已經(jīng)走了進(jìn)來。我當(dāng)時雖然心中稍有不悅,卻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同時我也感覺事有蹊蹺,便想弄個清楚明白,看看他們的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于是就順?biāo)浦?,坐下來與他們結(jié)識。哪知聽他介紹之后,才知道那兩位竟是水果殺手盟里的‘香蕉’和‘蘋果’,我當(dāng)時也不免暗自吃了一驚,心道:莫非這個酒局竟是鴻門宴不成?不過吃驚歸吃驚,小弟我卻并不畏懼,索性奉陪到底,且看他們能奈我何!
我既有了這般心思,便一邊和他們打著機鋒,一邊做好了放手一搏的準(zhǔn)備。豈料他們并沒有與我交惡,那‘香蕉’只是面色平淡地坐著,毫無動手之意,而那‘蘋果’更是巧言令色,言談舉止中盡顯嬌妍嫵媚,于是……”
“于是你就著了那婆娘的道!”屠惡突地打斷他的話頭,聲色俱厲地怒道。
吳義苦笑一聲,說道:“四哥忒也武斷了,你聽小弟把話說完再罵也不遲……”
屠惡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哂然說道:“只怕你忒啰嗦,便把我老屠熬也熬死了!”
梅二先生也禁不住無奈,苦笑道:“五弟休要理會他,你自管繼續(xù)說……”
吳義點點頭,又自說道:“于是我雖是百般厭憎,卻不好立時發(fā)作。待我冷靜下來細(xì)細(xì)思量他們的言語,猛然想到此事絕非我們兄弟幾個想象得恁么簡單。二哥,你素來最是聰明機智的,然而想必你也沒有料到,近幾年來令人聞名色變的水果殺手竟然甘心為這件事的幕后之人所驅(qū)使,可見他的實力背景是如何強大了!我們兄弟幾個雖然也經(jīng)過不少大風(fēng)大浪,可是如果在此事上輕敵莽撞,或者意氣用事的話,恐怕絕非他們的敵手。
想到這點,我便同他們虛與委蛇,借機脫身,好及早回來和各位兄長商量一個萬全之策。他們似乎沒有看破我的心思,對我拱手相送,口中兀自說道‘我等絕知吳五俠重信守諾,料想再見之時必不久矣!’說來可笑,小弟我當(dāng)時還暗自譏笑他們竟然恁么自信,豈知等我回到家里,我才明白為何他們恁么言之鑿鑿!”
梅二先生嘆了口氣,說道:“想必是他們早已安排好了環(huán)節(jié),那時便早已用什么手段將弟妹和侄兒騙走了,否則我等焉能不知……”
吳義又自苦笑了一下,說道:“正是如此。我回到家之后,發(fā)現(xiàn)小蘭和恩兒都沒在屋子里,喊他們幾聲也沒有答應(yīng),遍尋四周亦是不見,正惶急時,突然看見柱子上插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紫云長單刀赴會,美妻兒雙雙回門。一見之下,我立即明白了他們的用意,不由得又驚又怒,卻又一時無可奈何。若是和幾位哥哥說了,只怕你們當(dāng)時就發(fā)作起來,去找人拼命,可是咱們摸不清人家的底細(xì),能不能斗過他們暫且不說,終歸免不了投鼠忌器,先落了下風(fēng)。思來想去,我只好出此下策,但盼幾位哥哥能相信小弟的為人,聽我?guī)拙鋭?,哪怕容我?guī)兹眨〉芪覍幵腹律矸鸽U,也決不想看見幾位哥哥為我……”
“五弟……”梅二先生亦已哽咽得出不出話來。
猛聽得屠惡一聲大吼:“屠惡啊屠惡,你他媽就是一頭蠢驢!你可把五弟害慘了!”只見他猛地掙起身子,兩只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嘶啞著嗓子又自吼道,“五弟,四哥對不起你!我就是做鬼也要索了他們的性命!”
吳義慘笑道:“四哥,小弟不怪你,你若是還當(dāng)我是兄弟,先把傷養(yǎng)好了再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弟這個下策雖未成功,卻也多少了解了點他們的底細(xì)……”
話未說完,店門突然開了,一個身影倏地飄了進(jìn)來,身法之快,竟如同鬼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