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得變生咫尺,少女顯然所料未及,本來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此刻已有些亂了陣腳。慌忙中無睱多想,只見她纖腰微微一擰,身子已經(jīng)向后平平飛起,落在桌面上,隨即飛快地一滾,便滾落在桌子下面,緊接著右腳踢出,將桌子踢得飛起,只聽得“嗒嗒嗒嗒嗒”五聲響,那七顆花生便打在了桌面上。上面三顆的力道和速度相同,所以只發(fā)出一聲響,而下面四顆的力道和速度卻是各不相同,先后發(fā)出四聲響。
少年本來正悠閑地敲著桌子,雖然提醒少女小心有詐,卻也未曾如何在意,料想珠妹武功已然不俗,想必應(yīng)付得了。哪里想到少女武功固然不弱,臨敵經(jīng)驗(yàn)卻毫無半點(diǎn),待要施以援手時,已然不及。好在少女急中生智,雖然身法看起來有些狼狽,總算躲了過去。他心里甚至覺得有些好笑,卻如何笑得出來?勉強(qiáng)裝作鎮(zhèn)定自若的模樣,不料少女那一腳將桌子踢飛,卻把他著實(shí)嚇了一大跳,乃至跳了起來。剛要發(fā)作,卻聽得五聲輕響,見得那七顆花生撲落落地掉在了地上,心中又有些狐疑不解——原來那花生雖然看起來去勢很急,實(shí)際卻沒有什么力道,根本就不會傷到人。想必是那梅二先生并沒有用內(nèi)力發(fā)出,只是用了巧勁兒,而且拿捏得恰到好處,即便是打在少女的身上,也會毫發(fā)無傷,只是嚇唬人的把戲。不過像他這種用巧勁兒把七顆花生控制得輕重緩急的功夫,也著實(shí)令人嘆為觀止了。
少女已然站起身來,粉面蒙灰,猶如寒霜,霍地抽出刀,氣極罵道:“你!你!你這個糟老頭子,壞得很!本姑娘不小心著了你的道,非出這口氣不可!三哥,你還愣著干啥,削他!”猱身一躍,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便直撲向前,全然不像俏生生的紅妝少女,卻是莽撞撞的破馬張飛。
“且慢!”少年和梅二先生幾乎異口同聲道。
少女微微一愣,止住身形,口中怒道:“你又要起什么么蛾子?三哥你還等什么?攔我干啥???”
“誤會誤會……”梅二先生呵呵一笑,略顯得有些尷尬,“老夫今天真是看走眼了,原來你們真不是水果殺手。小姑娘,老夫這里給你賠個不是,還請恕罪則個……”說著,梅二先生竟然輕身施了一禮。“鐵人”和“酒缸”也雙雙抱拳,呵呵笑道:“恕罪恕罪……”只有那“惡漢”一副自鳴得意的樣子,嘻嘻說道:“嘿嘿,二哥,我就說你看錯了嘛,也不怪人家小女娃說你沒準(zhǔn),名符其實(shí),名符其實(shí)……”
少女反倒被梅二先生弄得不好意思了,一頭霧水地問那少年:“三哥,這是什么情況?怎么打一巴掌給個甜棗?”
少年笑道:“哪里有什么甜棗?我眼見得是幾顆花生呀!”
“你又來嘲笑我!”少女跺腳叫道,“哼,你們一起欺負(fù)我……”
“惡漢”咧嘴笑道:“小女娃,我可沒欺負(fù)你……”
少女眨眨眼說道:“嗯,就你是好人,人丑心不丑……”發(fā)覺自己失言,急忙掩口,做了一個鬼臉。幾個人不禁莞爾一笑,相顧搖頭。
“惡漢”笑道:“小女孩誠實(shí)得著實(shí)可愛,你小人不計(jì)大人過,我也不生氣,都好,都好!”
“不好不好,本姑娘還餓著呢,剛才又嚇了一跳,你們可不能光玩嘴皮子,讓我餓肚子,簡直餓死我了!?!?p> 一直不怎么說話的“鐵人”忽然柔聲說道:“小女娃,實(shí)在抱歉得很,既然你們不是水果盟的人,那么還請兩位小友另尋方便吧,小店恕難招待。”
少女奇道:“真是奇怪了,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開店還怕大肚漢么?你們自己在這大吃大喝,卻把客人往外攆,是何道理?”
“這個……這個……”“鐵人”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少年已經(jīng)猜到其中必有難言之隱,一時之間亦是大起好奇之心,于是笑道:“四位前輩請了,看起來你們必有為難之處,不妨說來聽聽,一來我這珠妹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不撞南墻不回頭的脾氣;二來我這珠妹最是熱心,喜歡打抱不平,若是看到不平之事,她是寧可餓死也不會袖手旁觀或者一走了之的?!?p> 少女笑道:“你少來揶揄我,也少來捧我臭腳,誰不知道你那點(diǎn)心思,恐怕比我還著急知道什么情況呢。”
梅二先生嘆了口氣,說道:“此事說來話長。聽兩位小友的口音,想必是關(guān)東人氏吧?可否請教尊姓大名?”
少年斂容正色答道:“前輩客氣了,我倆正是關(guān)東人氏,來自長白山下。我這妹妹本是女真族人,叫尼楚賀,漢文是珍珠的意思,我卻是漢人……”少年稍稍停頓了一下,又繼續(xù)說道,“姓吳名省方,表字知三,所以我稱她珠妹,她叫我三哥?!?p> 尼楚賀接口道:“是珍珠的珠,不是那個豬頭的豬……”白了吳省方一眼,卻又抿嘴笑了。
梅二先生看出來吳省方說自己的姓名時有點(diǎn)猶豫,心知他必然是臨時胡謅了一個名字,雖然說得煞有介事,表情和語氣卻有些不自然,但是梅二先生也不以為意,知道他們畢竟是小小年紀(jì)初入江湖,難免有提防之心,逢人但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這點(diǎn)道理想必是聽說過的,只不過他們年方少艾,一片純真心性,撒個小謊也難免露出破綻,老江湖一眼便即看穿。但是梅二先生本是灑脫之人,也不點(diǎn)破,笑道:“那老夫便倚老賣老,叫你小方,叫她小珠,如何?”
吳省方笑道:“多謝前輩抬愛,如此再親切不過了!”
梅二先生呵呵一笑,道:“好好好,老夫心里著實(shí)歡喜得很。我的名號已經(jīng)說過了,這哥仨是我的結(jié)拜兄弟,當(dāng)年在江湖上也是薄有微名,且聽我介紹給你們認(rèn)識認(rèn)識……”手指“鐵人”,語氣甚為恭謹(jǐn),“這位是我們的鐵柔鐵大哥,一身外門橫煉功夫登峰造極,已近金剛不毀,所以江湖人稱百煉金剛。但鐵大哥的性情卻最是柔善,心腸最軟,正所謂百煉剛終化繞指柔,姓名功夫相得益彰也!”
鐵柔臉上一紅,竟然有些靦腆,微笑道:“二弟且莫要這般說,哪有自已個夸自己個的,豈不是讓小輩們笑話了咱們這老不羞……”
吳省方躬身一揖,正色道:“鐵前輩過謙了,珠妹,快快拜見鐵前輩!”
尼楚賀略施一福,隨即蹦跳著走到鐵柔面前,前后轉(zhuǎn)了一圈,口中嘖嘖不停,贊道:“鐵大叔,你可真是鐵打的呀,這一身傷疤換在我身上,恐怕我這條小命早就沒了!嘿嘿,真有你的,你可真是鐵人一個!干脆我也不叫您鐵大叔,就叫您老鐵吧!”
吳省方佯裝生氣,斥道:“珠妹,休得胡說八道,沒大沒小的,成何體統(tǒng)!四位前輩莫要生氣,她向來是口無遮攔的,又土生土長在方外之地,民族習(xí)性純樸率直,不像咱們漢人這般講究禮數(shù),還請四位前輩見諒?!?p> 四人哈哈大笑,“惡漢”笑聲最響,說道:“不生氣不生氣!小女娃這般性情,我老屠最是得意不過了,咱哥幾個退隱江湖多年,全沒了半分豪氣,這一聲老鐵,卻叫得痛快!……痛快!”說到痛快二字,那“惡漢”的聲音竟有些哽咽嘶啞,眼中竟似隱含淚光,想必是在剎那間往昔的江湖歲月已涌上心頭,不由得心神激蕩不已。不待梅二先生介紹,“惡漢”已朗聲說道:“二哥忒也啰嗦,咱老屠是個粗人,人稱丑羅漢,名也不雅,姓屠名惡,兩位小娃莫要嫌棄笑話咱老屠!”
吳省方鄭重施禮道:“屠前輩當(dāng)真是豪邁之人,晚輩須效仿學(xué)習(xí)才是?!?p> 尼楚賀卻像模像樣地一抱拳,說道:“珠兒見過屠大叔,方才多有得罪之語,屠大叔想必不會與珠兒計(jì)較吧?”
屠惡哈哈笑道:“小珠兒,老屠平生只與惡人計(jì)較,丑便是丑,美便是美,又打什么緊?”
“酒缸”悠悠接道:“醉非醉,醒非醒,天下事兒又哪里分得清?常言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四弟這善惡分明疾惡如仇的秉性,真真是丑羅漢,永遠(yuǎn)成不了佛了?!?p> 梅二先生笑道:“五十步笑百步,四弟成不了佛,難道你能成仙了不成?小方,小珠兒,這位是我的三弟,綽號糊涂酒仙,名叫何醉,喝起酒來,十回倒有八回醉的…”
吳省方施禮笑道:“何前輩只是裝醉罷了,說話卻十分妙得很……”
尼楚賀眨眨眼,笑道:“依我看吶,何大叔非但不糊涂,還精明得很呢。不過呢,您訣計(jì)成不了酒仙兒,成為小氣鬼倒是綽綽有余。”
何醉細(xì)眼一張,愕然問道:“此話怎講?”
尼楚賀小嘴一撇,說道:“有酒只顧自己喝,你不喝多誰喝多?”
何醉呵呵一笑,道:“聽小姑娘言外之意,莫非也擅飲杯中物不成?”
柳眉一揚(yáng),尼楚賀輕笑道:“從來不怕酒喝多,只怕人家舍不得。”
“好,這壺薄酒,小姑娘只管拿去!”何醉轉(zhuǎn)身將酒壺拿起,隨手一拋,那酒壺便穩(wěn)穩(wěn)地向尼楚賀飛去。尼楚賀叫道:“又來這等把戲,本姑娘這次可不上當(dāng)了!”隨即全身繃緊,凝神以待。哪知那酒壺仍是不疾不徐地在空中飛行,毫無半分異兆,直至她身前一尺之處時,去勢方盡,壺身稍稍一頓,眼見得便要墜落于地。尼楚賀疾伸柔荑,一把抓住酒壺,蝤蠐微仰,櫻口稍張,咕嘟嘟地便喝了十?dāng)?shù)口,俏臉?biāo)查g便已粉紅,口中叫道:“好辣,這才抵得住冷!”心中卻暗暗得意:還好本姑娘機(jī)靈,用此招緩解了尷尬……
眾人卻相顧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梅二先生贊道:“小珠兒這般豪爽,倒令老夫也要聊發(fā)少年狂了!來來來,小方,小珠兒,坐到這邊來,酒菜雖薄,卻有味道,你們勿要嫌棄,且邊吃邊聽我講講咱這老哥幾個的陳年舊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