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此地桃林不過數(shù)畝大小。
奈何直到天色漸晚,江一笑在桃林間穿行了小半個時辰,也沒有找到出路。直到這時,他才想起來,應該先讓計云鋒把自己帶出這片大山的。
好在附近找到一處破敗簡陋的茅草屋,倒可以將就一晚。
借著落霞的余暉,江一笑心意一動,將那枚八荒令召到手中。
隱匿了氣息的八荒令,看上去并沒有什么變化。讓土黃色的光芒斂去之后,這才顯露出了其本來面目。
令牌通體土黃,似金非金。雖說是叫做八荒令,可是上面并沒有“捌荒”二字。倒是一面是“人階零品”,另一面則是“人魂壹品”,不知所指為何。
顛來倒去看了好一會兒,也沒看出個所以然。江一笑只得先將這八荒令收了起來。和衣而臥,先過了今晚再說。
深夜,不知道什么時辰,忽然有吵嚷聲,伴著鋤頭、鐵鎬掘進地面的聲音。
江一笑一個激靈,從地上站了起來?!半y不成,有人盜墓?”心里這么想著,他躡手躡腳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摸去。
漸漸地,不但鋤頭和鐵鎬掘進土里的鈍響越來越近,透過桃枝,還有火光搖曳和人頭攢動。
看上去,似乎人還不少。
身旁,被整棵挖出或者砍斷的桃樹,橫七豎八地被丟棄在地,而且越往前越多。
繞過大片桃林之后,橫在江一笑面前的,竟然是一條半尺深二十丈寬的壕溝!
壕溝中,火光搖曳,一眼望去,少說也有數(shù)千人在開挖!
人群之中,竟然還有不少孩童。這些人,有掘土的,有用獨輪車將土運到壕溝旁,筑成堤岸的。
火光連成一片,一直往遠處延伸,形成了一條仿似沒有盡頭的火龍。
直到借著月光,看到了桃花塢的村民,以及當初要在桃花塢抓自己的捕快,江一笑這才曉得這些人都是附近十里八鄉(xiāng)的人。
與此同時,那些捕快也看到了江一笑。然而,他們只是看了看,就低下頭繼續(xù)挖溝,一點兒追過來的打算都沒有。
而且這么多人,竟然全都在賣力干活兒,連一個停歇的都沒有。
詭異的是,人群之中,根本就沒有什么手執(zhí)鞭杖的監(jiān)工。
見沒人理會自己,江一笑仗著膽子,湊到了桃花塢那幫山民近前。
年邁的李尚儒一動三喘,問江一笑道:“小伙子,你怎么跑這兒來了,趕緊走吧!”
“李老爺子,這是挖什么呢你們?”江一笑不解道。
“唉……”李尚儒嘆了口氣,正要解釋。
一旁的黎鐵棠呵斥道:“李老頭兒,別多事。趕緊干活!”
“是是是?!崩钌腥宀桓以俣嗾f,急忙用手去捧土。他這把年紀,要拿起鐵鎬還真挺費勁。
黎鐵棠盯著江一笑,一臉不懷好意,邊挖土邊道:“小子,你想知道緣由?問我呀!”
“你肯說?”江一笑將信將疑道。
“當然!不過呢,我有一個條件?!币娊恍淅淇粗约?,黎鐵棠繼續(xù)道:“你幫著我們挖半個時辰的土,我回答你一個問題?!?p> 江一笑嗤笑道:“你想得美!我換個人問,總有個樂意回答我的?!?p> “那你大可以試試。更何況,要找到一個樂意搭理你的,怕是黃花菜都涼了。”黎鐵棠悠悠道。
“你們在挖什么寶貝?”江一笑猜測道。
“當然!”黎鐵棠不假思索道,“這個解答,算是我送你的。再要問的話,那可得先干活了。”他說著,一臉篤定地看著江一笑。
李尚儒等人直嘆氣,卻也不敢出言阻撓。
江一笑看著壕溝里這么多人,被勾起了好奇心。不過他也不愿意當冤大頭,便道:“半個時辰,你得回答我三個問題?!?p> 黎鐵棠挑了挑眉,輕笑道:“成交!”
江一笑有種被坑了的感覺。但是既已開口,他便抓起了鐵鍬挖起土來。
黎鐵棠見此,不由哈哈大笑。不過縱是這樣,他手里的活也沒停下。
江一笑只覺得詭異,但是強忍著好奇心,等干完活了再問。
直到日上三竿,壕溝里的人也不見一個敢停歇的。也只有那些孩童,才敢稍歇片刻。要是多歇一會兒,他們爹娘的巴掌就呼過來了。
終于,李尚儒等年邁的老人支撐不住,一個個先后躺在了地上。不過縱是這樣,也沒人去照料他們,頂多是讓他們躺那兒歇息。
黎鐵棠雞賊得不行,明明一個問題,非得掰開了回答。以至于,過了午時,江一笑才弄明白這些人為什么要挖土。
原來這一切,跟新登基的鷹揚大帝有關(guān)。
南陽府南屏山下的滄南縣,在真武帝國統(tǒng)治下的整個風來大陸,都是出了名的美女之鄉(xiāng)。
這位鷹揚大帝為了填滿三宮六院,就強令京城到滄南縣沿途的百姓,在三天內(nèi)挖出一條直通兩地的水渠。屆時,他要引凚云山上下來的六河之水入渠,然后乘坐金龍畫舫,親自到滄南縣去選妃!
三天之后,若是哪個渠段未挖通,或者渠深不足一丈五,那么沿岸十里之內(nèi)的百姓,盡皆要被誅滅九族!
為了一己私欲,如此勞民傷財,視人命如兒戲,實在是荒唐。
不過呢,這些跟江一笑并沒有多大關(guān)系。他無權(quán)無勢,也沒有通天的本事,管不了這檔子事兒。
之所以會接連不斷地問下去,就是因為,在依稀的記憶中,他正是出身滄南縣,而后被拐到湯河縣的。
時隔六年,能找回家的希望有些渺茫。但是眼下不知該何去何從,自然是該返鄉(xiāng)尋親。
“還有什么要問的么?”黎鐵棠不知江一笑心中所想,不由覺得好笑。
江一笑沉吟片刻后,晃了晃鐵鍬道:“這個能送我嗎?我還想繼續(xù)挖?!?p> 不止黎鐵棠,就連李長樂等人,也都懷疑江一笑是個憨子。
“挖土就挖土,你要這鐵鍬做什么?”黎鐵棠不解道。
江一笑語調(diào)冰冷,神色肅穆道:“我得換個地兒。要不然待在這兒,我總想把你給活埋了?!?p> 黎鐵棠冷哼一聲道:“帶著鐵鍬,有多遠滾多遠!”
江一笑神色不改地轉(zhuǎn)過身,順著壕溝,扛著鐵鍬往遠處走去。
在陶家做書僮的這幾年,可是一個銅錢的工錢都沒有的。畢竟他不是自愿,而是被拐賣的。
要想回到千里之遙的滄南縣,為今之計,就只有當個臨時船工,順著這枕香渠回去了。
好在這里民風剽悍之中還有些許淳樸,有好心人樂意分些干糧給他果腹。
一轉(zhuǎn)眼,兩天多過去了,已經(jīng)是一更天過半。離限定的三天,僅剩下半個時辰。
不少年邁體弱者,或者是孩童,禁不住如此長時間不休不眠的勞累,早就紛紛倒下了。不過饒是如此,他們也待在壕溝里歇著,等緩過勁兒來,能幫一點兒是一點兒。
而在此期間,一個關(guān)于江一笑的傳說不脛而走,散遍了小半條未注水的枕香渠。
“聽說了沒?桃花塢那塊兒,有個外地路過的小子,竟然跟著挖了兩天的土!那小子可不在這枕香渠十里之內(nèi)住。”
“還有這么傻的人?”
“你懂什么!有這份體恤蒼生的覺悟,哪里是傻子,明明是圣賢呀!”
……
以至于,這兩天,不斷有祈力涌過來,進入八荒令。這些祈力,多半都是白色,少數(shù)則是土黃色。
吸納了如此巨量的祈力之后,八荒令上的“人階零品”,也僅僅變成了“人階貳品”。至于那個“人魂壹品”,卻是一點兒變化都沒有。
接近二更天的時候,黎鐵棠等人丈量過渠深,而后滿臉欣然地宣布開挖得已經(jīng)合乎上諭了。
眾人聽后,不由齊聲大笑。笑過之后,他們不由身子一軟,躺在河床中抹眼淚兒。
江一笑看得心酸,也脫力地倚著土壁癡笑。
李長樂并沒有歇著,而是在人群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胡亂瞅著,直到看到了江一笑,這才猶豫著湊了過來。
江一笑站直了身子,問道:“李大哥,找我有什么事兒么?”
李長樂尷尬地笑了笑道:“村子里不少人都累出了病,想請你給過去看看?!?p> 江一笑“哦”了一聲,拎起鐵鍬道:“那走吧咱們?!?p> 李長樂瞅了眼那鐵鍬,有些畏懼地咽了口口水,然后忙道:“這邊請這邊請!”
“李大哥客氣了?!苯恍τ行┎缓靡馑嫉?,“我只是略通醫(yī)術(shù),未必就看得……”一個“好”字還沒出口呢,他就忽然頓在原地,然后轉(zhuǎn)過頭,愕然看向手握匕首的李長樂。
李長樂見一刀子往江一笑后腰扎過去,像是扎到了鐵板上一樣,不由畏懼地往后退著,口中念道:“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