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安好好地排著隊,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溜之大吉了。但看到突然有幾個兵士從城樓上下來,九安不自覺地后退,抬頭一看,城樓上是瞪大眼睛盯著自己的顧天權。
九安豈止覺得不妙,覺得不妙大發(fā)了。轉身就要跑。城樓上顧天權瞅到九安轉身準備跑的舉動,立即大聲怒斥,“抓住她?!笔爻潜恳约俺情T口察看的兵士立即聽命向九安奔了過來。這一來,原本整齊排隊的人全部亂了套。
出于本能,九安推開自己跟前的人,推推嚷嚷間擠來擠去。人群密集,九安難以脫逃,一時半會,兵士也難以接近九安。
為了方便喬裝,九安未帶任何兵器。武藝本就較為拙劣,再加上手無寸鐵。很快九安就被圍在城樓下的一個死角。九安看著面前執(zhí)劍將她包圓了的兵士,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直到靠在城墻上,退無可退。
眼瞅著兵士已經(jīng)快將劍架在九安脖子上了。九安緊緊攥住雙拳,卻不敢硬來。九安生怕自己身上多出來幾個窟窿,重活了一生,九安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一世安寧就好。倒是真的很惜命了。
就在九安準備束手就擒之時,突然有人躲在暗處發(fā)箭,可謂百步穿楊,百發(fā)百中,最接近九安的兵士被射死了許多,即刻倒地,尸身散了一地。
九安對此突發(fā)意外深感驚詫,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人扯住袖子,帶到馬上。九安被那人護在懷中,那人左手執(zhí)韁繩,右手攬住九安??床磺迥侨四侨耸钦l,只有幾縷黑發(fā)擦過九安的面頰。
那人身上有著一股子香料攬茝之味,身著黑袍。九安正想抬頭看看此人是誰,卻聽得那人一聲,“低頭?!币驗榭康眠^于近了些,那人呼出的氣息繞在九安耳畔。九安連忙低下頭,額頭擦過那人的下巴。
只聽得周遭數(shù)箭齊發(fā)之聲,那人帶著九安策馬闖出了關卡。九安呆著那人懷里,不太敢亂動。策馬行了幾里左右,那人停下,松開九安,翻身下馬。隨即向九安作揖道歉,“情況危急,是某得罪?!?p> 九安這才看清那人,連忙還禮,“多謝公子亓救命之恩。若非公子亓及時出現(xiàn),九安早已身陷牢獄,說不準已是身首異處。公子多禮了。是九安應當多謝公子的?!?p> 客氣完,九安抬頭看著秦亓,他拱手,“季姬多禮了?!币蝗缂韧責o甚表情,臉上的淺笑客氣而又疏遠。
九安心生疑惑,咬咬唇,“不知公子亓何以出現(xiàn)在此地?”
還沒有聽到秦亓的回答,就見得后邊十多人策馬而來,每人背上都背著一軟弓,左側佩劍。隨即,來人翻身下馬,對秦亓行禮。秦亓低聲吩咐,“起罷??捎袀?”
像是首領的人拱手回應,“無?!?p> 秦亓點頭,隨即轉身看向九安,“此地不便多待,不知季姬可否將就一番,與某同乘一騎,至于事情始末稍后再想季姬說明。”
九安點頭,“那有勞公子?!本虐残闹懈拐u,說得蠻好的。自己好像也沒有拒絕的立場,更沒有拒絕的權力。本就沒人一匹馬的。
難不成自己跟秦亓說,不必了。然后隨便指一個侍從,跟他同乘一騎嗎?難道自己故作清高地拒絕,然后,自己在這群人后邊追著跑嗎?
于是乎九安就那樣,不怎么有立場地接受了。正當上馬時,九安才發(fā)現(xiàn)秦亓身上也背著一軟弓。
一路上,秦亓雖說挨九安比較近,但還是比較守禮的,也比較疏遠,路上,一個字兒都沒有說過。九安原本是有些尬然的,這真的是兩輩子以來第一次同外男,共乘一騎。想著,便抬起左手,中指指腹在脖子上滑了滑。
不過,好歹是活了兩輩子的人,九安仍是故作鎮(zhèn)定。要說丟人,九安上輩子所經(jīng)歷的一番事情比此事丟臉幾千倍。
想著,九安也就淡然了。身體不若之前僵硬了。
因著秦亓和九安挨得蠻近的,所以,九安的一系列小動作,自是逃不過秦亓的眼睛。秦亓看著九安的發(fā)頂,思緒飄遠,上一次與女子同乘是多久以前了,自己記不真切了。是啊,是上輩子了。那人也叫九安啊。
九安一路上雖說強裝鎮(zhèn)定,但是其實也是如坐針氈,馬背上也就那么點空間,秦亓凡是呼吸重了點,氣息都可以噴到九安耳側。加上剛剛入秋,天氣雖說涼爽,不過還是有些炎熱的,秦亓的體溫隔著薄薄的布料,傳到九安身上。九安更窘,覺得這幾個時辰真的是走得挺漫長的了。
人定時分,一行人在樹林中的某塊空地上,點了堆篝火,就那么將就著休息了。其實九安不知道,若不是為了遷就九安,一行人也不會停下休息。不過,已經(jīng)到了齊國境內(nèi),洛國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派大軍追來,那么歇歇也無妨。
坐在篝火旁,九安看著篝火發(fā)了發(fā)呆,又將頭埋進雙臂中,然后,又抬起頭,看著北邊的天空長嘆一聲。
秦亓走了過來,“不知季姬在看什么?”
九安苦笑,“我呀,我在看瑤光啊?!鼻刎廖⒗?,也抬起頭,看向天空,北斗七星掛在天空中,熠熠生輝,秦亓記得數(shù)百年前的穆國宮殿中,那星辰也是這般,瑤光,反應過來。
是啊,瑤光是七星之一。探子來報,前些日子顧瑤光死在獄中了。秦亓突然明白了。
秦亓不知如何安慰,其實是不太想安慰的,生離死別,人間常事而已,每個人都是如此,不過有些人的壽命長一些,有些人的一生短一點。更何況,顧家的事跟自己著實沒有什么關系。秦亓此刻雖然是有些體諒九安的,但也覺得女子是有些矯情的。但還是開口,“季姬節(jié)哀?!?p> 九安笑得更苦了,如何開口為好呢?“望公子不要再稱呼我季姬了。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九安縱死也無以為報。若公子不嫌棄,喚我名字吧。顧家已毀,我顧九安不過是洛國逃犯,我已不是洛國定國公府的季姬了。想必,公子會前來相救,是因為我兄長吧。兄長可是歸順于公子了?”
秦亓溫聲,“玉衡確實是一人才?!?p> 聽到他如此說,九安便知道,長兄是歸順于秦亓了。他之所以來,也是因為長兄所托的,畢竟他怎么看都不太像心善之人。
九安始終一言不發(fā),秦亓轉身欲走,又停下腳步,“那九安早些休息,明日還要趕路?!闭f著,正欲抬腳離開。
卻聽得九安喊住他,“死在牢中,尸首會如何處理呢?”
秦亓冷聲,簡短地回答,“扔在亂葬崗罷了。”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九安緊緊閉住眼睛,是嗎?這樣的嗎?她啊,最喜歡干凈了。衣服臟了一點點,都要換掉的。九安睜開眼睛,北斗七星又再次映入九安的眼中。、
十多年來,九安自然深知瑤光對自己真的很好,只是因著上輩子的事,一直不想接受,一直逃避罷了。她會幫自己梳發(fā),會幫自己打扮,明明是自己到書房查找關于穆國的信息,因著那時候自己長得矮嘛,墊腳夠竹簡的時候,扯落了一堆子的竹簡,砸翻了父親的印泥,弄臟了公文,是她替自己頂?shù)难健?p> 兩輩子來,自己真的沒有穿過針腳那么細密的曲裾深衣,從來沒有??v使自己貴為太后的那些年,華衣美食無數(shù),也沒有見過那么有心思的曲裾深衣。
天牢那么臟,那么暗的地方,她一個人呆在里面應該是很怕的,她一定是很怕的吧,能活活死在獄中,到底是受過什么樣的折磨與拷問,九安搖搖頭不想再想,卻忍不住細想下去。
曾經(jīng)自己以為,自己永遠不會有人疼,究竟是沒有人疼自己,還是自己始終不懂珍惜。這一家子人,有哪一個是對不起九安的呢?從始至終都是九安在給他們添麻煩啊。要說的話,自己也該五十多了。想來,上輩子是白活了。九安將臉埋入雙膝中,幾欲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