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建在靈清寺的斜后方,門口的這條黃土大道直通長安街道,是她剛才沒注意看路,所以才沖撞到靈清寺的大門口。
兩扇棕色的大門緊緊關(guān)閉,上頭裝著一對獅子頭型的鐵扣。白色的院墻,漆黑的瓦片,仿佛到了江南水鄉(xiāng)一般。
宋蕓上前拉住鐵扣敲起了門。敲了十幾遍,大門才從里打開了,露出一張陌生的臉來。他做小廝打扮,應(yīng)該是高央的侍從。
“姑娘找誰?”侍從年紀二十有余,穿著一身麻灰色的短袍,罩著一條黑色的褲子。他的手上還握著一根鐵扒。
宋蕓溫和的笑了笑,舉了舉手中的籃子?!拔沂悄慵夜拥呐笥眩貋砜赐??!?p> 侍從眉頭緊皺,一臉戒備的堵在門口?!昂f,我家公子何時有你這樣的朋友,我如何不知。走走!我家公子不見人!”
公子剛剛才酒醒,正坐在后院發(fā)呆呢!最見不得人吵鬧。他若將這生人放了進去,少不得又得劈頭蓋臉的遭一頓罵。
“哎!這位大哥!你別關(guān)門吶!”宋蕓連忙將一只腳卡在大門中間。她好不容易尋到這兒,哪有吃閉門羹的道理。
“你家公子是不是叫高央?是不是桐州淮陽人?是不是袁丞相的好友?”一連三個反問句,直問的那侍從目瞪口呆。
他停下關(guān)門的動作,又揚聲問道:“你果真是我們公子的朋友?”
宋蕓看他愣神的檔口,硬生生的從門縫中溜進了院子?!笆遣皇?,待我見了你家公子你不就知道了?!?p> 這個四合院里不像尋常人家修了亭臺花圃,倒是做成了一個菜園子。方方道道的泥土,都被鐵扒松開了。沿著院墻留了一條兩尺寬的小路,路上還放著兩個小籮筐。宋蕓瞄了一眼,里頭裝滿了各色種子。
“你在刨土種菜?”宋蕓指了指院子里的菜地,不解的問道。這高央有必要把自己活的這么窩囊嗎?以他的名氣和畫功,他的畫應(yīng)該值不少銀子。
畢竟當年在桃花節(jié),他的畫可是賣的最快,價格最高的。
侍從白了她一眼,將手中的鐵扒扔在了泥土上。這才擦了擦手,領(lǐng)著她去了后院。
最美不過人間三月天,若是在赤水,漫山遍野的花早就開遍了??墒遣降娜拢鞣N樹木才剛剛吐露春芽。
今日陽光明媚,高央仰面躺在一張?zhí)僖紊希瑩Q上了一件棗紅色繡著幾只喜鵲按柳枝的錦袍。他雙目微微閉著,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也不想動彈。
上午那只險些被那悍婦搶去的玉葫正放在他一旁的小幾上,在陽光的照射下,褶褶生輝。
“公子,這位姑娘偏說是您的好友,要進來看你。錦書實在是攔不住!”錦書說著,又對著宋蕓翻了一個白眼。
高央聞言,雙眼緩緩睜開。只見面前正站了一個窈窕女子,一襲胭脂紅繡著淡綠色梅花的交領(lǐng)棉袍,襯得她肌膚如雪。晶亮清澈的眼眸正笑意盈盈的注視著她,靈動而又溫和。
他歪頭仔細回想了一下,這樣靈巧的女子,他若認識,怎么會不記得。難不成最近酒喝多了,記憶也變差了,不自覺的苦笑了起來。
“錦書,還不看茶。這位姑娘既然自稱本公子的朋友,那便是了。”高央的聲音讓宋蕓覺得有些蒼老感,明明他還那么年輕,現(xiàn)在這樣躺在藤椅上,卻像老爺爺纏綿病榻一樣。
她真的很想幫他一把,為了當初那個軟糯甜美的美貌少年。
“高大哥真的不記得我了嗎?你再好好看看?”宋蕓將籃子放在小幾上,站到藤椅旁邊蹲下身子。將頭湊到高央的旁邊,讓他看的仔細。
高央提起精神,再次認真的打量了一遍,終是搖了搖頭。
“慶安四十六年赤水舉辦的桃花節(jié)……女扮男裝的李墨……”宋蕓忍不住提醒道。
“??!你是……那個,跟在阿益后頭的小姑娘!”高央突然想了起來,激動的從藤椅上跳了下來。這是這三年來,他最開心的一瞬間了。
“小姑娘長這么高了,模樣也越發(fā)標致了。都說女大十八變,也難怪我認不出?!备哐胛嬷旃笮ζ饋?。
這一刻仿佛他又變成了昔日那個淘氣的少年郎,哪里有上午街頭買醉的頹廢樣。
“公子!你這是怎么了?魔障了?”錦書端著一壺剛剛燒好的茶水走了過來,卻看見他家公子一手按著那姑娘的肩膀,笑的前俯后仰,不似往日般死氣沉沉。
他趕緊放下茶水,將高央的手從宋蕓身上拉了下來,又將他按坐到藤椅上。
“你家公子哪里是魔障了。明明是見到我這個故友,開心的不得了?!彼问|給了錦書一個,你的眼睛該去看大夫了的表情。
高央也漸漸平靜下來,吩咐錦書又去屋內(nèi)搬了一張椅子過來就擺在他的旁邊。
“小姑娘都這么大了!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高央側(cè)身倒了兩杯熱茶,一杯放在宋蕓的面前。
“我叫宋蕓,高大哥可是直接叫我阿蕓或者蕓兒都可以。”宋蕓淺淺一笑。
高央癟了癟嘴,仰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班?,不好,不好,不若喚你小蕓兒才好。”
宋蕓尷尬一笑,心里默想,還小蕓兒。她還想叫他小央兒呢!可是面上卻說出來,只得無奈的點了點頭。
“小蕓兒,你怎么會在昌平?而且還找到我家來了?”高央掀開了宋蕓帶過來的籃子,看見里面兩碟子點心,眼睛又亮了幾分。
宋蕓好笑的看著他,將點心從籃子里端了出來?!斑@碟子里裝的是馬蹄糕,這碟子是桂花糕,高大哥你嘗嘗?!?p> 高央拿了一塊馬蹄糕塞進嘴里,直呼美味!
“我如今在長安街開了一家木雕鋪子,鋪子叫千緣閣,以后你若沒事,可以上千緣閣找我?!彼问|喝了一口茶水,為難的咽了下去。
這茶到底是什么茶,怎么有一股子霉味。她勉強咽下,趕緊放下了茶杯。他怎么喝的那么暢快,咕嚕嚕已經(jīng)下肚好幾杯了。
“停下!高大哥,你這茶不能再喝了!”再喝非得中毒不可,茶葉已經(jīng)霉爛了。
高央疑惑的放下茶杯,過了片刻突然沉寂下來,沒有了剛才的歡快?!皩Σ黄鹦∈|兒,我家許久沒有客人登門,這些茶葉已經(jīng)發(fā)霉了吧。我已經(jīng)沒有味覺了!”
他的周身突然籠罩著一股強大的陰郁感,讓人在這陽光之下,卻倍感陰霾。
宋蕓突然有些心疼這孩子,不!他已經(jīng)不算孩子了。原來他沒有了味覺,可是剛剛吃到馬蹄糕的那一刻為何是那么享受的表情,差點被他騙過去了。
“高大哥!答應(yīng)我,明日上千緣閣去找我,我弟弟現(xiàn)在是太醫(yī)了,他可以給你看看?;蛟S你這味覺是可以恢復(fù)過來的。”宋蕓將手搭在高央的衣袖上,滿目真誠。
高央回過神來,笑了笑,又突然活潑起來,笑著應(yīng)道:“好!明日我就去千緣閣找小蕓兒。”他的大手突然覆在宋蕓的手上,溫熱的觸感讓她一愣。
她突然覺得眼前的高央心理好像很有問題,一下子活潑開朗,一下子陰郁憂傷??磥?,靖安公主的離開給他的傷害很大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