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 青春無悔

　　走廊盡頭，傳來老樓長通知同學接電話的吆喝聲。水池旁邊，一個正用冷水沖頭的男生把腦袋抬起來，左右甩了甩，無數(shù)小水珠四散飛濺，穿過走廊里的一段陰暗，飛進窗外透進來的灼灼陽光里。

　　此時，一零一房門緊鎖。房間里，八位室友全都頭戴學士帽，上身光著膀子，下身穿一條深色長褲拍集體照。

　　赤膊取“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之意，深色長褲是韓不少從美學角度考慮，為了與學士帽在色彩上搭配。

　　鏡頭中每個人的造型都不一樣。丁丁雙臂交叉抱在胸前，一只手拿著一把刀，刀背頂在下巴上。小莫是一個白鶴亮翅的動作，右手拿著一把掃帚。老夏單手叉腰，一只腳踩著陪伴大家四年而不壞的黑白電視機。阿遠沒拿任何東西，雙手做蓮花指托住下巴，屁股向一側(cè)妖嬈地一撅。獸給出的是一個側(cè)面，左臂和左手呈四十五度角指向空中。方自歸橫眉立目看著鏡頭，攥著的兩個拳頭一前一后，做一個正進行拳擊比賽的姿勢。

　　韓不少站在裝了三腳架的相機后面，眼睛緊貼著相機，做著各種調(diào)整，漸漸讓獸失去了耐心。

　　“快一點，”獸嚷道，“胳膊酸了。”

　　“馬上就好，”韓不少應(yīng)道，“神，你往中間靠一靠。國寶，你稍微朝下蹲一點兒。好了！”

　　幾步跑到給他留的預(yù)定位置，韓不少做了一個天外飛仙的動作。

　　相機發(fā)出“咔嚓”的一聲，一零一室畢業(yè)前的全家福完成了。

　　這張照片的創(chuàng)意來自韓不少。韓不少認為，這張全家福一定要拍得霸氣，一定要折射出東八樓一零一室當年縱橫校園的英雄氣概。

　　因為方自歸對黃表分配5：2的結(jié)果非常不滿，方自歸拍全班畢業(yè)照時，很不認真，照片中的他歪著個頭，黑著個臉，讓電十八班的畢業(yè)集體照有一個明顯的瑕疵。但是拍這張寢室里的全家福，方自歸非常認真，畢竟“非市場排列等級”的錯，又不是一零一的兄弟們造成的。

　　拍完全家福，就是說好的娛樂時間。韓不少把音響打開，大家搬桌子移板凳，湊成兩個牌局，四個人打八十分，另外四個人打拱豬。這樣的盛況，大家都特別珍惜，因為大家都知道，這樣的盛況很快就再也不會有了。

　　八人在牌桌上斗智斗了一個多鐘頭，獸正埋怨同伙韓不少出錯一張牌，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獸大叫一聲：“口令？”

　　韓不少說：“你放屁你。一屋子兄弟都在，口什么令？肯定是外寢室的?！?p>　　這時門外傳來清脆嬌柔的一聲：“是我?！?p>　　方自歸道：“是桑妮！”

　　阿遠打開門，只見門口站著桑妮和施蕙。兩個女生微笑著，都背著手，而兩個女生看清了室內(nèi)的形勢以后，她們的微笑變成了大笑。

　　施蕙笑道：“你們打牌，怎么還帶著學士帽？你們不嫌熱??？”

　　韓不少道：“這帽子咱以前沒戴過，戴這個打牌特別有感覺?！?p>　　方自歸道：“戴這個打牌，算牌的時候可以算得更準一些?！?p>　　老夏道：“戴這個打牌更有儀式感?！?p>　　小莫道：“前面我們在寢室里拍合影，帽子系道具?！?p>　　桑妮笑道：“好吧。是這樣，你們要畢業(yè)了，我們二零六要送給你們一零一每人一個禮物?！?p>　　小莫驚呼：“哇！什么禮物？”

　　桑妮和施蕙從背后把手伸出來，每人掌心里有幾盒音樂磁帶。桑妮說:“這是才發(fā)行的《青春無悔》，都是校園民謠。我們聽了覺得挺好的，送給你們每人一盤。喜歡嗎？”

　　剛上大一時，校園里流行的全是港臺歌曲?，F(xiàn)在大四了，中國本土的音樂新勢力也開始崛起，比如幾位大陸歌手的校園民謠，就已經(jīng)開始在大學校園里流行起來。

　　“哇！喜歡！謝謝！”

　　施蕙笑著說：“你們就要離校了，我們祝愿你們每個人都——青春無悔！”

　　國寶的感情爆發(fā)得早了一些，施蕙話音一落，他眼睛里就有亮晶晶的東西在打轉(zhuǎn)。

　　兩位女生送了磁帶就走了，室友們有些感慨。韓不少首先打破沉默，叫一聲：“音樂伺候！”說著，把音響里快節(jié)奏的歐美音樂換成了悠揚的《青春無悔》。

　　獸問：“牌還打不打？”

　　丁丁道：“打！”

　　方自歸道：“還是女孩子心細，還記著送我們畢業(yè)禮物?！?p>　　老夏邊洗牌邊說：“兄弟們，我們不對啊。女生們記著我們，我們怎么沒想起來送女生什么禮物？”

　　小莫道：“禮物必須要送的啦?！?p>　　接下來，大家一邊打牌，一邊商量送女生什么禮物。商量了一陣，老夏道：“除阿遠以外，我們和二零六的妹妹們是純友誼，送花什么的不合適。我覺得還是送她們每人一本影集，再把我們今天拍的全家福多洗六張，每個影集里放一張，大家說怎么樣？”

　　阿遠道：“照片還是別放了，別把女生們嚇著?！?p>　　韓不少道：“阿遠，你是不是怕婷婷看見你的排骨啊？”

　　阿遠道：“胡說。”

　　小莫笑道：“當然胡說，人家婷婷早見過啦。”

　　老夏笑道：“婷婷雖然見過阿遠的排骨，但是從沒見過阿遠這么淫蕩的造型，哈哈哈……”

　　最后一番討論，決定利用寢室現(xiàn)有的資源，為女生們拍一組照片，然后把這些照片放在送給每個女生的影集里。

　　男生們的提議，女生們欣然接受。然后，一零一就用床單做背景布，在寢室里搭了一個簡易的攝影棚。韓不少做為色影師，曾在校園里偷拍女生，這次，他可以在自己寢室里光明正大地拍女生直到拍過癮為止。也是因為這次給每個女生都拍單人寫真，寢室里的好幾個兄弟才第一次見識到了女生們是怎樣化妝的。

　　韓不少給女生們拍的這些照片中，男生們最喜歡并且每位男生都留了一張做紀念的，是一張六位女生坐在床上的合影。

　　這張照片上，只有婷婷的笑沒有露出牙齒，其他女生全都笑得結(jié)結(jié)實實。這是六個女生嘻嘻哈哈打鬧時韓不少抓拍的。照片正中間，是施蕙兩條雪白筆直的小腿，她脖子上纏繞著許琴的兩條胳膊，大笑著身體向后倒，所以蜷曲的兩條腿翹了起來。桑妮穿著一條黃色的吊帶裙，光滑的胳膊伸出去，用手扶住身旁施蕙高高翹起的膝蓋。桑妮斜著的身體，在照片上畫了一道優(yōu)美的曲線。桑妮的臉面對鏡頭，笑得春日陽光般燦爛。

　　女生們大考結(jié)束那天，兩個聯(lián)誼寢室吃散伙飯。這晚的百泰街，各家飯店都生意興隆，在這種形勢下，等菜的時間都比較長，結(jié)果等菜的時候，因為丁丁前一晚撲克大戰(zhàn)后又是坦克大戰(zhàn)，整宿沒睡，他坐在那里打瞌睡，后來突然眼睛一閉，“砰”一聲，腦袋就擱桌上了。

　　看來撲克大戰(zhàn)坦克大戰(zhàn)輪番作戰(zhàn)是容易出問題的，就像喝混酒容易喝醉一樣。丁丁腦袋擱在飯桌上睡著后，阿遠大聲一叫：“服務(wù)員，你們怎么搞的？菜還不上，你看我們一個兄弟已經(jīng)餓暈了！”

　　服務(wù)員妹子大概是缺少斗爭經(jīng)驗的新手，一聽這話就慌了，邊跑邊喊：“老板老板，不好啦，六號桌有人餓暈了！”

　　女生們笑得花枝亂顫，可丁丁的頭還擱在桌上，呼呼大睡。

　　菜終于上來了，大家把丁丁叫醒。而醒過來的丁丁沒想到，接下來又是一個不眠夜。

　　散伙飯結(jié)束后，大家按計劃到市中心唱卡拉OK，對于包括方自歸在內(nèi)的大部分室友來說，這還是長這么大第一次唱卡拉OK。這一場卡拉OK唱得酣暢淋漓，大家唱完歌意猶未盡，有人提議去外灘吹吹江風，然后大家就去了，見到了以前從沒見過的一個空空蕩蕩的外灘。

　　大家到外灘時已經(jīng)凌晨兩點了。這時的外灘，幾乎沒有人，就好像只屬于這十四個人，大家想怎么瘋就怎么瘋。

　　玩老鷹抓小雞的時候，有個老頭來了，就坐在邊上饒有興致地看。等老鷹抓小雞的游戲結(jié)束，老頭主動上來搭訕，說他是臺灣人，住在和平飯店，因為睡不著所以出來吹吹風，說遇到大家覺得和大家有緣。

　　大家在空曠的外灘席地而坐，和臺灣老頭聊起來，聊著聊著，然后同學們跟老頭展開了辯論。這個問題在寢室里深入討論過，而且老夏畢業(yè)前這段時間沒事做，又對這個問題進行了更深入的研究。

　　結(jié)果這一場辯論下來，天亮了。

　　老頭跟大家辯論辯得興致勃勃，跟大家告別時，他說：“同學們，今天和你們聊天很開心。我是徐家匯芊芊美食林的老板，以后你們?nèi)ボ奋访朗沉殖燥?，來找我，我給你們免單?！?p>　　看來經(jīng)過一場辯論，這臺灣老頭對同學們非常認可。

　　天邊出現(xiàn)了淡淡的紅色，浦江對岸的陸家嘴出現(xiàn)了一條高低起伏的天際線。

　　方自歸和莞爾已經(jīng)不在外灘的情人墻里面談情說愛了，好久不來外灘的方自歸發(fā)現(xiàn)，此時的陸家嘴又有很大的變化，東方明珠塔不再那么孤單，它附近的地平線上，升起了十幾棟高層建筑。

　　方自歸想起四年前剛到上海時，看到的陸家嘴還是初中的平面幾何，而此時的陸家嘴，已經(jīng)是高中的立體幾何，并且根據(jù)新建筑的獨特造型，看來還要向大學的微積分演進。

　　大家想看看太陽能不能從那排黑色的建筑物后面一躍而出，一時間沉默。耳邊傳來阿遠哼唱他剛學會的新歌：

　　你說你青春無悔包括對我的愛戀

　　你說歲月會改變相許終生的誓言

　　你說親愛的道聲再見

　　轉(zhuǎn)過年輕的臉

　　含笑的帶淚的不變的眼

　　是誰的聲音唱我們的歌

　　是誰的琴弦撩我的心弦

　　……

　　黑夜即將離去，深藍色的天空邊緣，紅色越來越濃，漸漸地把陸家嘴建筑群上空的那幾團云朵也染紅了，好像夏日里綻放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