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坐火車生火氣
人與人，緊緊貼在一起，形成沒有一絲縫隙的長隊，彎彎曲曲，蜿蜒進入了火車站售票廳。
應輝看著這條幾公里長的隊，倒吸一口涼氣。
對大學生來說，春節(jié)買火車票本來是件沒難度的事，可應輝決定和方自歸一起回老家，兩人都沒有通過學校統(tǒng)一訂票，買票難度就急劇上升了。應輝在火車站廣場上看到買票的長龍，才痛心地意識到，擅自脫離組織非常不符合中國國情。
這是一條令人絕望的長隊，而你一旦開始排隊，你將進入焦慮狀態(tài)，因為你不確定排了一天一夜甚至幾天幾夜的隊后，是否還有票。這種焦慮，要一直維持到你終于排到窗口，才能夠轉(zhuǎn)變?yōu)橐促I到票的興奮狀態(tài)，要么票賣光的崩潰狀態(tài)。
應輝忐忑地觀察了一會兒長隊，推演了一下自己接下來可能進入的幾種狀態(tài)，不禁暗暗感嘆：確實要吃很多苦頭。
絕望之余，應輝問了下工作人員，頓時心里又充滿了希望。
原來鐵路局優(yōu)待大學生，大學生可以不用排這幾公里的長隊，而憑學生證直接從專用通道進入售票大廳。應輝鉆進大廳時回望了一眼長隊，暗暗慶幸自己高考前幾天雖然摔斷了胳膊，考場上發(fā)揮得還是不錯。
大廳內(nèi)的那些隊伍只有幾十米長，應輝一陣高興。但里面的隊伍和外面的隊伍一樣，為防止有人插隊，人們?nèi)乔靶刭N后背緊緊貼在一起，甚至抱在一起。應輝不能免俗，和前后兩人緊緊貼著，便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冰火兩重天。他前面貼上了一個年輕姑娘，自己的后部，被一個滿嘴煙味的大漢緊緊貼住了。
眼前就是姑娘的耳垂，應輝不禁有些意亂情迷，暗暗慶幸我們偉大的祖先把春節(jié)作為最重要的節(jié)日，如果是夏至這天過年，那就只能穿著薄薄的夏裝緊緊地貼著前面這位姑娘，那非要產(chǎn)生不恰當不可。
應輝意亂情迷了一會兒，看著大廳里密密麻麻的人頭。應輝這時深切體會到，人多和票缺是一組尖銳的矛盾。
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應輝重新把心思放在買票上，漸漸發(fā)現(xiàn)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怎么隊伍老是一動不動呢？
原來，前面有很多幫人買票和幫人加塞的黃牛，所以隊伍前進的速度非常慢，甚至比得了關(guān)節(jié)炎的烏龜爬得還慢。有囂張的黃牛走到應輝跟前來拉生意，問應輝去哪里，說只要給多少錢就可以幫你買票。黃牛如此囂張，售票廳內(nèi)的警察居然不聞不問，于是應輝還是進入到自己前面推演出的一個狀態(tài)——焦慮狀態(tài)，而這不是從絕望狀態(tài)過渡而來的，是從羅曼蒂克狀態(tài)直接過渡而來，格外令人氣憤。
眼看到了中午，隊伍還是沒怎么動。
應輝不能去吃飯，又沒有任何外援，雖然被一男一女緊緊貼著，他卻產(chǎn)生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無助感，他便漸漸進入到量子力學中著名的疊加態(tài)——饑餓狀態(tài)加憤怒狀態(tài)。
疊加態(tài)中的應輝，以遠低于健康烏龜爬行速度的速度，緩緩挪動。應輝爬完這段幾十米的距離排到窗口時，居然已經(jīng)晚上八點了。
售票員向應輝丟出來冷冰冰的一句話：“這趟車已經(jīng)沒票了。”
疊加態(tài)的應輝險些失態(tài)，強壓怒火又問：“二月三號呢？”
“只有一趟臨客還有票?！?p> 應輝又生氣又害怕，“有座位嗎？”
“有，也不多了?！?p> 應輝松了一口氣，趕緊把學生證和錢塞進窗口。
幾天以后，方自歸和應輝戒驕戒躁，來到火車站，又繼續(xù)戒驕戒躁，終于擠上了那班開往成都的臨時客車。
兩人的座位是121和122座，擠上來才發(fā)現(xiàn)位置不好，離1座最近。兩人抓緊時間移動，眼看著座位號越來越大，到了座位的盡頭——116座。
不會吧，方自歸心想。
應輝和方自歸看來看去，并沒有多看出來一排座位，最大的座位號忠貞不渝地是116。再確認了一下車廂，也沒錯。應輝這時的驚訝，不亞于上午在宿舍里和室友賭菜票時，室友出老千，他親眼看見一副撲克里竟然出現(xiàn)了兩個黑桃愛司。
驚訝過后，應輝想起買車票那天的艱辛，一股無名業(yè)火冉冉升起。
而方自歸想起的是去年春節(jié)坐火車的艱辛，再想想今年……方自歸的聲音顫抖了，“應輝，你買的是假票？”
應輝帶著哭腔罵道：“這他媽的怎么可能呢？我明明在售票窗口買的啊！”
意識到只能面對慘淡的人生后，方自歸突然想起座位下那一片可以躺的優(yōu)詩美地，趕緊往下鉆……可是，前面浪費了太多時間，這時鉆太晚了。這種肥缺，已經(jīng)被人填滿了。
應輝罵了一陣，最后只能和方自歸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終于一個列車員走了過來。
方自歸好像抓住救命稻草，掏出車票給列車員看，“師傅，我們票上的座位車上沒有啊，您看怎么解決？”
列車員看看票道：“這肯定是賣票系統(tǒng)搞錯了，我解決不了?！?p> 應輝急了，“你解決不了誰能解決？”
列車員不耐煩道：“又不是我造成的，我怎么解決？”
應輝的火氣上來了，“難道是我造成的嗎？你是鐵路系統(tǒng)的工作人員，你想辦法解決，反正我就找你！”
列車員扭頭就走。
方自歸拉住列車員的胳膊哀求道：“總之這個問題是你們鐵路局造成的。您想想辦法，總不能讓我們站到成都吧！站到成都至少也要四十個小時??！”
列車員態(tài)度和緩些說：“哥們，我是真沒辦法。要不你們到售票窗口去，退票沒問題，換票很難。現(xiàn)在能有站票就不錯了。”
方自歸眼前一黑，應輝大腦一片空白。
如果現(xiàn)在去售票窗口交涉，那就是打定主意不想回家過年了。
應輝毫無辦法，懊惱地罵了一句川罵：“媽賣批！”
應輝買票就買了一肚子氣，今天坐車……啊不，站車，簡直要氣炸了。
因為是臨客，這次春節(jié)回家注定要比上次經(jīng)歷得更多，方自歸和應輝只好咬緊牙關(guān)，浴血堅持。到徐州時，兩人因為乘客翻窗上下車造成的騷亂，被吵醒了。
“兄弟，我從來就不知道我還能站著睡覺?！狈阶詺w氣若游絲道。
“兄弟，不好意思啊，連累你了?！睉x奄奄一息道。
“不怪你，怪萬惡的鐵路局。”
“我覺得快不行了。”
“不能說不行。后面還有很長的路吶?！?p> 這趟列車開了四十多個小時才到西安，應輝和方自歸在車上反復崩潰。
“明年叫老爺子買機票。要是不買，老子不回家過年了?！睉x氣若游絲道。
“明年春節(jié)我不回家過年了，打死我也不回家過年了?！狈阶詺w奄奄一息道。
細節(jié)不贅述了，書友可以根據(jù)《中國青年報》報道九四年春運的一條消息，自行腦補兩位難兄難弟的磨難：“爆擠的車廂內(nèi)，人們難以承受惡劣的空間環(huán)境?！?p> 這趟臨客開了六十個小時才到成都。下車時，方自歸和應輝都覺得，所謂彌留之際，應該就是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