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祥宮
寢殿
心敏捧著碗糖水輕聲走到正下棋的祁貴妃身旁,待將糖水放好后,方低頭看向棋盤,笑道,“娘娘的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逼灞P之上,黑白兩字相互牽扯,各有成敗。黑方出手既快又準,每一步都扎在白方的要害之上;白方心思細膩,每一步都精心計算,布局長遠。待黑方反應(yīng)過來,白方已然將其要害把在手心,只要一擊,便可將黑方擊潰,令其所有布局化為泡影。這種不顯山不露水的招數(shù),顯然比黑方的招數(shù),更令人心寒。
祁貴妃落下白方最后一字,笑道,“我的棋藝,比之鳳姐姐,還是差得太遠?!?p> 當年,她與鳳后下棋,明明用得是同樣的招數(shù),可最后,卻是滿盤皆輸。這么多年,她一直堅持自己下棋,按照當年鳳后的落子,鉆研她的棋道。可是,無論她怎么琢磨,卻始終沒能摸到門道?;蛟S,她失的,不是成敗,而是人吧。
心敏看著自家娘娘又感傷了,便換了個話頭,“娘娘,這是陛下送來的紅糖水,您趁熱喝了吧?!?p> “聽說,養(yǎng)心殿的紅糖水,是整個后宮最好的?!逼钯F妃拿起那糖水,喝了一口,嘆道,“真的不錯。比之當年姐姐宮中的,有過之而無不及?!?p> 心敏笑了笑,言,“娘娘,您忘了,當初鳳后娘娘有一半的時間都住在養(yǎng)心殿的偏殿,所以,兩邊的糖水,是一樣的。”
祁貴妃卻搖了搖頭,堅定道,“不,不一樣?!本退闳耸且粯拥?,心也不一樣了。她轉(zhuǎn)頭看著窗外的夜幕,擔憂道,“都這么晚了,霜兒還沒回來嗎?!”
“奴婢來之前,已經(jīng)派人去宮門口打探過了。”心敏回道,“那邊駐守的士兵說,未見公主回來的身影。娘娘,奴婢真的不明白,西梁如今跟我們明明是對立的,您怎會答應(yīng)公主去跟那個西梁皇子一塊兒出去呢?!這一去,半天都過了。”
令她更感奇怪的是,平日公主出宮,娘娘都得派數(shù)十個士兵暗中跟護,可這次,卻反倒很放心一般,一個人都沒派。
祁貴妃淡淡道,“這世上,你防得住壞人,卻防不住小人。況且,以那皇子的身份,不會對霜兒做什么。”
“娘娘,您就不怕那皇子翻臉不認人,直接把公主拐到西梁嗎?!”心敏不解道。
“他不會的?,F(xiàn)在西梁和南唐局勢雖然很僵,但他們還不至于想開戰(zhàn),所以暫時,不會出事?!逼鋵嵠踩セ叔@個身份,作為龍如霜的養(yǎng)母,她更希望那人能把龍如霜拐走。畢竟,讓她一直待在南唐,不一定是件好事。
“參見公主殿下。”門外突然響起那候著的宮女的聲音,讓祁貴妃略有擔憂的心,微微放了下來。看來,她玩夠了,回來了。
“母妃!”龍如霜從外面蹦蹦跳跳地跑進來,小小的她面色紅潤,眼角眉梢盡是笑意。她走到祁貴妃面前,笑著道,“兒臣參見母妃?!?p> “嗯?!逼钯F妃走下將她扶起,拭去額角的汗水,言,“今日出去玩得怎么樣?!西梁皇子對你好不好?!”
一提起此人,她笑得更開心了,眼眉微翹,此時,葡萄眼仿佛洗去了那種超然的空靈感,神采流轉(zhuǎn)間全是笑意。若是近看則帶著那么點邪魅,對著她那張輕揚的薄唇,整個人看起來,好像一個狡黠的小狐貍,“他很有趣啊。我們玩得很開心。”言罷,她便朝著祁貴妃揚了揚左手,炫耀到,“阿娘,你看,這是他今天送給我的?!闭f著,她便沉浸在了回憶中,連祁貴妃盯著那手環(huán)看得出奇,都未曾注意,“他說,這手環(huán)是天下間獨一無二的東西,而且很有靈性,誰帶著,就證明誰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結(jié)果,我就搶過來試了試,沒想到,這手環(huán)就歸我了。他還真是大方呢。”
“霜兒?!逼钯F妃看著那手環(huán),忽的拉起她的左手,認真道,“你告訴阿娘,他給你手環(huán)時,除了說這個,還說什么了沒?!”龍如霜偏頭認真的想了想,道,“沒有啊。他只說,這手環(huán)是個好東西,讓我一定不要丟了,好好保管。我倆還打賭了呢。”見龍如霜眼眸清澈,說話時也很認真,祁貴妃就知她并不是在撒謊。
但這手環(huán)非常重要,她必須要知道所有的細節(jié),便耐心道,“霜兒,你自小就記憶好,阿娘希望,你好好地回憶回憶,你們今天出去都做了些什么,然后一字不漏地,講給阿娘聽,好不好?!”
龍如霜看著自己的母親很認真的樣子,便只能扁嘴道,“好吧?!彼_始努力思考,過了會兒,才說道,“我們今天啊.....”
........
今日未時
南唐西街
“哇!這些東西好可愛??!”龍如霜站在一個擺著各種樣式的小攤子前,一雙眼光芒大放,緊緊地盯著這些手工品,那個樣子落在站在一旁的歐陽晟眼里,活如一個多年未吃飯的惡漢。只不過面前這個‘惡漢’,顯然長得要比那些好上無數(shù)倍,更顯得有些可愛。
看著她拿起攤子里的一個絨制的小白兔,很是歡喜的樣子,卻又懊惱地摸了摸口袋,發(fā)覺沒有錢,便想著放下,他趕忙抬手制止,“你不是想要這個嗎?干嘛不買下來?”
“我現(xiàn)在身上,沒帶錢....”龍如霜嘟囔道,忽的她靈光一閃,看向他腰間的荷包,道,“對了。你身上肯定有錢,給我吧。”說罷,便直接動手去拿歐陽晟腰間的荷包。
歐陽晟眼疾手快,率先把荷包拿走,并舉得稍微高了些,便道,“你是強盜啊!不說一聲就要搶!”這句話看似不滿,實則這人說話時一臉的調(diào)侃笑意,看上去明明就是一股子捉弄人的樣子。
龍如霜恍若一個小霸王一樣叉起了腰,霸道地說道,“我不管,是你帶我出來的,你就要負責!現(xiàn)在我沒錢了!就應(yīng)該你付!”
“哎!你這人!還講不講道理了!”他腳步微微挪了挪,滿眼的笑意。
“不講!怎么樣!你快點把荷包給我!”
“不給!就是不給!”言罷,歐陽晟抬高荷包,便朝一旁跑去。龍如霜見此,便將小兔子放下,追了上去。
“你給我!你給我!”
“不給!就是不給!”
二人跑了一會兒,心覺有疲累,便停在一個攤子前歇息。歐陽晟本就習武,體力較龍如霜自是更好些,所以他并不覺有多累,只是裝裝樣子,暗中盯著龍如霜。見她喘了一會兒氣,忽的看見歐陽晟懷中的荷包,趁其不注意,便拿了過來,“哎!你看,還是到我手里了吧!走嘍!嘿嘿!”龍如霜拿著荷包開心地朝那賣兔子的攤子走去。
“殿下?!币幻戆滓碌那逍闵倌?,悄然站在了歐陽晟身后,恭敬道。
“出什么事了?!”歐陽晟回頭看著他。
“云樓的司徒將軍,遞了個口信?!蹦巧倌暄浴?p> “哦?!”歐陽晟冷笑道,“父皇不是說,以司徒那樣的傲性,沒事不會找我們幫手的嗎?!怎么,這勢力剛建兩年,就出大事情了?!”
“這倒沒有,司徒將軍派人來說,希望殿下,能夠?qū)⒐鲙У轿鹘肿髠?cè)千藝坊。”
歐陽晟瞥見龍如霜就快要出了他的視線范圍,便抬腳跟了上去,邊走邊跟那少年言,“他又打什么鬼主意?!”司徒那人可精得很,沒什么好處的事情,他才不會干??伤富?,是個不給甜頭就不辦事的人。如今,這人堂而皇之找上門,父皇又將雷毅派過來,說明司徒一定給了他不小的承諾。
不然,再大的事情,父皇都不會這么急著將他放在國內(nèi)的四大護衛(wèi)之一,派到這兒來。
“這個屬下不知。不過,陛下讓屬下來的時候,曾提醒屬下,說要告訴您這事兒很重要,一個錯兒都出不得。”
“我知道了?!彼烈髁藭?,又道,“等等,你先不要撤。今天我跟霜兒出來的時候,有不少南唐的士兵跟著,你想辦法,把他們甩掉。此事既然這么重大,那么決不能透給南唐半分?!?p> “諾?!?p> 看著雷毅離去的背影,歐陽晟有些頭疼。其實今天出來,他是想跟這丫頭,好好玩玩的。也罷,或許,不是件壞事呢。
他行到那兔子攤,看龍如霜仍然在兩只兔子間糾結(jié),便笑著道,“你怎么選這么久?!”
龍如霜很是苦惱,“這兩個我都喜歡,所以,不知道要哪個了。”左邊的那只兔子,做得更為可愛,圓潤黑亮的眸子里散發(fā)著純真的可愛;右邊那只兔子比較奇異,兔子形雖未全,但卻是艷紅的顏色,那眸子顯得更為邪魅,仿佛里面夾雜著某種魔法一般,媚著人的心。
歐陽晟看著右邊那只兔子,忽然眼神一亮,道,“我倒覺得,右邊這個更好些。”
“是嗎?!”龍如霜惆悵道,“這個是很好看啦??墒悄悴挥X得,這個更像我嗎?!”她將左邊那個兔子遞到歐陽晟面前,那模樣,好似在期待表揚。
歐陽晟邪邪地勾起唇角,言,“哦!原來....你是兔子??!”
“你才是兔子呢!哼!”龍如霜氣鼓鼓。
歐陽晟溫柔地摸著她的頭發(fā),安撫道,“好啦,不逗你啦。既然喜歡的話,為何不兩個都買下來?!”言罷,也不待她回答,便對著攤子的老板道,“這兩個我都要了?!?p> 那老板聽了眉開眼笑,“哎!好咧!”待歐陽晟從荷包中拿出一錠碎銀,遞到那老板面前,言,“不用找了。”那老板看著那碎銀時,已是笑得眼不見眼。
歐陽晟看著拿著兩只兔子很是開心的龍如霜,不知覺也笑了起來,道,“怎么樣,兩個都買這個主意不錯吧?!”
“可是這樣,你會花很多錢的吧?”龍如霜擔憂道。
“你一個公主,為什么會對錢有概念?!”歐陽晟疑惑。
“我一歲的時候,父皇曾帶我出宮,看看那些災(zāi)民。那時,他告訴我,錢對于我們來說,或許不值什么。但對于那些吃不起飯的人來說,錢幾乎等于他們的命。雖然,我不知道父皇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但是看著那些人好慘的樣子,我覺得好難過。后來,我問父皇,怎么樣可以幫那些人。他說,我們省下一分錢,父皇就多一分錢支援他們,這樣,他們就能吃上飯。所以.....”
“所以你出來都不帶錢的?!”
“嗯?!饼埲缢c頭道,“這樣,就不會花錢了??!”她話音剛落,就見歐陽晟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很是疑惑,“你笑什么?!”歐陽晟看著她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忽然腦子一動,道,“沒關(guān)系?!彼麖男渲心贸鲆粋€瑩白玉佩,玉佩四周鐫刻云紋,中部用精細的手法,刻了兩頭張揚的飛龍,一上一下,守護著中間的‘晟’字。他將玉佩放到龍如霜手里,言,“以后你拿著這個玉佩,去找一家名為‘化同’的錢莊,到時候,自會有人給你錢?!?p> “這是你的錢嗎?!”
“是?。 ?p> “那不行的!阿娘說過,無功不受祿。我不能平白接受你的錢的。”歐陽晟看她略微認真的模樣,略思索一下,便道,“那這樣如何。以后你拿著我的錢花,我呢讓你做一些小事情,這樣既保住了你自己的錢包,你也能買東西了?!?p> 龍如霜偏頭想了想,言,“你的錢,是不是你父皇給的呀?!你們西梁,沒有難民嗎?!”說至此,歐陽晟自信地道,“若有一日,你可以去西梁看看,那個地方,難民真的很少。起碼,人人都能吃上飯。”
這番話,令龍如霜眼神亮了起來,如一顆小星星一般,她興奮地道,“這么說,你很有錢咯!”
“對。我很有錢?!?p> “耶!以后我有錢花咯!”
“你已經(jīng)買了禮物了,今日是不是可以陪我去個地方了?!”
“好啊!反正你有錢,跟著你,我不會吃虧!”說罷,龍如霜便迫不及待地沖到前頭,催促道,“走??!”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二人就走到了千藝坊的門口。歐陽晟看著這千藝坊,心想這坊主,定是個心靈手巧之人。這門上,懸了粉、紫、紅、橙四種綢緞,分別掛在門上匾額的兩側(cè),這綢緞滑而柔軟又帶著似有若無的香氣,每當清風拂過,這香氣便可傳遍方圓十里。門上,千藝坊這三個字,落筆雖輕,但書寫之人力道十足,看上去有種剛?cè)岵?,以柔化剛之感?p> 司徒那人,什么時候收了這種人。
歐陽晟一邊思索著,一邊拉著龍如霜,踏進了殿中。千藝坊殿中,布局同外面不同,顯得很是簡明。殿內(nèi)所有的珠寶首飾,都用匣子裝好,擺了出來。左邊的首飾,被擺成了云形;右邊的首飾,則被擺成了花瓣形。兩相對比,倒是別有一番趣味。
“歐陽晟,你帶我來這里干什么?!”龍如霜疑惑道。宮中的首飾,都由司寶司統(tǒng)一打造,里頭的人,每一個都是天下間一等一的好手。因此,外面的首飾就算再好,也不可能比宮里的好。她二人都是皇家子女,她想,這個道理歐陽晟應(yīng)該懂的。
歐陽晟笑了笑,言,“這兒不止有首飾,還有一些你們女孩兒要用的東西。你看,那邊?!饼埲缢瘹W陽晟指的地方看去,發(fā)現(xiàn),原來在拐角處,還有一個小的鋪面,上面放了好幾個瓶瓶罐罐。
龍如霜看著這些被人精心擺過的瓶瓶罐罐,心生好奇,便走了過去。
歐陽晟瞧著她正研究那些東西的模樣,心便安了下來。千藝坊的人,這時也到了他面前。來者,是一個五官端正,模樣尚算清麗的女人。她身著鵝蛋百褶裙,簡單地披著個水仙戲花衫,緩慢地朝著歐陽晟而來,一步一步,整個人顯得無比隨意。
但歐陽晟還是從她的眼中,瞧出了些冷。他細細地打量了她一會兒,言,“你就是這兒的店家?!”
那女人淡淡道,“是。公子所需何物,我可以幫你找找。”
“這么大的店,只有你一個人?!”歐陽晟眼神變得凌厲。
“公子,這兒不是鬧市區(qū),平常沒什么人來,所以,我一個人就夠了?!贝届o說完,歐陽晟又看了她一會兒,見沒什么異樣,便從袖中拿出一個金制令牌,牌上只刻了‘西梁’二字。他將金牌交到那女人手中,道,“把東西拿出來吧。”
那女人拿到金牌看了他一眼,便行了禮,道,“民女見過大皇子?!睔W陽晟挑了挑眉,道,“免禮。”那女子湊到他耳邊,道,“殿下,這東西,不能在這兒給。而且,民女有些事情,需要告知大皇子,這,是司徒將軍的命令?!?p> “你是司徒的什么人?!”
“殿下,司徒將軍說,您沒必要知道這個。放心吧,這東西,對你們只有益處?!?p> “好。我隨你上樓。但,你們要保證霜兒的安全。”
“殿下放心,咱們這兒,絕對安全。再說,祁護衛(wèi)不是暗中跟著您的嗎?!”這么久以來,還沒有誰,敢在她的手底下劫人。更何況,為了今天的事情,將軍做了兩重保障。這人,不可能出事。
.......
“后來呢?!”祁貴妃著急地問道。
“然后,等我挑好東西,歐陽晟就不見了?!饼埲缢碱^皺起,“再后來....我就記不清了。我只記得,我后來好像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夜太深了,歐陽晟就把我送回來了。”祁貴妃心如火燒一般,還想再問,就見外頭的太監(jiān)跑了進來,一副急切地模樣,“娘娘!公主!出事了!”
心敏看著這太監(jiān)的行事作風,氣不打一出來,厲聲道,“慌什么!沒看到娘娘和公主正說話呢!怎的如此沒規(guī)矩!”
“是奴才不好!奴才知錯!”那太監(jiān)一下跪在了地上,顫聲道。
“起來吧?!逼钯F妃道,“出了什么事了?!”那太監(jiān)深吸一口氣,方道,“剛剛崇政殿的人來回,說是二皇子惹了陛下不快,被陛下打了二十大板!”
“什么!”龍如霜心下震驚,隨后急道,“那二哥哥現(xiàn)在怎么樣了?!”
“二皇子剛剛被送回咱們宮里,就徹底暈了過去,經(jīng)太醫(yī)診斷,二皇子一天沒食東西,又遭到懲罰,身子受不住,引起舊傷復發(fā)?,F(xiàn)下....現(xiàn)下怕是不大好了!現(xiàn)在宮中太醫(yī)都在那兒,但....但他們似乎也沒法子......”
那太監(jiān)話音未落,龍如霜就沖了出去。祁貴妃來不及阻止,便道,“心敏,立刻將消息放出去,讓外頭的人去城中的陽春撫柳求援,快!”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