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
澄春殿
自賢妃說了那句話后,淑妃一直坐立不安,但她現(xiàn)下被困,無法出門也就無法打聽事情,思來想去,她只得動用最后的辦法。她慌忙地跑到邊角處,從最底處的柜子中,拿出一個檀木盒。這木盒看上去有些年頭,落了不少的灰,但木質(zhì)香氣還是從里頭透了出來。上頭的金線云紋,也如往日般,光芒萬丈。
淑妃看了這盒許久,方下定決心,將盒子打開。木盒里頭,除了一個桃木令牌,什么都沒有。
她小心翼翼地將令牌拿出來,顫著手撫摸著上頭的龍虎紋,心中酸苦,忍不住落下了淚。這個木盒,多年來她從未讓人動過,平日里就連宮女打掃都不許,就是因為這個令牌,幾乎象征著上官家一直以來的榮耀。
但今日,她不得不動用。否則,怕是她還沒得到消息,族中的人就不知不覺地被除盡了。
深吸一口氣,她整理妝容,便挺起胸膛朝外而去。一到門口,就被守在門外的乾衛(wèi)士兵攔下了。左邊的士兵恭敬行禮,“屬下見過淑妃娘娘。”見到她點頭,便沉聲道,“娘娘,陛下下過旨,囚禁期間,您不得出宮門。請娘娘回去?!?p> “本宮想去見見我兒,這么多天了,都未曾見過他,本宮想得緊。還望將軍,能通融通融?!毖粤T,她從袖中拿出一個荷包,就要塞進(jìn)那士兵手中。
士兵見此,便不著痕跡得躲開,又道,“娘娘,若您想要見皇子殿下,屬下可以派人去找。但請娘娘不要為難屬下,屬下也是照旨辦事?!?p> “那這個呢?!”淑妃從袖中拿出那桃木令牌,舉到那士兵面前。士兵一看那令牌便大驚失色,單膝跪地不再吭聲。
“哼?!笔珏湫σ宦?,“來人,備車馬?!?p> 那士兵見淑妃去意已決,便暗暗讓人去備車馬,因為他知道,拿著龍虎令,他是制止不了淑妃的。龍虎令,是南唐權(quán)勢的象征,此令上可駁皇帝下可斥佞臣,必要時還可調(diào)動京師所有軍衛(wèi),為其所用。手執(zhí)此令便可在整個南唐暢通無阻,上至皇帝下至官署,誰都不能攔。朝野上,持令者多為皇族,若是朝臣持令,則視作帝王賞賜。但無論何人持令,此權(quán),只能用以一次,這是多年以前就定下的規(guī)矩。
車馬到了澄春殿門口,淑妃便在宮女們的攙扶下坐了進(jìn)去,然后,車架便加快腳步朝西而去。守在澄春殿門前的士兵一看她走的方向,心中便道不好,差人言,“快!速去稟報陛下!”。往西走,便是皇宮的西側(cè)門,難道她要出宮?!
“諾?!?p> 崇政殿
“陛下!”小太監(jiān)從外面疾步而來,剛進(jìn)殿中就被修岷攔下。修岷看著他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樣子,厲聲道,“都不懂規(guī)矩嗎?!發(fā)生什么了,急成這樣!”
“公公,不好了。淑妃娘娘拿出龍虎令,朝宮外去了?!?p> “什么?!”修岷這下皺了眉頭,他快步走進(jìn)崇政殿,來到帝王耳邊,道,“陛下,淑妃娘娘拿著您當(dāng)初給上官家的龍虎令,出宮了?!贝搜砸怀?,帝王瞬間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他冷道,“派人跟著。去跟大理寺的人傳個話,今日淑妃若是去了,也別讓人攔著。但要注意,別讓今天的事情,傳到鈺兒跟霜兒的耳朵里。誰要是多嘴,殺無赦!”
“諾?!?p> 大理寺
淑妃從馬車上下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大理寺卿早早地便等候在門口,仿佛一早得到消息,知道她會來。甄少遠(yuǎn)看著淑妃略微驚訝的表情,只是淡淡道,“臣大理寺卿甄少遠(yuǎn),見過淑妃娘娘。”
“甄大人消息好靈通啊,你怎知本宮會來?!”淑妃問道。
“娘娘誤會了。并不是本官消息靈通,而是陛下的旨意,早娘娘一步罷了。”甄少遠(yuǎn)平靜回道,“娘娘請。”二人走進(jìn)大理寺,甄少遠(yuǎn)著人上了茶水,言道,“娘娘來得突然,大理寺粗陋,沒能準(zhǔn)備更好的茶水,望娘娘見諒?!?p> “無妨?!?p> “娘娘請坐?!?p> “不必了,甄大人?!笔珏淅涞卣局溃氨緦m此次來,是想向甄大人打聽一下我上官家的案子,并見一下我的父親?!?p> “娘娘,牢內(nèi)臟亂不堪,寒冷無比,里頭關(guān)押的全是重犯。依臣愚見,娘娘今日...還是不要去了?!?p> “皇上既然讓你接待我,就應(yīng)該,沒讓你攔我吧?!笔珏难壑蟹浩鹆鑵?。
甄少遠(yuǎn)卻只是淡淡地笑一笑,又道,“既然娘娘心意已決,臣也不好說什么。但臣想,娘娘莫不如先看一下案子的卷宗再去,這樣也好了解下情況,如何?!”
淑妃眼目如刀,回眸與甄少遠(yuǎn)對視,但從甄少遠(yuǎn)的眼中,她只看到了清明。雖然她不相信,可這眸中的神采,就如剛剛下過的露水,澄澈透明,卻又帶著點清的味道???...她還是覺得甄少遠(yuǎn)的行為有些怪異,至于為什么,她也說不上來。思索了會兒,淑妃還是回道,“卷宗就不必了。本宮畢竟出來得倉促,又不懂這些,還是大人給我講講吧。甄大人辦案數(shù)十年,從未出過差錯,所以大人您,本宮還是信得過的?!?p> 甄少遠(yuǎn)勾唇,“好。那娘娘請坐。”待淑妃坐下時,他再次說話,語氣已變得有些沉重,“娘娘,上官大人這次的罪,是板上釘釘了?!?p> “為什么?!”淑妃焦急問道。
“王將軍從鳳府舊址里,搜到了上官令。臣從當(dāng)年血軍殘余的尸體上,也找到了上官令。雖然尸體已成骨,但巧的是,有些碎片不知怎的居然在尸體內(nèi)部,再次翻找尸體時,臣便找了出來。還有一些,是在尸體表面,不過當(dāng)初大理寺并未對血軍的尸體進(jìn)行檢驗,因此,也未曾發(fā)覺。最重要的是,內(nèi)侍監(jiān)許大人的奏折中言,在審理澄春殿宮女時,有人說,在上官大人經(jīng)營的那些商戶里,有一些被藏起來的信件。許大人深覺可疑,便派手下的人去搜尋。幾日后,他拿到了信件,方知上官大人與西域往來,已有近十年之久?!?p> “胡扯!”甄少遠(yuǎn)最后的一句話,一下就挑起了淑妃心頭的怒火,“我上官家,從未與西域有過任何往來!這是栽贓!是陷害。”
“娘娘息怒,隔墻有耳?!闭缟龠h(yuǎn)走到她身旁,提醒道。這提醒,猶如給淑妃當(dāng)頭一棒,她現(xiàn)在自身難保,這話要是傳了出去,未免對她不利。眼看淑妃冷靜下來,甄少遠(yuǎn)才道,“娘娘,您剛才說,上官家并未有通敵叛國之舉,那借著今日的機會,臣也想問一問,為何信中會有上官家的印鑒呢?!又為何,西域國主每封信,都言必稱上官大人呢?!”這兩句話的信息,直讓淑妃感到驚詫。她心中一直相信上官家沒有叛國,但此刻她思慮許久,卻說不出一句話來辯駁。
家族印鑒,是整個家族最重要的東西,它代表著家族的名號、信譽、名望還有權(quán)勢。所以,任何東西,只要印上了家族印鑒,它便歸屬這個家族所有。因此,每個家族的家族印鑒,都是族中至高無上的存在,持有它,便能代表這個家族。
今日甄少遠(yuǎn)的一番話,令淑妃如墜冰窖,她本以為,自己還有翻盤的可能,但現(xiàn)在她才知道,自己太過天真。
身為族人,她相信上官家不可能叛國,那么,現(xiàn)在所有的證據(jù),都只有一個解釋,就是族中出了內(nèi)鬼。可,能接觸家族印鑒的人,都是家族的嫡系血脈,這些人都是上官家的根,怎會為了一點點利益就背叛家族呢?!那些人,為了把上官家置于死地,又到底,花了多大的手筆。
“甄大人,你不必說了?!闭缟龠h(yuǎn)還打算再說什么,但淑妃已深知絕望,不想再聽,言道,“現(xiàn)下已是未時,本宮想盡快見一見我的父親,方能盡早回宮?!本退悴荒芟辞逶┣?,但她還有別的辦法,或許,可以試一試。
“諾。娘娘,請您跟臣來?!?p> 大理寺監(jiān)牢,設(shè)在大理寺的內(nèi)部,監(jiān)牢外由數(shù)十禁軍駐守,這監(jiān)牢的巨型鐵門周身俱是死氣沉沉,兩側(cè)的燈火雖燃得旺盛,但火焰?zhèn)鬟_(dá)的溫暖卻透著股陰沉,這陰沉散進(jìn)人的心底,總是不舒服。那兩名禁軍見是甄少遠(yuǎn),便道,“大人?!?p> “將門打開?!?p> “諾。”
待門一開,一股子陰氣便直沖兩人而來,里頭夾帶的十足十的血腥味和酸臭味,直令淑妃開始反胃。甄少遠(yuǎn)瞧著淑妃的神色一下變得慘白,便道,“娘娘,不如咱們還是不進(jìn)去了,您還懷著龍嗣,若是沖撞了可怎么好?!?p> “不,本宮一定要去?!币驗樗?,這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見面了。甄少遠(yuǎn)見她如此堅持,便也不好再說什么。二人往里而去,拐了幾道口,不一會兒便到了關(guān)押上官程的監(jiān)牢前。甄少遠(yuǎn)讓士兵把門打開,便帶著人,悄然退了出去。
“父親!”淑妃看著里面那個蒼老盤膝的人,難以想象他就是自己的父親,說話間,已然戴上了哭腔,眼里也不受控制地泛起了淚。關(guān)了半日,上官程卻已發(fā)鬢微白,眸中神采盡失。無數(shù)的皺紋仿佛不知疲倦地在他發(fā)黃的臉上生長,而他那原本挺拔的脊背,也開始彎曲。身上的囚服滿是污漬和血痕,這衣物太過單薄,根本無法抵御寒氣。淑妃身著三件衣物,都覺寒冷,更何況,現(xiàn)在的他。但奇怪的是,他一直靜靜地盤膝而坐,仿佛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也感覺不到絲毫冷意。
就連淑妃跟他說話,一時之間,他都沒能反應(yīng)過來。
“父親!”淑妃再次喊道。
聽到自己女兒的聲音,上官程的眸中恢復(fù)了些神采,待看到真的是自己的女兒在面前時,他才露出一絲慘淡的笑容,“你來啦。”他就知道,在生命的最后,自己的女兒總會來的。
“父親,你怎會變成這樣?!”上官程踉蹌?wù)酒?,看著他身上的血痕,她哽咽道?p> “別哭啊。我的女兒,現(xiàn)在還是一品皇妃,你還懷了孕。咱們家,還沒完?!鄙瞎俪套叩绞珏媲埃褚郧耙粯有⌒囊硪淼厥萌ナ珏樕系臏I水,安慰道。只是,連他都不知道,這安慰,到底是在安慰淑妃,還是在安慰他自己。
“父親,咱們家怎么會搜出寒霜決火?!我的宮中,又怎會有此物?!父親.....你又為何,為何會與西域那邊,有所牽連呢?!”
“哼。”淑妃言罷,上官程冷笑一聲,方道,“為何?!自然是因為,有人見不得我們身居高位,想要把我們拉下水。自己頂上去。”
“父親.....那是誰?!究竟是誰會這樣做?!”淑妃追問道。
“你還記得,當(dāng)年鳳府一案,咱們家,是如何得到消息的嗎?!”上官程走到監(jiān)牢那扇小小的窗子前,眼眸冰冷。
“記得,那時您還不是折沖都尉。只是都尉府中的一個小小的參軍。夜里,有人給您遞了一封信,信上說,鳳府出了事,讓您馬上去增援,這樣便可立功,日后步步高升指日可待。看了信后,您即刻請辭歸家,說動了當(dāng)時病重的大伯,派出了上官府所有的精衛(wèi),之后您一個人帶著這些精衛(wèi),去增援鳳府。”
“還記得,當(dāng)初你還問我,為何會看到信之后,不問緣由地這樣做嗎?!”
“是。女兒當(dāng)時覺得,這么大的亂子,陛下都沒有派人,整個京師的官員,也都視而不見,證明此事絕不是西域血軍那么簡單。所以,您這樣不問緣由地去,終究是會惹上麻煩的??墒钱?dāng)時,您并未告訴我,到底是什么樣的原因,讓您這樣的不顧一切。”
上官程嘆了口氣,后道,“我之所以這樣做,就是因為,當(dāng)初的那封信上,附著著龍虎令的印記?!?p> “龍虎令?!”淑妃大驚。
“是。雖然那只是一個紅色印記,但卻很明顯是先用龍虎印印上印泥,再括出來的。而且做事之人太過匆忙,印記已有些不太看得清,但以我的眼力,還是一眼就看出,那是龍虎印。”
上官程的話,令淑妃大驚,“也就是說,這道信件,是由陛下發(fā)出的?!?p> “不?!鄙瞎俪汤渎暤溃胺彩聼o絕對。當(dāng)初上官家、安家、鳳家、風(fēng)家,四大家族都是協(xié)助陛下登位的功臣。因此,陛下命人做了四塊龍虎令,分別分給了這四家。”
“那父親,為何不將此事上報?!”
“此事事關(guān)重大,沒有確鑿證據(jù),即便上報也只會落得個攀誣的罪名。當(dāng)年我若留個心眼,將那封信留下,或許就不會有今日之禍?!毖粤T,他的眼忽的燃起一絲火光,朝淑妃看去,“琳兒,為父此次已入深淵,即便你用盡全力,也無法搭救。但,你畢竟是個皇妃,你的身體里還留著我們上官家的血。我若死了,上官家的冤,或許只有你能洗清。所以,父親希望你,無論日后遇到什么事情,都要保護(hù)好自己,保護(hù)好自己的孩子。你們?nèi)粼?,便是我們都死了,也安心。?p> “不!父親,你們不會死的。不會的,我一定會盡全力,為你們保下一條命的!”淑妃泣不成聲。
可他的哭喊,卻只換來上官程的苦澀,“你以為,是誰要殺我?!是鳳家?!是西梁?!還是幕后那只黑手?!”淑妃滿目淚痕,對上自己父親已失去光彩的眼,心下一沉,“難道....是圣上?!”
“你以為,這里的禁軍是怎么來的?!沒有帝王不喜歡平和的生活,沒有帝王不喜歡自己造一個盛世。只有我死了,上官家倒了,才能免去西梁與南唐之間的戰(zhàn)亂。所以冤不冤,又有何區(qū)別。如今的我們,既無還手之力,自然只能為人魚肉。但,我們還有你,只要你還在,鈺兒還在,我們就不算完?!?p> “父親.....”淑妃不停地咬著自己的唇,淚水布滿了她的臉,正如此刻悲傷溢滿了她的心。即便早有準(zhǔn)備,但聽到自己父親的這番話,她仍舊覺得痛苦。畢竟,那是她用心對待了近十年的男人。為什么?!皇權(quán)難道比生命,還重嗎?!
“走吧....”上官程趁淑妃不注意,將她推出了囚牢,雖然他有把握控制自己的力道,但還是盯著淑妃在外面站穩(wěn),禁軍將囚牢重新鎖上,才放心。淑妃其實不想走,但瞧著自己父親不停的催促自己,她只能壓著悲傷,一步一步往外走。即便,她的腳像被針扎一樣,每走一步,都覺得疼。又或許,是她的心吧。
“父親.....”邊走,她邊回頭看著自己父親絕望卻又帶著希望的眼神,心如刀割。出了囚牢,她的心,還是麻木的。甄少遠(yuǎn)等在門口,瞧著淑妃怔怔的樣子,心中不由嘆了口氣,道,“娘娘?!?p> “甄大人,陛下是什么時候給你傳旨的?!”
“具體的時辰,臣也記不清,但臣接到旨意后,便領(lǐng)著人去門口等著了,等了大約半個時辰,就看到娘娘的車架了。不過....這次沒有旨意,只是口諭。修岷公公派了人來傳?!?p> “他說了什么?!”淑妃眼中,落下一滴淚。
“口諭上說,若娘娘想來這兒,不必派人攔?!闭缟龠h(yuǎn)輕聲道。
“本宮知道了。”言罷,淑妃便朝外走去,而這一次,甄少遠(yuǎn)沒有再跟著,因為他知道,他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了。
“大人?!鄙砗蟮莫z丞走上前,疑惑道,“屬下記得,陛下只是說,讓娘娘進(jìn)大理寺,并未說讓她去監(jiān)牢啊。咱們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合規(guī)矩?。?!若是陛下知道了,降罪下來....”
“若是此般,咱們只需憑龍虎令回即刻?!闭缟龠h(yuǎn)的笑中,含著得意。
“可大人,咱們....沒見到龍虎令啊。”他這么說,獄丞更是疑惑。
“見沒見到,又有什么要緊。”甄少遠(yuǎn)淡淡道,“只要能撇清關(guān)系,不就行了?!狈凑侨说闹噶?,他已經(jīng)完成了。剩下的事情,也不用他操心。
“大人.....您.....為何要這樣做?!”獄丞問道。
“本官的事情,何時論到你一個小官置喙。”甄少遠(yuǎn)斥道,“守好牢門,若是犯人跑了,你們也跑不了?!?p> “諾?!?
末鳳如音
下一章男二女主大比例(*^▽^*)嘿嘿,這章是必須的哦,要有這個鋪墊,后面才夠虐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