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少女與法師
南風在洞口呼嘯，往日里這種風的響動，曾經(jīng)讓娜奇拉徹夜難眠，但此刻外界的一切都已經(jīng)不再能吸引她的注意。
一大堆問題像失控的藤蔓在她腦中蜿蜒縱橫。她深呼吸幾次，讓自己冷靜下來，恭敬地向法師提問。
“法師先生，對于我的過去，您是否能看到更多？”
然而法師沒有回答，他似乎一下被抽空了力氣，疲憊的靠在石壁上。低垂的兜帽在他臉上投下一片陰影，遮住了他的神情。
娜奇拉心里閃過一絲失望，然而她明白，預知與占卜也許并不是這位法師的專長，他已經(jīng)盡力。
說到占卜……
“占卜師吉莉雅，我在一個酒館聽說了她的大名?！?p> 沼澤里的曾經(jīng)一天，魁梧的冒險者大聲對她說。
“據(jù)說她無所不知，一只眼預見未來，一只眼回望過去。只要付出足夠的代價，她就會說出你想知道的一切。”
他大口撕咬著烤的焦香的鹿腿，僅存的一只眼睛熠熠發(fā)光。
“要是我這次能從地下城里得到那件寶物，我就要去問問她，獨眼拉瑞失散的孩子在哪里?！?p> 后來他并沒有實現(xiàn)愿望，同伴們拼命帶著拉瑞的尸體逃出地下城。
這個獨來獨往的獨眼冒險者甚至都沒有家人能替他斂尸，他們把他埋在了荒地里。
但此刻，娜奇拉突然想起了曾經(jīng)那場交談，那個名叫吉莉雅的占卜師，也許能給她想要的答案。
她走到洞口看著天空，有生以來第一次，她心中萌生了想離開沼澤的念頭。
她一直認為自己誕生于沼澤，同其他沼澤中的生物們一樣，會在這里生存，死亡。
然而有人告訴她，她是人類。
為什么，當初那位娃娃臉的冒險者明明說過，她是沼澤之子。
當一個問題有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答案，就衍生出了更多問題。
她想去問問那個娃娃臉，去問占卜師吉莉雅，去問世界上任何一個有可能知道她過去的人。
在她在沼澤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她究竟是誰？
“謝謝你提供的安歇之地?！鄙砗蠛鋈粋鱽砹朔◣煹穆曇?，“我明天就會離開沼澤?！?p> 娜奇拉有些詫異的轉(zhuǎn)身，法師在陰影里看著她。
仿佛是一種邀請，一種默契的隱喻，她看著沉默的法師，與他黑色的眼睛對視。
“法師先生，我是否可以和你同行？我想知道我的身世——我究竟來自何方?！?p> 法師看了她一眼，收斂衣袍，安靜的靠在火光的陰影里。
“那么，明天出發(fā)。”
——
晨曦大陸有無數(shù)的陸地、島嶼和海洋，無數(shù)種族在這片廣袤的大陸上繁衍生息，最久遠的歷史記載已有數(shù)千年。
這里是一片廣袤的土地，多年來各地雖有小小的紛爭，也從未波及整個世界。
直到八十年前，神圣帝國雷斯克異軍突起。
神圣帝國位處晨曦大陸南端，由信仰光明之神弗雷巴蒂爾的神圣教廷領導。
他們操縱著如天降神器一般的機甲魔像大軍，在之后的四十年橫掃了周邊無數(shù)國家與部落，占據(jù)了晨曦大陸近二分之一的領土。
幸存者們逃亡大陸的另一端，在那里他們以自由意志為名，聯(lián)合了北方諸多地區(qū)建立了另一個國度——自由聯(lián)邦維納瑞爾。
如果以軍事實力對比，新生的聯(lián)邦完全不是神圣帝國的對手，就在機甲魔像的鐵蹄即將踏碎維納瑞爾的防線，帝國一方卻怪異的沉寂下來。
聯(lián)邦中所有成員都在為對手可能出現(xiàn)的暗招緊張備戰(zhàn)，但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三年，五年……
雷斯克帝國似乎完全放棄了唾手可得的霸權(quán)，反而牢牢封鎖了邊境，成為一頭盤踞南方大陸的巨獸。
維納瑞爾一方雖然摸不著頭腦，但也抓住了這難得的喘息時間，經(jīng)過四十年的養(yǎng)精蓄銳，自由聯(lián)邦隱隱成為了北方大陸的執(zhí)首者。
這一切，對于聯(lián)邦西北邊境的一個平凡小鎮(zhèn)來說，顯然太過遙遠。
農(nóng)戶帕魯姆駕著馬車，高高的稻草在車上壘起了一個巨大的垛子，他要把這些稻草送到鎮(zhèn)上的雜貨店去，再順便買點小鎮(zhèn)特產(chǎn)的暮色金酒。
當然，對于一個靠近幽暗泥沼的村莊，沿途總不乏意外收獲。
他在村外不遠處的路邊遇到了兩個冒險者，雖然那個高大的黑衣青年讓人不安，但他身旁那個乖巧可愛的少女，讓他想起了在都城求學的女兒。
于是他捎上了他們，畢竟那名青年拿出的路費十分誘人，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一定能在鎮(zhèn)上的商行里賣個好價錢。
相比較沉悶的青年，少女無疑是個好聽眾，帕魯姆很快打開了話匣子。
“是的，翻過前面那座山就是暮色鎮(zhèn)。”他說，“幽暗泥沼的必經(jīng)之地，冒險者的中轉(zhuǎn)站，難以想象你居然不知道它的大名?！?p> 他喋喋不休的講述著暮色鎮(zhèn)的來由。
暮色鎮(zhèn)坐落在暮光平原上，最初那里只是個平凡的村落，直到一百年前地下城浮現(xiàn)，無數(shù)的冒險者從四面八方趕赴而來。
冒險者帶來了財寶，也帶來了無數(shù)需求。小小的村莊很快發(fā)展起來，酒館、旅店、商行、雜貨店、藥劑屋，甚至連冒險者公會也在這里開了一家分會館。
“三月不是去沼澤的好日子，鎮(zhèn)里的冒險者也不多?！迸留斈芬呀?jīng)把這兩人當成了初出茅廬的菜鳥，“等到了鎮(zhèn)上，你們可以先去中央廣場那的冒險者工會看看，說不定能得到有用的情報?！?p> 娜奇拉點點頭，她聽冒險者們說起過這個地方，他們在那里聚集，互相交流情報，發(fā)布任務或者回收材料。
她正打算去那里，尋找占卜師吉莉雅的消息。
在帕魯姆一路喋喋不休中，暮光鎮(zhèn)的大門遠遠地出現(xiàn)在道路的盡頭。
娜奇拉的眼睛從一接觸到這座小鎮(zhèn)就沒有停下來，繁榮熱鬧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彎曲的羊腸小徑蜿蜒其中，家庭主婦的圍裙與遠征軍護手晾曬在一起，路邊的水果攤上當?shù)氐奶O果旁擺放著綠水晶藤的脆芯，雜貨店里同時出售家用廚刀和影刺之匕……雜亂，卻有一種生機勃勃的親切感。
這太奇妙了，她興奮無比，一座城鎮(zhèn)，一座真實存在的，活生生的城鎮(zhèn)，沼澤里從未體驗過！
忽然，她的手上傳來一陣灼熱，娜奇拉低下頭，法師的手指正從她手背上離開，在那個位置，出現(xiàn)了一個像是蝙蝠翅膀一樣的印記。
“它可以讓我找到你?！狈◣熣f，“還有——我叫霍格。”
然后他轉(zhuǎn)身離開，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娜奇拉也很快從狂熱的新奇感中冷卻下來，朝著冒險者公會跑去。
說是公會，實際上是一個稍大一點的大廳，內(nèi)側(cè)有三個窗口，接待員在柜臺里接受各種咨詢和交付任務，外側(cè)的墻上有一個極大的黑板，上面貼著各種求購物品和消息的紙條。
【求流石地衣的生長區(qū)域和正確的采摘及保存方式。價格：700索拉或魔石20枚】
【大量收購尖鰓恐魚的眼珠，有意者請聯(lián)系維克托?！?p> 【翡翠級小隊招募法師。注：黑袍法師優(yōu)先】
在密密麻麻的紙條中，娜奇拉被一張字跡優(yōu)美的字條吸引了注意力。
【收購任何有關(guān)龍的信息，價格面談?！?p> 娜奇拉想了想，取下那張有關(guān)流石地衣的紙條，來到柜臺前對著接待員舉起紙條，“我也可以回答嗎？”
“當然可以?！苯哟龁T笑容標準，彬彬有禮，“但您不是職業(yè)者，只能獲得金錢獎勵，無法獲得魔石。”
娜奇拉點點頭，魔石在晨曦大陸的重要程度遠超索拉。無論是法術(shù)的施行或者裝備的打造，處處都少不了魔石的蹤影。
魔石也因此成為職業(yè)者之間的硬通貨，受到了極強的管控，平民幾乎不可能獲取。
娜奇拉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告訴對方，公會服務人員很快確認了消息的準確性，她順利獲得了裝著七百索拉的錢袋。
她打開錢袋，取出一枚索拉，在陽光下欣賞著錢幣邊緣金色的流光。
“那么——由于信息不實，只能獲得最低報酬，我們會這樣告知對方?！?p> “好的?！?p> 熟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娜奇拉回過頭，霍格正站在隔壁的柜臺前與接待員小姐交流。
“接下來，關(guān)于旅店?！苯哟龁T小姐繼續(xù)說，“冒險者公會向您推薦暮色旅社?！?p> 法師點點頭，娜奇拉眼角看到金光一閃，他已經(jīng)收起了手里的銘牌。
“那么霍格先生，請這邊走?！惫衽_小姐笑容可掬的走到法師面前，示意他跟隨自己。然而法師卻沒有動，反而轉(zhuǎn)身向娜奇拉輕輕點了點頭。
“走吧?！?p> 旅社的床很寬大，橡木的床頭刻著精美的雕花，厚厚的鵝毛被像云朵一樣柔軟。娜奇拉新奇的摸遍房間的每一樣物品，對鵝毛被愛不釋手。
在這樣一張讓人無法抗拒的床上，娜奇拉很快沉沉的睡了過去。
深夜，沉悶的雷聲在夜幕中響起，霍格睜開眼睛，感受到一股特殊的魔法波動在空氣中漫延。
他走出門，甚至不用抬頭，每一個人都能看到，在沼澤的方向，夜幕被一束白光照得雪亮，整個天幕似乎都被這道蒼白的光柱洞穿。
法師的雙眼再度泛起流光，金紅色的瞳孔，映出光柱中的一個人影。
霍格皺了皺眉，看向隔壁的房間，房間的主人顯然已經(jīng)熟睡，巨大的雷聲也不曾將她驚醒。
下一秒鐘，他感覺到了異樣。
他眼中再度出現(xiàn)金紅色的光芒，在這光芒下，他看到了空間亂流。
強大的亂流將娜奇拉整座房間包圍住，亂流之密集甚至讓整個房間所在的空間都發(fā)生了扭曲，哪怕最頂尖的空間魔法掌控者也無法靠近。
霍格又將目光投向另一端的光柱，那其中的人影已經(jīng)消失了。
很快，光柱消散，空間亂流也消失無蹤，一切又回歸平靜。
霍格血脈中的古老靈魂回應著他的疑問：
那是迷失者，在呼喚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