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上仙的惡作劇
長生目光炯炯,如有實質地盯著眼前的漆黑一片,決然道:“愿意!但,請上仙隱瞞師兄我的死訊?!?p> “為何?”那聲音又問。
長生垂眸,愀然說道:“我們自小一起長大,我們是同門,是親人,是朋友,他能為我生,我能為他死,若他知道我因他而死,我擔心他內疚自責,不肯放過自己,若他以為我云游四海去了,便還有個念想。”
一言方畢,長生恭敬地作了個長揖,若不是幽光太窄,她就給他跪了:“望上仙成全?!?p> 靜默片刻,那聲音才再次問道:“你當真毫不后悔?”
“長生不悔!”長生毅然決然。
剎那,四周的環(huán)境亮堂起來,長生這才看清,自己正立在一片水域之上,腳下的幽光只是浮在水面上的一塊石板。
水域里魚群亂跳,它們長著猩紅的眼睛,夸張的血口,尖利的牙齒,虎視眈眈地聚集在石板周圍,密密麻麻地沖她叫囂,似在等著瓜分食物。
長生心驚肉跳,汗流浹背。
“罪人長生,只要你肯舍身喂魚,本座便答應你的條件?!蹦锹曇魬袘姓f道,語氣里充滿了冷蔑與輕嘲,似是篤定她絕不敢跳。
長生昂然應道:“好,你是神仙,一定要說話算話!”
“本座決不食言。”聲音振聾發(fā)聵,回音不絕。
長生抬眼,不再看那些猙獰的魚兒,她緊閉雙目,咽下心中恐懼,緩緩挪到石板邊緣,繼而深深吸氣,一鼓作氣,縱身一躍,跳入水域……
刺骨的冰水貫穿四肢百骸,銳如利刃的鋸齒撕開她的皮肉,血腥如同濺在宣紙上的墨滴,不斷暈染、擴散。
失去皮囊的保護,肌膚下橫亙的肌肉與青藍的血管暴露無遺,繼而,又被一點一點撕扯干凈。
身體的窟窿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及至連成一片,猶如穿洞的礁石,成為魚兒天然的樂園。
接著,是五臟六腑,活生生被啃噬心肝的滋味,人類的語言,無法精準描述,痛苦到了極點,便是麻木。
在巨大的恐怖面前,人世間所有美好的事物與情感,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枯骨沉沉浮浮,附著在頭皮上的青絲,在水中披散開來,宛若水草飄飄搖搖。
漸漸地,殘存的意識慢慢消散,及至徹底消失,從此,世間少了一條生命,又仿佛,她從未來過……
然而,以上的事通通沒有發(fā)生,現(xiàn)實好像和長生想象的不太一樣,她只覺得很冷,但也只是很冷。
“阿嚏!”
一陣夜風卷過,激起了她一身雞皮疙瘩,她終于察覺不對,緩緩睜開了眼睛。
哪里有可怕的魚群?哪里有幽深的水域?
腳下是平坦的石橋,蜿蜒穿過一方水池,通達池心的竹亭。
池水似是引自山上的活水,自橋底淙淙流過,潺潺之音不絕。
水池兩岸遍植杏樹,花開正盛,滿園飄香,輕風拂過,落下一池花雨,逐流水而去。
一盞盞明亮的宮燈懸浮于半空,分列兩排,隨石橋引向池心竹亭。
幾叢水竹長在竹亭周圍,與之相映成趣。
難道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覺?沒有上仙,沒有惡魚,什么都沒有?
長生一頭霧水,憑直覺挪動腳步,走向竹亭,隨著不斷靠近,那隱在竹葉后的人影也漸漸顯露、清晰。
那人一身月白長衫,衣袂飄飄,宛若輕云,似乎下一刻便要乘風歸去。
他盤膝坐于席上,墨黑的長發(fā)如飛瀑般垂直而下,僅用月白絲帶隨意挽了一半,微風乍起,青絲飄逸,說不出的風流瀟灑。
長生停在入口,不愿往前,生怕驚擾了那人的專注。
他微微垂眸,擺弄著案幾上的一堆琉璃杯,將其中五彩紛呈的液體倒來倒去。
修長的手指靈巧地穿梭其中,在琉璃與液體瑰麗的映襯下,折射出白玉般的光澤,十片指甲,飽滿秀潔,猶如貼著桃花瓣,透出溫柔的淡粉,好一雙舉世無雙的玉手。
長生低眉掃了眼自己的手,雖然也不難看,但與他一比,簡直就成了雞爪子,平生第一次,她懂得了,何謂自慚形穢。
“過來?!?p> 那人突然說話,聲音里帶著沙,輕輕柔柔,仿佛一池春水搖曳在晨曦中,煞是動人。
長生一驚,恍然抬眸,恰與他四目相對。
顏似美玉,氣若幽蘭,長眉下,鳳眸中,漆黑的瞳仁,猶如綴滿星子的黑夜,璀璨奪目,幽遠深邃。
高挺的鼻梁,若名家筆下的線條暢然劃下,丹唇皓齒,笑意悠然,恰似朗月入懷。
他的臉廓柔中帶剛,身姿挺拔若松,舉手投足,風雅無雙,倜儻中帶出一絲華貴,慵懶中透出一份超然,當真如水中花,鏡中月,美得不似人間所有。
他,自然便是此地的主人,空蘭谷主,擷蘭上仙——秦幽。
長生在他的召喚中,鬼使神差地走入亭中,毫不懷疑他喚的是自己。
“坐下?!?p> 秦幽再次開口,溫和的言語中,似含了讓人不得不從的魔力,長生自然而然,跪坐在他對面,雙手置于膝上,目光仍是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為何總盯著我?”秦幽將淺黃色的酒液,倒入琥珀色的琉璃杯中,輕輕晃了晃,頭也不抬地問。
“因為你好看?!遍L生老實作答,眼神澄澈,毫無雜念。
玉手一頓,秦幽緩緩抬眸,第一次正視這個修道少女。
鵝蛋臉,杏兒眼,小翹鼻,紅櫻唇,未完全長開的臉上,透出兩分稚氣。
明亮的眼睛,映出黑曜石般的光彩,宛若初生麋鹿,活潑靈動,純凈無瑕,充滿好奇。
端莊的發(fā)髻,繁復的頭飾,典雅的妝容,拘謹?shù)呐b,抹去了她的俏皮,憑添了幾絲柔媚。
這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秦幽覺得這身冗余的打扮并不合適她。
他放下琉璃杯,蘭指一彈,為她洗凈鉛華,換上一身簡約干練的女裝,梳了個簡單的發(fā)髻,僅用玉簪隨意綰就。
剎那,長生只覺神清氣爽,她左看看,右摸摸,還忍不住憑欄臨水一照,璀璨的笑容頓時掛在臉上,顯然,她對這身裝扮甚是滿意。
少了累贅的束縛,長生如同斷線的風箏,徹底放飛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