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幾多人物待世閑
杜世閑正要再拍拍馬屁,小謝已看著田星原問道:“這位姑娘,是棠溪村韓星月的什么人?”
田星原一愣,繼而喝道:“家?guī)熥鹈?,豈容你直呼!”
話音未落,田星原一掌推來,看似莽撞,卻已收了七八分力。
小謝也不生氣,一指后發(fā)先至,點在田星原掌心,直驚得田星原收掌回退,再無動作。
“謝某過錯,言及長輩遵命,還請姑娘恕罪,不過姑娘年輕貌美,可別學(xué)得像韓老爺子一般。”
這句話雖說小謝禮貌有加,但聽著倒不像好話,田星原聽聞也不反駁,竟拉著秦嫡快步走開。
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此人看著,倒比逍遙真人還像個高手了,杜世閑哪會放過此人,三言兩語地,便好得像舊識一般了。
言語中杜世閑已大概探了出來,這小謝從小跟著逍遙真人成長,一直被逍遙真人當做孩子,只有近兩年,才偶爾派些任務(wù)給他,也都是不會和人打交道的差事。
是也這小謝雖說武藝高強,年過雙十,但性子單純,在杜世閑幾句話之后,竟把杜世閑引為知己,好在杜世閑雖是故意為之,但也無甚惡意。
離軍隊稍遠些的地方,有一條長河,名喚“雨打”,雨打河寬,也就十余丈,倒是挺長,一端在這,另一端不知在哪。
這里的人相傳這條河直入天際,那一端在云彩上,隨著河水流動,那朵云上的河水聚的多了,撐不住,便會化作雨水落下。
今日間有風(fēng),雨打河畔籠罩在風(fēng)里,似是這一端也要被吹上云彩一般。
河水被風(fēng)吹著,一道漣漪勾結(jié)著另一道,也頗為幾分良辰美景的韻味。
河畔邊,一個身著薄紗的姑娘孤零零地坐在風(fēng)里,也不覺冷,只是無聊地撿起一塊塊碎石打著水花。
一塊石頭被這姑娘旋到水面上,石塊在河面躍了兩下又躍起,正要向前落下,忽然,石塊將要觸碰到的水面不自然地涌起,石塊被這突如其來的喝水激蕩地不知所蹤了。
水波涌起,竟從中鉆出一個頭顱來,這頭起了又伏,伏了又起,游速甚快,幾個呼吸的工夫便到了岸邊,瀟灑地躍上河岸,身子一抖,身上的殘留的河水便只剩潮濕了。
顯然內(nèi)功頗為不俗。
這人看著不過舞象之年,身著天藍色的長衫,長衫上金線勾畫,頭發(fā)隨意地披散下來,襯著眉心嵌著的一顆種子,端得是一個濁世佳公子。
這人從不知多遠處游來,也不喘粗氣,背負著手走向那姑娘,那姑娘也笑著迎了來。
姑娘兩手搭在藍衣人的肩膀上,微微用力,那人也配合地轉(zhuǎn)過身去,這姑娘盯著藍衣人背上的金線,嘴里說道:“要不是看見這‘火舞’二字,我還真不敢認?!?p> 藍衣人聽聞笑著轉(zhuǎn)過身子,看著姑娘說道:“田姑娘好,我到主人手下時,您早走了,這才沒見過我,驚到了您,還望恕罪?!?p> 這姑娘正是田星原。
田星原笑道:“你們火舞衛(wèi)啊,以前都是些粗漢子,現(xiàn)在竟有你這么俊俏的孩子,我喜歡還來不及呢,哪會怪罪呢?!?p> 藍衣人打過了招呼,這才正色道:“主人有話,‘星原,上次苦蓿見勢不對,走得急了,也是我的命令,只是不知變通,竟沒顧得上你,還好你無事,否則,我定要親自前來’。”
田星原笑道:“鐘郎,有你這話我還不夠么?”
自言自語了這一句,田星原又沖藍衣人說道:“不說苦蓿了,你這個新來的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藍衣人也笑了笑,說道:“主人早知您對這種事上心。我叫‘凌波仙’,主人說我的御水之法甚得他心,這才賜我的這個名字?!?p> 田星原嘴里念叨了幾聲“凌波仙”“凌波仙”,便捏著凌波仙的臉說道:“這臉,還真當?shù)闷鹨粋€‘仙’字?!?p> 凌波仙也不阻攔田星原調(diào)戲的動作,依舊背負著手說道:“主人讓我來問,讓您暗算杜世閑的事,您做的如何了?”
田星原捂著嘴笑了笑,隨意地捏著凌波仙道:“找好了,讓鐘郎放心吧?!?p> 凌波仙這才點頭問道:“主人讓帶的話我都帶過了,您有話需要我?guī)Щ厝サ膯幔俊?p> 田星原幽怨地開口道:“你幫我問問,我什么時候能見見鐘郎,我不想在這待了?!?p> 凌波仙笑道:“您莫急,到了讓您走的時候,主人只會召您?!?p> 田星原一愣,問道:“這是你的意思,還是鐘郎的意思?”
凌波仙道:“主人召我出來時說,您要是想回家了,讓我告訴您‘別急,就快了’?!?p> 田星原聽聞猛地直起身子,笑著問道:“真的?他真同意讓我走了?什么時候走?”
凌波仙卻搖了搖頭,返身走回河邊道:“莫急,主人什么時候讓您回,派誰待您回,我都還不知道呢,時辰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今天是我活命的日子。您要是無事,我得先走了?!?p> 田星原若有所思地看著凌波仙眉心的種子,笑道:“走吧,我回去了,會在鐘郎面前表揚你的?!?p> 話音未落,凌波仙已點了點頭一下栽進水中,腦袋在水面上沉浮了幾下,便再無蹤跡。
一間古色古香的屋子里,香爐中騰起的煙似要填滿整間屋子,煙霧濃烈的,連屋子里的陳設(shè)都看不太清了。
煙霧中,一個坐在輪椅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這剛?cè)肭锉阍谏焓挚净鸬哪腥丝攘艘宦?,張嘴說道:“這人一廢啊,身子就寒的快,你嫌熱嗎?”
這男人面容秀美,雖不復(fù)青春,倒還像個姑娘一般。
這男人對面,正坐著一個身著暗金色大袍,面如溫玉的俊俏男子,比之更加俊美,只是這男人頭上別著個不知什么材質(zhì)的白色發(fā)簪,襯上這一身金袍,有些不太匹配似的。
要是杜世閑或者彭浩然在此,還能在這男子的臉上認出點當年夜里鐘衣的模樣。
鐘衣聽見對面男人問話,微躬了躬身子,小聲說道:“不熱,您身體要緊?!?p> 對面的男人聽聞“哈哈”大笑起來,笑了一陣,才開口道:“當年目空一切的神童,如今也不恃才傲物啦。不錯,不錯?!闭f著,還輕拍了拍巴掌。
鐘衣也微微一笑,探出手,也放在火上烤著,嘴里說道:“我如今依舊恃才傲物,只是在您這兒,我不會放肆?!?p> 對面的人似乎對這句話很受用,雖沒再笑出聲,可眼角爬滿了皺紋,又充滿笑意地說道:“如今?你從那天到如今,有多久了?”
鐘衣又欠了欠身子,說道:“十一年又六七個月了。”
對面的人往輪椅背上靠了靠,閉著眼安靜了一會兒,又開口道:“快十二年了。唉,你還記得當年我見你時,對你說的什么嗎?”
鐘衣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孩子,你不想自由么?”
那男人閉著眼,就這么斜靠在輪椅上,似要睡去一般,聽見鐘衣說了這一句,也沒太大反應(yīng),開口道:“嗯,你怎么回的?”
鐘衣又說道:“我沒有能力自由。”
一句話說完,見對面的人沒再說話,只是嘴角勾起了點笑容,鐘衣便繼續(xù)一句一句地說著。
“我若給你這能力呢?”
“我若有了能力,便要反抗!”
“你如何反抗?”
“他們將我栽在這花盆里,我便要把他們也栽在這!”
“他們?yōu)楹我涯阍栽诨ㄅ枥???p> “他們?yōu)榱它c錢物,逼死我的父母,又把我栽在這,在集市上求人打賞!”
“你怎么不反抗?”
“我反抗了四次,被打斷了四肢,我爬著推到了燭火,又被他們在我渾身抹滿了油。“
“那我要助你報了仇得了自由,你待如何?”
“我要報了仇,生生世世,做您的狗!”
“我不要你做狗,我要你做我的種子,我的一!”
鐘衣越說越激動,越說聲越大,臉漲得通紅,一下岔了氣,不住地咳嗽起來。
那男人慢慢睜開眼,靜靜地看著鐘衣,待鐘衣止住了咳嗽,才說道:“這些年了,虧你還記得這么清。”
鐘衣聽聞忙正色道:“您救我一命,治好了我的四肢,又教我修行,我自該時刻銘記您的恩情?!?p> 那男人看了鐘衣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道:“不說這了。以前,十年左右吧,以前要你去百里村殺人,后來又攔住了你,你還記得嗎?”
鐘衣疑惑地沉吟了聲,回道:“有印象,彭雕神的子嗣,對吧?”
那男人點了點頭,說道:“那兩個人,會趕尸的那個,我想讓你去幫他成長成長?!?p> 鐘衣皺起了眉頭,顯然有些不樂意,嘴里卻說道:“行,您安排?!?p> “給他使點絆子,給他點動力,盡量別害了他性命?!?p> 鐘衣點了點頭,說道:“好,我知曉了。”說完,見那男人躺在輪椅上,再不說話。
鐘衣等了會兒,便起身告辭,還未出門,那男人便說道:“你別露面。露了面的,要么死在他手里,要么給他償命?!?p> 鐘衣應(yīng)了聲,見這男人不再說話,便推門走開。
鐘衣離去,輪椅上的男人也不動換,不一會兒,門外又進來一人。
又進來的這人長的跟輪椅上的人模樣相似,只是臉色蠟黃,還不住地咳嗽著,顯然是身患頑疾。
這人一進門,便開口道:“你還是有了私心?!?p> 輪椅上的人笑了笑,回道:“只這一個,是我招攬的,總不想這樣丟了?!?p> 又進來的人邊咳嗽著邊走來,坐到鐘衣剛才坐的位置上,往火邊靠了靠,說道:“他發(fā)的命令,這鐘衣,怕是留不住?!?p> 輪椅上的男人又在被子里蜷了蜷,說道:“種子留不住了,咱們這花兒,也就該敗了吧?”
對面的人往椅背上靠了靠,伸手握拳抵住嘴咳了一會兒,開口道:“種子散出了味兒,揚起了絮,探出了根,繞出了藤蔓,更有葉子在那兒,還怕托不住咱們這并蒂花嗎?”
輪椅上的男人笑了起來,說道:“我倒是忘了,我的弟弟早做了這許多手段。”
被稱作弟弟的男人也笑了起來,回道:“放心吧,只要咱們不走岔路,跟著他,總也是個長命富貴?!?p> 輪椅上的男人像是失了興致,也不再回話,躺在輪椅上,像要睡去一般。
鐘衣背負著手,站在一條河的一端,背后跟著六個身形各異,只是眉間都有一顆種子的人。
鐘衣看著河面,不知在想什么,過了好一會兒,才轉(zhuǎn)過身子,盯著這六個人,時而瞇著眼,時而皺著眉,時而又淡然一笑,這樣看了好一會兒,鐘衣才笑著轉(zhuǎn)過身子,看著河面開口了。
“火舞衛(wèi)而已,您開口了,我便全送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再來五六年重新尋找而已?!?p> 也不知是對誰說的,或者,是在告訴自己吧。
不一會兒,太陽上一道精光投向鐘衣,過了片刻,一個身穿暗紅色大袍的男子順著河流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