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雪殤

　　我躺在床上昏沉著夢見舊時慕容羅睺刺殺我與阿娘的場景，一如往昔，尸橫遍野，鮮血橫流，卻又畫風(fēng)一轉(zhuǎn)，阿娘與慕容羅睺舉案齊眉一齊逗弄著慕容萱，我看著他們慢慢走近他們，行到阿娘面前，阿娘忽的拿出一把刀刺向我。

　　我尖叫著醒來，額頭上冷汗直流，綠綺忙撲上來抱住我：“小娘子，你可算是醒了，嚇?biāo)谰G綺了。”綠綺一如往昔的率真，我想要抱住她卻看見自己被紗布纏裹的像粽子一樣的手，想起在慕容府發(fā)生的種種。

　　我望著慧娘，眸子里透出寒意:“阿娘怎么會在慕容府?！?p>　　慧娘躲避開我的眼神，卻又不卑不亢：“小娘子和藏雪娘子遇刺時慕容羅睺安排的，只是他的目的卻是擄走藏雪娘子，藏雪娘子被擄走后，不知是受了驚嚇還是腦袋受到了撞擊，變得癡傻瘋癲，慕容羅睺一直在找人給娘子醫(yī)治卻不見成效，只是一直服用安神的湯藥，少彌一直想要救出娘子，可是照顧娘子身體一直無法將這一想法付諸行動。”

　　慧娘遞過一張信箋；“小娘子走后，慕容娘子不知為何醒了，等到身邊的嬤嬤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氣絕，這是少彌在娘子的舊物里找到的，許是留給小娘子的?！?p>　　我打開那張信箋只見上面寫著：

　　蘭兒吾女：

　　莊周之蝶引我沉睡，入夢千年今朝夢醒，驚覺時過境遷，我心匪石本不可移，奈何命運作弄，我非息媯怎可茍活，只得橋上多與孟婆討湯，怎奈今生與夫遺有蘭一株，愿蘭今后諸事順利

　　母藏雪

　　我丟掉信箋，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我用力拍打著床沿，聲嘶力竭，嚎啕大哭，很快鮮血便染紅了紗布，綠綺緊緊抱住我的手；“小娘子，你若是心中不舒服你就打綠綺，萬不要傷了自己。”

　　我抱著綠綺，淚如雨下，卻聽見慧娘勸道；“小娘子，萬要大聲啼哭，若是驚擾了府里的人便不好了?！?p>　　我聽她這樣講忙閉緊嘴巴控制住自己，可是心中悲切無法抑制住淚水，許久才停止哭泣，紅宇和慧娘拿了藥為我重新包扎。

　　我看著血肉模糊的雙手，聲音里帶著寒氣；“告訴少彌，阿娘既然不在了，那么雪苑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p>　　慧娘點點頭示意紅宇出去，紅宇出去不久后，我聽見金吾衛(wèi)緊急集合的聲音，我推開窗子，果看見不遠(yuǎn)處慕容府冒出火光，火勢極大，燒紅了半邊天，仿佛是在黑色的綢布上染了鮮血。

　　我問綠綺：“什么時辰。”

　　綠綺為我披上一件大氅:“剛過子夜，天快要亮了。”

　　我瞧著遠(yuǎn)方似有些許亮光：“今天是二月初五，是我的生辰?！?p>　　話音剛落，卻見一只通體雪白無一絲雜毛的紅嘴小鳥落在我的窗前，那鳥見我也不害怕，只落在我的手臂上，我看見那鳥身上綁著一支信箋，便示意綠綺取下，展開信箋卻看見信箋上熟悉的字體。

　　恭祝卿卿生辰快樂

　　一愿身體康健

　　二愿幸福開心

　　三愿得償所愿

　　李世民

　　我拿著信箋，看著遠(yuǎn)處的火光，百感交集，這世間，阿娘走后這世間本無人憐惜我是阿史那蘭，卻又在這萬般悲切中送來了溫暖，世間本就是錦上添花者多。

　　我的手受了傷無法書寫，我從梳妝匣中拿了綁發(fā)的紅繩系在鳥身上讓他飛回去帶給民哥哥。

　　是夜，長安城中金吾衛(wèi)忙著救火，我耳聽喧囂在安神藥的作用下昏沉睡去。

　　次日清晨，我剛剛起床梳洗，卻見哥哥抱了個食盒并一個包裹進(jìn)來：“這李二小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卻是怕我家虧待你，一大早派人送來這食盒和包裹。”說著將東西放在桌上：“小妹，你的手怎么樣了，昨日回來見你睡了不曾打擾，今日可好些?！?p>　　我坐到他身邊：“本就是皮外傷，只是受了驚嚇，睡了一夜將養(yǎng)過來了?！?p>　　我打開食盒卻是幾樣果子和白銀玉露糕，還有一碗羊湯索餅，熱乎乎的冒著熱氣，羊湯香醇，復(fù)又打開包裹，包裹里是幾本傳奇，許是給我解悶，還有一個匣子，打開一看卻是一個白玉蘭花的墜子。

　　哥哥拿了墜子細(xì)看，純銀纖細(xì)的鏈子中間墜著白玉蘭花，作工精致，看起來出自名家之手，他笑道：“這二小子是要將整個李府搬過來么，又是吃的又是書，怕我長孫家虧待你似的。”

　　我笑著對他說：“哥哥尚未用早飯，不如在妹妹這里嘗嘗李府的手藝。”說著讓紅宇和綠綺將東西拿下去，將吃食擺出來。

　　我和哥哥用了早飯后，哥哥便出去了，我一個人無聊便讓綠綺拿了傳奇念與我聽，方念了幾頁，卻聽人說秀寧姐姐來了，忙梳洗打扮迎了她進(jìn)來。

　　她剛進(jìn)門便說：“昨兒晚上就聽二郎說你受傷的事情，我便急著要來看你，可是又聽說在你吃了安神的藥，想著你受了驚嚇好好休息一下也是好的，可憐見的，怎么就傷成這樣?！闭f著拉著我的手細(xì)問：“醫(yī)者怎么說?！?p>　　我還未答話卻聽慧娘說；“不能碰水，將養(yǎng)幾日便好了?！?p>　　秀寧姐姐捧著我的手；“我原是不想讓你陪慕容萱去見他小娘，他小娘一直獨居不曾外出與人交際，長安城中多傳言是個瘋子，只是我見慕容萱可愛，你倆私交甚好，我不忍心阻止，昨二郎聽見你去了慕容府見那瘋婦，不顧阿爺阿娘阻攔沖進(jìn)去帶你出來，現(xiàn)看來卻是對的，若是被那瘋婦....還好那瘋婦如今沒了，只可惜你受了傷，二郎在家被罰跪祠堂?！?p>　　我聽民哥哥被罰跪，不由得揪心，想要詢問卻不知如何開口，半天說出一句：“民哥哥，如今卻是....”

　　秀寧姐姐聽我這樣安慰道：“你放心，阿耶只是氣他不顧周全，但是你于危難之間救你也是應(yīng)該的，我走的時候，阿娘已經(jīng)去了祠堂，你放心?！闭f著嘆了口氣：“這慕容大人也是待著瘋婦極好，瘋婦只有一女無人守靈，便讓了慕容玖幫忙守靈，聽聞慕容娘子在家哭的傷心，人人都說是姐妹情深，我看卻是心疼自己?！?p>　　我垂下眼眸不知說什么，阿娘，不是瘋婦。

　　秀寧姐姐見我不語以為我累了便說：“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二郎還等著我回去告訴他你的情況?！?p>　　我送她出去，囁嚅著說：“勞煩姐姐過來一趟，還請姐姐告知民哥哥，我一切安好。”

　　秀寧姐姐走后，我呆坐在那里，慧娘拿了藥替我換藥，她邊耐心為我換藥邊柔聲細(xì)語地說；“小娘子，少彌讓奴家轉(zhuǎn)告你，既然已經(jīng)燒了雪苑解了一時之氣，請耐心等待切萬心急，慕容羅睺的性命緊緊握在小娘子手中，只是還請小娘子切萬擅自行動。”

　　我看著包扎好的手，輕聲細(xì)語；“少彌帶我來長安，自小養(yǎng)育我，教我識文斷字，習(xí)武騎射，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我不會擅自做主，但是說好了，慕容羅睺的命在我手中?！?p>　　二月一十是長孫觀音婢的生辰，那日一大早，李娘子便帶了秀寧姐姐和民哥哥來了，我略梳洗一番便過去陪侍，母親和李娘子閑聊了幾句后便攜手去花園賞新開的迎春，我和民哥哥跟在后面。

　　他問我：“你的手還疼么?！?p>　　我低了頭賞迎春：“用了你給的藥，已經(jīng)好了?！睆?fù)又問道：“你的膝蓋疼么?！?p>　　他為我折了枝迎春：“我原是不讓姐姐和你說的，不料她嘴快，我自幼頑皮，這點不算什么。”

　　我接過迎春笑道：“我喜歡這個顏色，看著心情都明媚了，那日的羊湯索餅極好吃。”

　　正說笑，李娘子回過頭來喚我過去：“觀音婢出落的越發(fā)水靈，我看了喜歡的不得了?！闭f著從頭上拔下一支赤金紅寶石鳳穿牡丹的步搖；“這是我懷二郎時候我婆母送我的步搖，今日是你的生辰，姨母送你做禮物，莫不要嫌棄。”

　　母親客氣道：“姐姐破費了，觀音婢還小，這禮物對他來說太貴重了?！?p>　　李娘子笑道：“難得我和這孩子投緣，觀音婢乖巧，卻是比我家秀寧要懂禮數(shù)，我實在是喜歡?！?p>　　我聽她這樣說忙行了禮：“秀寧姐姐自幼受姨母指點教養(yǎng)，長安城中人人夸獎姐姐大家風(fēng)范，有姨母當(dāng)年未嫁時候的風(fēng)采?！?p>　　李娘子拉住我的手將步搖放在我的手中；“這孩子卻是嘴甜乖巧，是妹妹平日教導(dǎo)有功?！?p>　　我接了步搖站回去，看他們賞花說笑，我晃悠著手里的步搖，看著晃動的瓔珞，民哥哥笑道；“阿娘歡喜你?！?p>　　我笑著說：“我也歡喜你阿娘。”

　　春風(fēng)拂來，帶著些許暖意，吹走了冬日里的寒氣，迎春花似點點繁星在綠葉中綻開，一切昭示著春暖花開的日子到了。

　　阿娘出殯后幾日，慕容玖和慕容萱才來書齋念書，我看著慕容萱小小的身體坐在諾大的書桌前，弱小無助，像風(fēng)雨中的一顆萱草，仿佛隨時會被折斷，我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無論如何，她是我的妹妹。

　　課后，我坐在慕容萱身邊，她看著書齋外的幾株芭蕉：“觀音婢姐姐，你說阿娘是不是不喜歡萱兒，所以丟下萱兒走了?！?p>　　我忍住淚水，心中悲切；“阿娘，阿娘怎么會不喜歡萱兒。”我拉她入懷，她窩在我懷里像溺水的人找到了稻草。

　　窗外突然落起雨來，雨打芭蕉，芭蕉不堪擊打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