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不認(rèn)罪

　　第二十章：我不認(rèn)罪

　　水牢很破敗，由于常年不見陽光，里面很陰冷潮濕，最高處的鐵窗已經(jīng)生銹，墻壁被染上點點紅霜，這是犯人自盡時涌出的陳年血跡。

　　李瑞香的雙手被銬住，鎖鏈掛在她頭頂很遠的位置，她無法坐下來休息，一旦矮下身子她的手就會被細鐵鏈緊緊拽住，疼得她想把手砍掉，但是李瑞香最后也只是自嘲的笑了笑。

　　幽寂的水牢中，只能聽到窗外的鳥兒掠過樹葉的聲息，以及巡邏差役腳踩石子的細小聲響。

　　她偶爾還能聞見一股濃重的魚腥味，令人發(fā)昏。

　　除此之外，只剩下李瑞香自己粗重的呼吸。

　　山川兒有沒有事啊，他還活著嗎？

　　終究是做了十一年的夫妻，雖然最近生了許多嫌隙，但她還是不免擔(dān)憂起賀岸生的安危來。

　　因為現(xiàn)在唯一跟她有關(guān)系的人，只剩下賀岸生了。

　　養(yǎng)女失蹤了，父親不認(rèn)她這個女兒自己跑了，她的丈夫現(xiàn)在也被人帶走生死不明。

　　李瑞香悲哀地想到，她的人生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十一年前她與賀岸生私奔，是因為父親的控制和政治婚姻給不了她安全感。

　　六年前她收養(yǎng)賀洞仙也是因為害怕沒有子嗣被丈夫厭惡，迫切需要安全感。

　　現(xiàn)在她離開山溪村回到京城，也是因為知道《小土世外仙居圖》自蘇醒過來就一直在扮演村落的所有人。

　　她要回到現(xiàn)實，她不能被別人模擬人生，于是李瑞香被迫尋找新的安全感。

　　最后她不顧一切地給自己堆砌安全感的堡壘，把自己裹的嚴(yán)嚴(yán)實實卻也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

　　在山溪村人們相處和睦，她就努力擺出大家閨秀溫柔如水的樣子。

　　賀洞仙喜歡溫柔的母親，她就一扮到底。

　　賀岸生喜歡聽話又知書達理的妻子，她索性拋棄所有大小姐脾氣只為討他歡心。

　　可是最后呢，虛幻，都是虛幻！

　　回到現(xiàn)實的李瑞香遭受到的是人間紅塵的滾滾壓迫，沒有什么感情是永久不變純粹無瑕的。

　　她不喜歡懦弱又沒有能力只會向自己妻子冷臉的丈夫，不喜歡過于活潑黏人的女兒，也不喜歡日日為生計奔命。

　　她有一顆向往個人自由的心，卻期盼著這種個人自由能在群體中被他人賦予。

　　事實證明，她所有的抉擇都把自己向深淵一步步推進。

　　可一切都追悔莫及。

　　違抗賜婚，她以為是揚眉吐氣，是擺脫父親的第一步，誰知是走向死亡的第一步。

　　李瑞香清楚的記得，當(dāng)年她的母親生妹妹時難產(chǎn)，臨終時把李瑞香叫到床邊說了一段她永生難忘的話。

　　“偽裝是罪，我要向你認(rèn)罪，我其實很不喜歡你，因為懷了你，我才不得已嫁給你爹?！?p>　　“你畢竟是我的親骨肉，我要告訴你，你爹不是好人，他會不擇手段達成他的目的。你要小心?！?p>　　“我生下的這個孩子就拜托你照顧了。”

　　最后她喂給了李瑞香一碗藥，苦苦的非常澀。

　　母親死時雙眼仍然睜著，眼角有未干的淚痕。

　　那時李瑞香才七歲剛懂事的年紀(jì)，被大出血的母親嚇了好久，抱著妹妹一直哭，生怕自己也變成這樣。

　　最后她的妹妹也變成了這樣，在父親的有意引導(dǎo)下，妹妹被一位據(jù)說很有權(quán)勢的客人玷污，被迫嫁給了他。

　　李瑞香卻因為當(dāng)時外出去寺廟祈愿逃過了此劫。

　　她痛不欲生，在聽聞妹妹在懷著四個月身孕時自盡的消息更是肝膽俱裂。

　　可她還是要仰仗父親的青睞才能茍活。

　　最后李瑞香遇見了賀岸生，那個說帶她逃離深淵的人。

　　可最后坦言想私奔時她發(fā)現(xiàn)，那個說想帶她逃離深淵的人，原來只不過是想獲得她身上虛假的權(quán)貴光環(huán)，然后戴在自己頭上。

　　李瑞香冷眼，雖然她很愛賀岸生，但也忍不住一把把他拽下同樣的深淵。

　　她很滿足，有一個人陪著她在深淵里痛苦。

　　但是賀岸生這些年對她逐漸冷淡，想擺脫她逃離她的渴望逐漸強烈。

　　李瑞香已經(jīng)一無所有了，賀岸生不能妄想擺脫她。

　　她又高傲又卑微，在懸崖邊瘋狂地來來回回。

　　李瑞香一邊憎恨自己的妥協(xié)，又憎恨自己的表里不一。

　　思及此處，李瑞香不由怎的淌下兩行熱淚。

　　何必呢？

　　為了一種虛假的自導(dǎo)自演的生活而舍棄真正的解脫。

　　既痛苦了自己，也痛苦了自己愛著的人。

　　如果她能重活一生，她必定不會和賀岸生私奔，她要獨自一人遠走高飛，而不是把自己置于兩難的境地。

　　愛是可以隨著時間消磨的，但痛苦不是。

　　這時一道聲音響起：“李瑞香，你覺得你有罪嗎？”

　　李瑞香回道：“我有罪，但我不認(rèn)罪?！?p>　　“我的罪不是我的，而是上天的。”

　　那聲音問道：“為何？”

　　“上天讓我誕生于世，賦予我憎惡與愛人的能力，卻不好好教我使用這種能力?！?p>　　那聲音嗤笑道：“世間有千千萬萬法，你不去看不去學(xué)，閉眼伸手討要破解之法，怪不得你落得這個下場?！?p>　　李瑞香惱羞成怒，道：“人有千千萬萬種人，法有千千萬萬種法，無人引路，我學(xué)錯一種，便毀掉了自己的人生，這難道是我的錯？”

　　“是你固執(zhí)一昧的追求一種法。觀世之圣人，豈有一法成道之理?”

　　“我不是圣人，做不到雙眼俱明。我只知道大多數(shù)人生命短暫，愚笨且頑固，一種法便足夠鉆研一生?！?p>　　那聲音逐漸遠去，“歪理，你心知撞南墻，卻不肯拆掉南墻，那你便永遠痛苦著罷！”

　　李瑞香緊緊咬住舌頭，她可以批判自己，但絕對不允許別人指出她的錯誤。

　　就像她其實舍不得賀洞仙，在心里狠狠大罵自己冷血，但在賀岸生的指責(zé)下她會發(fā)怒。

　　嘴硬，無論什么時候都嘴硬。

　　這么想著，突然一股無力感襲來，黑暗拖走了她的意識，李瑞香昏迷了過去。

　　那聲音又再次出現(xiàn)，“純潔與邪惡交雜的信仰，是最好的祭品?！?p>　　一個與魚脊龍一模一樣的身影出現(xiàn)在水牢里，一口吞下李瑞香，一陣黑煙彌漫，又消失在了原處。

　　天都都主面前，邪神又如法炮制勾起了賀岸生的罪惡，同樣一口吞下他。

　　“真是有趣的夫妻，互相憎惡，又互相深愛。”

　　邪神道：“好了，我知道天命之子的模樣了?！?p>　　宋芳影道：“何必這么麻煩，你早點吞掉他們就好了。”

　　“不行啊，”邪神道，“我不能傷害無罪的人，即使是隱藏自己內(nèi)心罪惡的人。他們只有袒露自己的罪惡，我才能碰觸他們?！?p>　　“我是邪神，可帶著個神字，就不能做出違反規(guī)定的事?！?p>　　宋芳影道：“麻煩的規(guī)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