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拘留所(二)
至此,我也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再強硬脾氣都會在更強硬的拳頭之下被掰彎,而在這種不自由的地方,活動室就是最低限度的自由,誰都不敢觸碰。而這個方法像極了九十年代農(nóng)村大字報里經(jīng)常寫的雷人的宣傳語:一人超生,全村結(jié)扎。
直到晚上,我的身上與臉上添置了無數(shù)多的傷痕與淤青,縮在最盡頭的床上一聲不吭,但這時卻有一個人主動過來與我說起了話。
這個人也是我在這里結(jié)交的唯一一個朋友。
他的姓是個好聽并且稀有的復姓----南宮,偏偏他那個六十年代的父親望子成龍,給兒子起了個洋俗混搭的名字----南宮建國。
他對我說道:“兄弟,挺有種的?。抗芙桃哺姨翎?。”
我捂著淤青的眼睛回答道:“原計劃不是這樣的啊…疼死我了…”
南宮建國這人的面龐很清秀,但笑起來壞壞的,“疼就對了!不疼的,那是死人?!彼粗蛭业哪菐讉€紋身男一眼,說道:“不過有些人活著,也和死了差不多,做事只知道用蠻力,沒一點技術(shù)含量?!?p> 他之所以會這么說,是因為他是因偷竊才被抓進來的,而對于他這樣的“手藝人”最看不起的就是紋身男這種只會打架的莽夫。
他問我道:“聽說你是欠錢被抓進來的?”
南宮建國問起我時的樣子與甄哥派出所那幾個“前輩”一樣,一臉的不相信。
我本身心里就堵得慌,再加上剛被教育了一番,一點聊天的心情也沒有,我就回答了“是啊”,看著窗外不再講話。
“我看你這幾天都在和管教申請打電話,需不需要幫忙?”南宮建國突然這么問了我一句。
聽到這話我頓時來了興趣,“怎么?你有辦法?”
“有是有?!彼f完后立即變出一副為難的樣子,“但是不太好辦哦…”
這話似曾相識,瞎哥當年與我初識時就是這樣一種語氣,其實也就是想要點好處。
我連笑著對他說:“我進來那天朋友給我存了500塊錢,你若是不嫌棄回頭去加個餐,吃點好的我給你買單?!?p> 他的眉梢一跳,“好說,好說!”
于是這件事就這么愉快的決定了下來。
南宮建國這個人屬于電影里每個監(jiān)舍都有的“運送專家”一類的人物,他按響了墻上的緊急呼叫鈴招來了管教,在耳邊三言兩句之后就離開了這里。
直到下午,他回來后在我手里塞了一個小小的磚塊手機,我迫不及待地躲在廁所里打給了這么多天以來日思夜想的一個人。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宜娜,是我…”聽到許宜娜的聲音時我鼻子酸了一下。
“天南?。刻炷??!是你嗎?你可以打電話了?”許宜娜震驚地叫著。
“是一個朋友的電話,我不能說太久,你先聽我講…”
我迅速與許宜娜講了那天甄哥說的事,之后也從她那里得知衛(wèi)總與股東們都在關(guān)注這件事,她說股東們一致決定聘請律師來打這次官司。
說到這里,我倆一陣沉默,誰都知道若要準備打這場官司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我出去的時間遙遙無期。
過了很久,許宜娜欲言又止地說:“天南…”
我問:“怎么了?”
她沉默了很久,終于深吸一口氣,說道:“你那天…那天你為什么要代替我簽字?”
我噎住了,沒料到她會在這種時候問我這個問題,想了很久回答道:“可能是…我見不得你被那些人帶走的樣子吧…”
“見不得?”許宜娜問我道:“這有什么見不得的,本身就是我的工作失誤,就算這次換做其他人,也總要承擔這個后果…”
“不是的!”我打斷她說:“你和其他人不一樣!”
聽到這話,許宜娜突然頓住了,許久,她的語氣突然變得柔和,她問我道:“天南,那我問你,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這次甄哥他們要帶走的不是我而是別人,你還會這么做嗎?”
我想了很久,肯定地回答道:“不會?!?p> 她楞了一下,問道:“為…為什么?”
不想見到喜歡的人落魄的樣子,這是每個男人心里都有的芥蒂,但此時我卻很難把這句話說出口,因為我曾在心里發(fā)過誓,沒有當上高管成為一個與她相配的男人之前,我是不會表白的,所以此刻我如魚在哽,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
我們沉默了很久,她終于輕聲說道:“謝謝你…”
我不知該怎樣回答,不過她很快又轉(zhuǎn)移了話題,“他們有沒有打你?”
我松了口氣,忙回答:“當然沒有,這里的人都特別友好,大家像落難的親兄弟一樣互相照顧,今兒還教我了什么叫‘行駛正當防衛(wèi)的權(quán)利’…”
不過在被打這件事情上我也算不上騙了她,畢竟那個花臂男是被我打了以后才正當防衛(wèi)的。
許宜娜輕舒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她又問:“以后找你就打這個電話嗎?”
“別!千萬別,這個電話馬上就要還回去了?!?p> “那你什么時候能再給我打電話?”
南宮建國突然搶過手機塞進了褲兜里,又到了每日下午的訓話時間了,還好他動作快,差一點就被發(fā)現(xiàn)了。
電話被還了回去,但我世界卻變得明亮起來,就連剛才打我的那個房長似乎也沒那么面目可憎了,一整晚上我都在與南宮建國聊著天,我把這些天的煩悶一股腦抱怨而出,心情好了很多。
南宮建國雖然是個賊,但用他的話講他是個“帥盜”,既然是帥盜,那就得有“藝名”,因此他給自己取的“藝名”叫南宮留香,楚留香的留香,他要我以后叫他留香,聽到這個名字我渾身一震惡寒。
他的偶像就是楚留香,揮一揮衣袖,帶走了你的錢財,順便偷走你的心的那個楚留香。
據(jù)南宮所說,他在竊賊這個行業(yè)里技壓群雄,這世界上能抓到他的警察還沒有出生,而之所以他會被抓進來,全都是因為與我這個年齡的男人一樣,骨子里泛發(fā)著一股“騷”勁兒,他曾經(jīng)偷了一個女孩子的手機,后來卻又與那個妹子短信聊上了,最終倆人越聊越投入感情,于是就約見面了,沒想到見面時女孩不僅化了漂亮的妝,還帶了個便衣…
之后他就在這里與我吹著牛皮了…據(jù)他說這是他第一次失手,很浪漫的失手于牡丹花之下。
南宮不僅“騷”,而且還喜歡讀徐志摩的詩,所以他連說起話來都是一副文人墨客的氣息,拘留所在他的口中也變得格外浪漫:我們都是這里的過客,整理好心情,隨時準備繼續(xù)上路…
后面些天里我再也不像剛進來時那樣沉默寡歡,可能是受到南宮的影響,也可能是知道了公司的高管們開始聘請律師著手準備這事,更或者是因為與許宜娜的一通電話。
今天與她的那通電話,我隱約感覺到她似乎察覺到了我對她的感情,甚至我覺得她也許在等待我的一個答復。
時間就這么一天天的過去了,轉(zhuǎn)眼到了我在這里的第八天,今天是大年三十除夕夜,而我也只能在冰冷的高墻內(nèi)度過。但這卻是讓我倍感幸福的一個日子,不是因為當晚全員舉辦的無聊的聯(lián)歡晚會,而是因為當天晚上,我花光了存在這的所有的錢,在南宮那里又買到了一次打電話的機會。
那晚我和許宜娜聊了很久,我給她講了很多最近發(fā)生的故事,從第一天被甄哥帶去派出所,一直到進入拘留所之中發(fā)生的事情,我這段時間的經(jīng)歷經(jīng)過了語言美化后到也沒有顯得凄涼,反而真有一種“整理好心情,進修之后后繼續(xù)上路”的感覺。
許宜娜也是第一次敞開心扉與我聊著她畢業(yè)以后應聘到這個公司的事情,工作時遇到的麻煩,每次我闖禍時的那種無奈,每次我逞能時她心里暗自發(fā)笑的狀態(tài)…
那一晚我倆都沒有說任何越俎的話題,但伴隨著除夕夜里煙花盛開的聲音,雙方的心里似乎都被輕輕地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