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阿治從澄海來看我,帶了豬頭粽。
我是第一次見這東西,它的外包裝是一個長方形袋子,上頭寫著“老山合”。阿治結(jié)結(jié)巴巴告訴我,這是澄海名店.
雖然有他一米八出頭的個子,但聲音并不陽剛,外表亦不修邊幅,自然卷的頭發(fā)長年不打理,模樣像個搞音樂的,事實也差不多,他愛好攝影,兩者皆是藝術(shù)。
面對阿治的好意,我不以為然。那會我剛從魔都回到潮州,賦閑已有半年,心中焦慮,所以阿治來看我,我并不開心,加之我自幼不吃豬頭肉,這“豬頭粽”給我,多半也是隨手轉(zhuǎn)贈他人。
阿治在我家坐了一個上午,喝了一泡功夫茶后,中飯也不吃,就轉(zhuǎn)身告別了,送他出門時,我才感到不舍,因為我自問待他不好。
他與我是在大一同鄉(xiāng)會認識的,父母是農(nóng)村信用社的領(lǐng)導(dǎo),早早為他規(guī)劃了人生,讓他填報“金融學(xué)”,到時畢業(yè)去信用社報道即可。但阿治沒半點“領(lǐng)導(dǎo)之子”的架子,他為人正直淳樸,笨拙憨厚,我明白他心好,但他的滿頭皮屑,糟糕的語言表達能力都讓我敬而遠之。
不過阿治太遲鈍了,絲毫察覺不出我的嫌棄,大學(xué)時代不時熱情邀我一起吃飯、逛書店,也會到我寢室閑話家常,只是我們完全沒有共同話題。
阿治愛看《金融時報》的中文網(wǎng),時常和我談?wù)撋厦娴奈恼?,但他講話斷斷續(xù)續(xù),聽著讓人昏昏欲睡。而我喜歡讀小說,看動漫卡通,阿治不懂動漫,僅僅禮貌翻閱一下,不發(fā)表任何觀點。有時我買些高達模型拼裝,阿治見了,會露出孩童般的眼神,捧在手上小心把玩,問我這個機器是不是很厲害!我想?yún)柌粎柡τ钟惺裁搓P(guān)系,反正你又不看動畫的。如果我們在食堂偶遇,阿治會開心端著鐵盤和我坐一塊,不過彼此想不出有什么好說的,只能低頭吃飯,于是我想,阿治也許是無聊吧,無聊到必須和我這個無趣的同鄉(xiāng)來往。
大學(xué)畢業(yè),阿治果真聽從父母的安排回澄海銀行任職,我則在上海工作,兩人關(guān)系就此中斷,我想今后應(yīng)該不用見他,所以當阿治從他處聽聞我失業(yè)回家,要過來探望時,我實在驚訝得很。
之后我勉強打起精神去汕頭找工作,呆了一個多月毫無進展,期間阿治來看我,他的口齒沒有因參加工作而得到鍛煉,依然是個大舌頭。
“你...你要不要試著投稿...啊,平時沒事不是喜...喜歡寫東西嗎?”
“怎么可能啊,我的稿子哪有人會用,又不是專業(yè)的!”我信心全無,覺得阿治這樣一路有父母開綠燈的人,是無法理解我的。阿治見我不開心,再次結(jié)結(jié)巴地說“那我也不知道該干嘛,我又幫不上忙?!?p> 阿治后來在QQ上聯(lián)系過我?guī)状?,問我近來怎樣,我都說不怎么樣,他見我不悅,便也不敢多講。后面我到廣州工作,用了幾年時間走出困境,覺得過去的不幸沒什么大不了時,我才意識到阿治是一個很好的朋友。但阿治大約早已意識到我沒有把他當朋友,被我發(fā)了幾次脾氣后,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了。我不是沒想過找阿治道歉,但終究因為心頭的羞恥,讓我說不出話了。
緣分有時就是如此吧,你不明白的時候,別人付出了真情;你懂得那份真情時,別人卻已遠走。我若想念阿治,也就是去澄海買一包老山合豬頭粽而已。忘了說了,這東西名字聽起來,讓我想起可怕的豬頭,但實際吃下口,就是厚切的豬肉脯而已,若配粥更好,可惜我對它的美味,懂得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