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江睜眼的時候是在馬車上,躺在林胥腿上,身上蓋了件毛茸茸的白狐裘披風。
林胥見她醒了,放下手里的信函扶她起來,靠在他胸膛上,“吃點東西?”
她一晚上都不安生,陷在夢魘里,他細細地哄她到天明,可驚傻了外面一群人。
虞江剛醒沒弄清情況,被他喂了塊糯米糕,“這是哪?”
“不是去樂京?”
樂京……虞江白了臉,抓住他的手,“我們快點,快點好不好?”
林胥見到她眼里的驚慌,捏了捏她的手,“好。”
林驍“嘖”了聲,深夜的時候讓他們不許出一點聲音,馬車都不能顛簸,生怕弄醒了懷里的女人,現(xiàn)在怎么就加速了?
不過跑了一小段,虞江還是覺得慢,“我們騎馬吧,不要坐馬車?!?p> 林胥不同意,“就你這細皮嫩肉的,騎什么馬?”
“可是回去晚了阿君他……”
又是阿君,林胥生著悶氣,到底不忍心看她擔憂,“沒事,楚軍不會濫殺無辜。”
“可是……”
“沒有可是,吃了東西睡覺?!?p> 虞江怎么都睡不著,趴在他身上撒嬌,“我們騎馬好不好?”
林胥被她惹煩了,醋意上頭,“你會騎?”
“會呀?!?p> 林胥挑眉,“會騎也不許騎?!?p> 虞江從他身上起來,扭過頭不理他,掀開簾子看著窗外,阿君不會有事的。
走了兩天她就受不住了,奪了林胥的信函,親上他的唇,睜大眼睛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水汽彌漫。
林胥氣急,用指肚抹去她眼角的淚,為了那個人和他哭?
“走不快?!?p> 虞江的眼淚頓時滑出眼眶,害怕像雨后的雜草一樣,瘋狂蔓延,顫抖著抱住他,“阿君不在了……”
林胥咬牙切齒泄了氣,沒好氣地揪了揪她耳朵,“沒死,我保證。”
“死了……”
“哪有你這么咒人的?行了別哭了,想騎馬就騎吧,再哭把你扔下去。”
他無奈至極,吻輕輕地落在她臉頰上,一下一下拍著她后背,她的眼淚怎么就這么值錢?
虞江非但沒有止住哭,反而越哭越大聲,把一腔恐懼全哭了出來,抽抽噎噎揪著他衣襟,“阿君沒事……”
“嗯,沒事,眼睛都腫了,丑死了?!?p> 林胥再氣也拿她沒辦法,誰讓他是個橫刀奪愛的壞人呢,碰上這么個傻子能怎么辦?
他用棉布沾了冰水給她敷眼睛,以后再和她算賬。
虞江只乖了一會,就不讓敷了,沒心沒肺地蹦蹦跳跳下了車。
林驍他們看著她平平的面容,暗嘆圣上怎么就會栽了……
虞江試了好一會也沒騎上馬,氣鼓鼓拉著看戲的林胥,“抱我上去?!?p> “你不是會騎?”
“我會呀?!?p> “會騎不會上?”
她鼓著臉瞪他,“阿雪都會蹲下讓我上去?!?p> 林胥點點她鼻尖,攔腰抱起她,把她送上馬背,在旁邊小心地虛扶著。她不會說謊,會騎就是會騎,他還是生怕她摔下來。
虞江握著韁繩試了試,夾了夾馬腹,慢悠悠地騎起來,速度越來越快,不過片刻就騎出去好遠,騎回來一臉得意。
林胥搖搖頭,翻身上馬,“跟著我。”
“嗯?!?p> 林驍一臉黑線看著他們的背影,“看什么,還不跟上!”
一群人這才回神,撿了重要的東西,扔下馬車,騎馬跟在他們后邊。
連著騎了幾天,虞江手和腿都不是她的了,沉重刺痛。
為了防止手被磨破,她特意襯了狐貍皮,還是紅彤彤的一片,起了水泡。
怕林胥發(fā)現(xiàn)她都是偷偷地涂藥,不知道她每次涂藥林胥都暗暗看著,既心疼又氣。
她找他示個軟就那么難嗎?一心只有那個人,疼死她算了!卻還是忍不住,和她置氣只有被氣死的份。
天亮再走的時候林胥強行抱虞江上了馬,把她困在身前,黑著一張臉,“再動把你扔下去?!?p> 林胥帶她去了周邊的鎮(zhèn)子,“明天就是除夕,你想在路上過?”
怕她受不住他有意放慢了速度,也為了和她過個單純的除夕,明年的除夕她還能這么乖嗎?
虞江想說是,也知道除夕很重要,這么多人不能因為她,除夕夜還在趕路,不情不愿地跟他進了城。
他們包了城里一座不錯的宅子,林驍林垣帶人采購裝飾,這么過除夕還是第一次,看圣上的樣子心情還不錯,腦子沒壞就怪了。
林胥牽著虞江在鎮(zhèn)子里逛了逛,他從不期待除夕,因為她在身邊竟有些壓不住愉快,這是他們的第一個春節(jié)。
虞江本來心不在焉,逛著逛著有了興致,拽著他四處看,見什么都想買。
林胥也不攔她,她看中什么他就掏銀子,很快就抱滿了東西,示意身后跟著的人搬回去,自己帶她繼續(xù)逛,見她累了找個茶館進去休息會。
茶館里人不多,年貨大多都置備好了,只等除夕。
林胥找了位置坐下,虞江興奮地數(shù)著,“杏仁酥,紅豆糕,菊花糕,荷花酥,玫瑰糕……”
數(shù)完氣勢洶洶地瞪向林胥:“明天是除夕你不能攔我,要不然我就哭給你看!”
林胥笑笑,“好?!彼粩r,讓林驍他們攔。
旁邊的人壓低的談話聲飄了過來,“聽說楚軍還不錯,沒有傳聞那么殘暴。”
“你聽誰說的?不兇殘能連年打仗?”
“打仗歸打仗,我云州的親戚傳信說楚軍不燒不搶,反而幫他們干活?!?p> 有人嘲笑他,“怎么會有幫敵國干活的軍隊?你親戚不是被楚軍收買了吧。”
“嘿!你這人怎么說話呢,楚軍也到了我們這,搶你們東西還是殺人放火了?”
“不殺不搶就滅鳳酈了?”
“滅鳳酈還用殺用搶?我聽說北邊有的城直接開門迎楚軍進去,百姓朝拜?!?p> “還有這種事?這和賣國通敵有什么區(qū)別!”
“怪誰?要怪只能怪安和帝,只知道和妖妃享樂,哪里管百姓過的什么日子?!?p> “說的也是,起碼跟著嵐宸不會餓死?!?p> “聽聞樂京寸土寸金,街上的磚都是金子做的,一株草都價值千金,哪管邊境餓殍遍野!”
“就是,我親戚家有個兒子在京城當官,說安和帝吃的是山珍海味,一頓抵得上我們好幾年?!?p> “可不是么,還有那個什么樓,可是花了百萬兩銀子,就為了取悅妖妃,有這個錢,能少死多少人?”
“照你們這么說我倒想嵐宸早點接管鳳酈,怎么說天初帝也比安和帝強。”
“據(jù)說楚軍進宮,安和帝還抱著妖妃尋樂,被天初帝一劍劃了臉,做皇帝做到這個份上也能流傳千古了?!?p> 幾人笑做一團,也不怕被人聽見了,店里聽熱鬧的人不嫌事大,跟著七嘴八舌數(shù)落起安和帝。
林胥一臉平靜,他怎么不知道他去過樂京?
虞江慘白了臉,睜大眼睛不讓眼淚掉出來,站起來使勁地把茶杯扔在他們桌子上,茶杯彈出去摔在地上,碎裂聲驚了店里的人,頓時鴉雀無聲。
“鳳酈兩代君主貪圖享樂,掏空國庫,和阿君有什么關系?他登基不過兩年,如何能彌補兩代人近百年的虧損?”
“樂京是燕樂帝和清廟帝修的,殺忠臣,重賦稅,戀美色都是他們,憑什么安在阿君頭上?”
虞江哽咽了下,繼續(xù)道:“阿君登基以來可做過對不起你們的事?除了蝶裳樓沒有修過任何東西,堂堂鳳酈之主連個樓都修不得嗎?他吃的和你們沒有不同,樂京官員不得奢侈,朝服都是粗麻。”
“鳳酈忠臣幾乎絕跡,阿君在孟太傅陳太師門前各求了三個月才求得他們?nèi)氤?,現(xiàn)在的官員都是他一個個尋訪找的,都是想富國的有識之士,怎么會壓榨你們?”
“阿君登基大赦天下,幾乎沒有賦稅,沒有強征你們東西,興商業(yè),近乎賣空了宮里珍玩開了商路,沿海我沒去過,可燕海城和河泉已經(jīng)很好了,只要你們不懶惰怎么會餓殍遍野?”
“嵐宸世代明君,唯一一代昏君也不過數(shù)年就被取代,前代楚興帝一生勵治,雖不擴充,卻為嵐宸積累一世財富,鳳酈如何趕得上?”
“強行征兵也不過勞民傷財,阿君體念你們才沒有抵抗,因而楚軍才得以長驅直入,不過兩個多月攻破樂京?!?p> “他事事為你們,你們憑什么這么說他!他明明那么聰明,那么厲害,什么都會,他連將官都找好了,再有幾年就可以征兵保護鳳酈。”
“天初帝突然興兵能怪他嗎?徐國虎狼之師都擋不住,憑什么要阿君能擋???”
“你們太過分了!阿君每天只睡幾個時辰,時時想著如何替父輩補償你們,明明兩年的變化你們都感受得到,亡國也不是他的錯,憑什么都推給他?”
“天初帝才不會有阿君好!一點點都比不上阿君!”
虞江把心里的委屈一連串說了出來,她的阿君是世上最好的人,她陪了他兩年,比誰都清楚,他們怎么可以!
她擦擦眼淚,胡亂地跑出去。林胥沉默地聽她說完,心里雜亂無比,跟著出去。
虞江也不知道要去哪,她不想看見這些人,他們都是壞人,明明都過得很開心,為什么還說阿君不好?
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看不清眼前的路,差點撞上人,林胥眼疾手快拉住她,帶她去了沒人的小胡同里。
虞江靠著墻滑在地上,眼淚大滴大滴地掉,斷斷續(xù)續(xù),語無倫次地和他訴說。
“阿君真的很好,他也知道這么做不對,他不忍心再讓他們受苦,就苦了自己賭一賭。”
“要是賭贏了,就可以護著他們了,賭輸了也有嵐宸護著他們,阿君打聽過那個大壞人,說他是個好人。”
“阿君經(jīng)常好幾天都不睡覺,費了很大的心血肅清朝政,又費了很久跑了很多地方找人?!?p> “他想改革的,只要再多個幾年,鳳酈就會很厲害很厲害,那個人為什么不再多等幾年,阿君又不會搶他的東西?!?p> “阿君身上的衣裳穿了好幾年,家里只剩下個空殼子,也拆了好多,都是可好看的房子,他們總不能讓他把家也賣了,他們可以說我,但是不能說阿君?!?p> “阿君的錢都是我花的,我跟他要好吃的好玩的,他都買給我,還有藥,他給我買了好大一塊藥田,都是我的錯,為什么推給他……”
林胥等她沒有力氣說話了,才把她抱起來,“誰都沒錯,他是個好人。”
只是聽她說,他都能勾勒出一個一心為民,禮賢下士,胸懷抱負的人。
如果鳳酈像嵐宸一樣,在花君梧手里必定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創(chuàng)造一個盛世。
可惜他不知眾人眼里的昏帝,竟然是個賢君,知道他也還是會打鳳酈,他也有他的抱負。
他讓人探過鳳酈,那些不會華麗辭藻的粗糙將士,用質樸的語句給他描繪了鳳酈北境的慘狀,雖未見過,也是他想象不出的悲慘。
近百年的昏庸無道,短短兩年如何能夠彌補?他也見過鳳酈西南的繁華,而今明白了。
她被人護得太好,這是花家的江山,不是一句與花君梧無關就能撇開的。
他也想不到她就是那個虞妃,也是,這么好的人天下有一個就算是上天恩賜,除了一國之君,誰還能把她護成這樣?
他可以饒花君梧一命,讓其治理鳳酈,至于她,他不想放手。
背負罵名又如何,他所做的是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了史書如何寫,后世如何評論,對與錯他心里明白就夠了,他會盡可能彌補花君梧。
林胥撫著虞江臉龐,要是他被人如此誣陷,會有人這樣對他嗎?
明明是個膽小如鼠,傻里傻氣的人,為了花君梧卻可以拋開一切,只因為替其委屈。
林胥想了想,不會有的,就算有也是林驍這種,一刀砍了。
他不放手,他想她心里只有他一個。
虞江哭夠了沉沉睡過去,夢里的人一身銀白龍袍,氣勢威嚴,坐擁鳳酈盛世,和她并肩站在蝶裳樓上,笑得溫潤如玉。
竺樂
最慘男二快上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