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引蝶
林胥這些日子從未睡得如此安穩(wěn)過,仿佛沒了所有事情,一覺醒來陽光已經(jīng)刺眼。
懷里暖暖的,柔得不像話,忍不住用力抱了抱,迷迷糊糊蹭了下。
賴了一會猛然驚醒,眼里殺氣閃過,入眼還是那棵樹,心落了下去。
低眸看到虞江的睡顏,她窩在他懷里,抓著他前襟,半枕著他胸膛,腿蜷在他腿間,睡得安和。
而他一只手橫在她身下,一只手橫在身上,緊緊抱著她。
林胥從虞江身上挪開,扶額平靜下來,想叫她起來,手停在她身旁沒有落下。
他看著她闔眸更顯纖長卷翹的睫毛,突然想起她的眼,那雙眼睛是他見過最好看的,沒有之一,以后也不會有。
里邊像揉進了天下奇珍,連星星都裝著,暈著水光的時候,含著笑意的時候,委屈的時候,故作生氣的時候,不服輸?shù)臅r候。
他大概知道一些了,那個人為何將她寵成這般,他要是愛上這么個人,單單看著那雙眼,無論如何也想寵著,也想一世看著滿天星河。
等林胥反應(yīng)過來自己在想什么時,狠狠擰著眉,輕手輕腳下了樹。
他有些煩躁,總覺得身上還有柔軟的觸感,隱隱還有些清香盈在懷里。
虞江醒來看到地上幾條烤焦的魚,奇怪地看向他,林胥淡定地說:“火不好?!?p> 虞江不疑有他,去河邊洗漱,回來那幾條魚已經(jīng)不見了。
不知是藥起了作用,還是昨夜休息得好,林胥的傷寒已經(jīng)幾乎好了。
河水并不深,他帶虞江踩著冰過了河,虞江小心地牽著他衣角,一步踏著一步。
過了河林胥放下箱子彎了腰,“上來,我背你。”
虞江連忙擺手,“我自己走,你背著我怎么走?萬一暈倒了……”
林胥臉色一黑,“上來,背得動?!?p> 他不用看也知道,她肯定一腳的水泡,她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人怎么受得住。
“阿君說不可以和別的男人接觸。”虞江不肯。
你不止拖過我,還摸過我,抱過我,林胥心里道。
“是林某得罪了,現(xiàn)在這種情況,令夫知道了也不會讓夫人自己走,日后林某會賠罪?!?p> “可……”
“不上來我自己走了,夫人一個人夜里可是有野狼。”
“別!我上來就是。”
林胥背起她,一手微托著她小腿,一手拉著箱子,向林子里走去。
“你真的不累嗎?”
“你還好嗎?”
“我自己走吧,我有力氣了。”
虞江一路念叨,林胥不搭理她,沉默地走著。漸漸背上沒了聲音,偏頭一看,她已經(jīng)睡著了。
林胥有些無奈,心里閃過一絲心疼,要是同行的是綠漪那幾個,她估計走幾步就不行了,換做是她夫君,估計一路是背著抱著走的。
她雖單純,直覺是好的,他們不過萍水相逢,不算熟,不得不綁在一起。
沒有綠漪他們在,他還不夠讓她釋放本性。
虞江醒來天已經(jīng)黑了,她躺在一片枯萎的蘆葦叢里,身下鋪了一層厚厚的枯草,感覺不到地上的濕意。
林胥坐在旁邊烤野鴨子,見她醒了遞過去,虞江餓得難受,張口就吃,臉上蹭了點灰。
林胥見狀笑了笑,開始吃烤魚。
吃完要躺下繼續(xù)睡的時候,林胥喊住她:“別睡,今晚趕路?!?p> 虞江眼神黯淡了些,嘴角微耷,一下一下揪著枯草葉。
“晚上進山,這周圍不安全,他們找不到人會一遍一遍找?!?p> “你怎么知道?”
因為是我教的。“猜的,小心為上?!?p> 虞江有些懷疑,想了想明白了,那些人是來追他的,他們肯定認識。
林胥看她思索的樣子有些好笑,“上來,晚上路看不清,夫人自己走容易摔倒。”
虞江沒有再推脫,乖乖地任他背著,一聲不吭。
周圍的蘆葦叢黑壓壓一片,仿佛下一刻就會蹦出吃人的野獸,虞江自己嚇自己地腦補著。
只是被林胥背在背上,感受著他的體溫,有種莫名的安全感,走在這種陰森的小路上也不怕。
虞江抬頭看著夜空,邊走邊數(shù)沿路遇上了幾顆星星。
林胥背她走了半晚上,虧虛的身體就受不住了,叫醒困得迷糊的她,牽著她的袖子繼續(xù)走。
虞江還不太清醒,懵懵地被他拉著,一點一點往他身上靠。
等到清晨,他們已經(jīng)進了一片茂盛沒有人煙的林子。
虞江熬過頭清醒起來,扯了扯林胥,“走慢點,采些藥材?!?p> 他們往林子里深入了一整天,虞江采藥的興奮勁過去了,慢悠悠地走著。林胥也不催她,暫時應(yīng)該安全了。
他也累了,身上的毒和連日的奔波壓得他喘不過氣。幸好是他,換個人疼不死也累死了。
夜里還是臨著水源露宿,虞江點了點采到的藥材,粗粗地配了藥。
她鼓著臉腮咬了口烤魚,有一下沒一下地嚼著。
“吃夠了?”
“沒有……挺好吃的,唔……和阿君烤的一樣好吃。”
“到河泉請夫人吃點心。”
“好。”
“明天看看能不能抓只兔子給夫人烤。”
“我找藥草和它們一起烤?!?p> “嗯,休息吧?!?p> 虞江得了承諾有些開心,輕跳著找了棵樹靠著躺下。
林胥失笑,也太容易滿足了,他挪了一半火架到她旁邊,卻見她已經(jīng)睡著了,呼吸清淺。
今天雖然走得不急,走那么久也累慘了她。
林胥看了虞江很久,嘆了口氣,她什么都不必知道,有些事他背就好了。
他從箱子里找出藥膏,給她脫了鞋,果然磨了一腳的水泡,在白玉似的腳上極為扎眼。
林胥沒敢給她挑破,思索了會也沒想出什么,在兩只腳上仔細涂了幾層藥,守在旁邊,等藥膏吸收了才給她穿上鞋子。
以后他知道她有多怕疼的時候,想到這段日子,心狠狠揪著,恨不得回到過去甩自己一巴掌。
只是時光不能倒流,他每每想起來,就許她當(dāng)天多吃兩塊點心,最甜的那兩塊。
虞江費盡心思也不知道為什么,不管怎么問,他都不肯說,沒有辦法了就帶她出去玩玩,回來就忘了。
他才不會給她想起那人的任何機會,要是虞江知道他的想法,哭笑不得,想起誰呀,不是只能想起你?
因為太在乎,一遇到她,他就小心翼翼,生怕冒一丁點險。
虞江醒來時腳上不疼了,不看她也知道上過藥,她特制的創(chuàng)傷藥自己再熟悉不過。
她看著不說話烤著魚的林胥,和夜晨一樣,看著冷,還是很好的嘛。
她洗漱完托腮看他,林胥覺得她的眼睛才像蝴蝶,笑得彎彎的,眼睫毛撲啊撲,比蝴蝶好看多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對他這么笑,林胥默默垂下眼,不再去看。
“吃魚?!?p> “嗯!”
今天的虞江莫名的開心,林胥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小動作被知道了。
蓮心水只能堅持到明天,虞江收了心思,吃完烤魚認真地找藥材。
前邊有棵野生的山茶花,粉色的花在一片白、綠和枯黃里格外顯眼。
虞江眼前一亮跑了過去,林胥搖搖頭,不緊不慢地跟過去。
虞江挨朵花嗅嗅,輕輕地摸摸花瓣,恨不得摘朵帶走。
林胥知道她不會,她眼里波光流轉(zhuǎn),唯獨沒有貪婪占有。
果然虞江欣賞了會,就喊他走。走了幾步又折回去,仔細看了看,眼睛比星辰還亮,“這里有蝴蝶呀!”
林胥平靜地“哦”了聲,虞江沒在意他的冷淡,興致勃勃:“我們?nèi)フ液?,看看是什么蝶?!?p> 林胥默了,拉著她就走,走了幾步頓住,這里雖然是南方,但剛下了場大雪,不至于有蝴蝶。
“夫人怎知有蝴蝶?”
“就是有呀。”
“夫人能找到?”
“能呀?!?p> “不遠處應(yīng)該有個暖和的地方,我們可以去看看,那里藥草會多一些?!?p> 虞江驚喜地看著他,她怎么忘了!“你等會。”
她拿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滴液體在左手小指上,沾了山茶花花粉。
“等會就來了。”
林胥皺著眉沒有說話,不一會一只藍色的蝴蝶翩翩飛過來,落在虞江小指上。
“這么漂亮啊,漂亮的小蝴蝶帶我們?nèi)ツ慵液貌缓??”虞江搖搖指頭,輕快地道。
林胥無奈,世間無奇不有,她看著年輕,醫(yī)術(shù)卻獨步天下,引個蝴蝶他能接受,但再怎么蝴蝶也聽不懂人話,像個小孩子一樣。
他正要喊她走,就見那只蝴蝶圍著虞江轉(zhuǎn)了圈,朝著西南飛去。
虞江開心地喊他,“跟著閃藍?!?p> “閃藍?”
“我起的,閃藍是藍色的,閃閃的,就叫閃藍了。”
“……”林胥一把拉住她,面容嚴肅,眼里晦澀不明,沒人跟夫人說不能在外人面前這么做?”
虞江被他嚴厲的語氣弄愣了,想起阿君說的話,“說了……你……你剛剛什么都沒看到!”
林胥要被她氣笑了,她剛剛的做法,一堆人會說是巫蠱之術(shù),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看到了,怎么會沒看到?”
“那你忘了!要不然我……我不救你了!”
眼看她要急哭了,林胥心軟了,沒好氣地道:“忘了。”
“你發(fā)誓!你說出去就天打五雷轟?!?p> “我說出去天打五雷轟?!?p> “嗯!”虞江松了口氣,沒底氣地問道:“你真的不會說出去吧?這個不是害人的?!?p> “不會。”
她開心起來,拍拍胸脯,慶幸道:“還好是你,被壞人看到會出事的,阿君說我就再也不能見到他,也不能出來,我才不要。”
我怎么就是個好人了?林胥別過頭不看她,她能活到現(xiàn)在也是不容易,突然有些心疼那個人,寵著這么個妻子可是要花很多心思。
“它能聽懂夫人說話?”
“對呀。”
“怎么做的?”
“就是……說了你也不懂,我學(xué)了好幾年才會,可麻煩了。”
“嗯?!?p> “不是巫蠱術(shù),郁姐姐說是祖上鉆研藥物太無聊了,想了這么個玩法,既好看,又可以考核醫(yī)術(shù)如何,還能幫忙。家里只可行醫(yī)不可用毒,被發(fā)現(xiàn)就逐出家里,再不能行醫(yī),我們不會做壞事的!”
“用蝴蝶如何考核醫(yī)術(shù)?”
“用藥引蝶,看看能引來多少蝴蝶,成千上萬的藥混在一起,蝴蝶聞到喜歡的味道會過來,藥味不能串了,考驗對藥材的了解和制藥的能力?!?p> 虞江滔滔地講著,離家兩年,雖然阿君很好,她還是想家,想郁姐姐,想蝶谷,想千里雪山,即使在家里很疼。
正好有人問,她就打開了話匣子,將心里的思念一股腦說了出來。
林胥博覽天下群書,卻沒見過她所說的,想起她匪夷所思的醫(yī)術(shù),有些釋懷,天下之大,誰敢說能見識遍?
“我那時是想拿第一的,但是郁姐姐不讓,第一是只金蠶呢!”
“金蠶?”
“最最珍貴的藥之一,幾十年才能養(yǎng)出一只,要是有金蠶你的毒早就解啦?!?p> “為什么不能拿第一?”
“不知道,郁姐姐說的都是對的。”
林胥笑笑,郁姐姐說的都是對的,阿君說的都是對的,誰對她好誰就是對的?
日后他才知道,并不是,除了他以外,才是誰對她好就是對的。
他掏心掏肺地對她,她卻從不聽他的,他氣得肝疼肺疼,氣死了也舍不得怎么樣她。
兩人跟著閃藍走了兩刻鐘,看到一條瀑布,閃藍飛到瀑布里邊消失不見。
虞江擔(dān)心地跑過去,找不到它,急得要哭了,林胥拽著她袖子,“跟我來?!?p> 虞江跟著他走到瀑布前,林胥仔細看了看,找到一條被瀑布掩蓋的小路,窄得只容一人通過,夾在兩山之間。
兩邊是極陡的峭壁,上邊被樹木掩蓋,陽光斷斷續(xù)續(xù)地透進來,像是一座山被鬼斧神工劈成兩半。
閃藍在前邊等他們,虞江見它沒事才放下心,“你嚇死我了?!?p> 這條小路沒有人經(jīng)過的痕跡,草木吹不到風(fēng),茂盛地長著。
虞江邊走邊采了幾株藥,興奮地抬頭看著縫隙里的天空,她還是第一次從山的里邊穿過,看什么都新奇。
路的盡頭被一棵樹擋得嚴實,往上看去是層層的植物,完全想不到里邊會藏著條巖縫。
扒開樹走出去,外邊是一片盆地,凹在群山之間,盆地里是個不大的村子,人影清晰可見。
一條河流橫穿村子,一直流向村外,看不到頭,河的旁邊是條朝北通往山外的小路,若不是在村子里怕想不到那是條路。
林胥一路記著他們走的方向,心里算算,他們應(yīng)該在隴州城西邊,沿著那條路向北就可以去河泉。
虞江激動地蹦起來,“有人!”
林胥虛虛捂住她的嘴,拉著她袖子躲在樹枝后,“小點聲,晚上再下去,這里能通向外地,人多眼雜?!?p> 虞江點點頭,眉眼間是藏不住的高興,林胥心里也不平靜,但還不足以讓他表現(xiàn)出來。
林胥仔細觀察村里的人,帶虞江躲躲藏藏往山下走,快到山腳時找了塊石頭做掩護,讓她休息,自己探頭觀察。
虞江拿著下山時摘的柿子,已經(jīng)橙紅到剔透,軟得稍用力就要破掉。
她輕輕咬開一點,就有甜甜的汁液流出來,甜得她彎起眼,小口吸著,一口氣吃了三個,口里甜膩膩的。
她遞給林胥一個,林胥也沒用力,柿子就破了,手上黏黏的果汁讓他黑起臉。
虞江幸災(zāi)樂禍地笑著,林胥看著她眼里細碎的流光,莫名有些勾人,轉(zhuǎn)過頭尋了樹下的殘雪擦手,不理她。
虞江樂夠了又遞過一個柿子,“你要輕一點,很輕那種,可甜了。”
林胥不接。
“喏,我不笑,可好吃了?!彼咽稚煸谒矍?。
林胥瞥她一眼,接過去嘗了口,是很甜,甜得他皺著眉吃了整整一刻鐘才解脫地扔了果皮。
虞江小聲嘟囔著:“甜甜的可好吃了呀,夜晨和夜艾也不喜歡吃甜?!闭f著突然笑了,“阿君就喜歡吃?!?p> 她很想阿君,忍著眼淚拿出玉簫,放在唇邊輕輕吹了吹,沒有發(fā)出聲音,來回撫著玉簫,抱著緩緩睡過去。
林胥盯著她看了會,給她蓋上披風(fēng),又看看她的腳,也太嬌貴了。
他早就注意到了,她的皮膚稍微碰碰就青了,只是他不能顧著她。
林胥輕輕給虞江涂了藥,掩好披風(fēng),看著下方的村子,短短一天,有些人不過能看到幾眼,他也要盡可能找個好人家。
竺樂
慢熱到……20來章?后邊全是糖?。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