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涯底
虞江渾身痛,不過抬抬頭又倒下去,頭暈?zāi)垦?,伸手一看,手上磨破了皮,血已?jīng)結(jié)了痂。
她伸手試了試胸前,還在,糾結(jié)了會咬唇拽著脖子上一條銀線,拖出一個粉色的小水晶瓶。
衣服被凍得冷硬,全身像塊冰,沒有知覺的手弄了好一會才打開瓶子,里面是淺淺的一點藥液。
虞江有些心疼地喝了下去,她離家只帶了六瓶出來,已經(jīng)沒了兩瓶,剩下的要留著救命。
她四處看了看,到處是雪,沒過膝蓋,林胥躺在旁邊,她怦怦的心跳頓時緩了。
他們掉下來的時候被懸崖上掛滿積雪的樹擋了數(shù)次,落在深深的雪上才沒有摔死,雪里擋住些寒風(fēng),依她的體質(zhì)不會被凍死。
虞江涉著雪去推林胥,還有點氣息,出氣多進氣少,總歸還活著,否則她不知道要怎么辦。
她費力地拖著林胥,半腳半腳,漫無目的地沿著雪淺的地方,向一個方向走去。
幸虧前方不遠有塊向下凹陷的巖石,旁邊生著一棵遒勁的老樹,積滿雪的樹冠像個屋頂一樣遮在上邊。
虞江一喜,拖著林胥過去,一點點把他弄到凹陷里,兩側(cè)陡起的巖石擋住不少冷風(fēng)。
不過走了一會,出了一身汗,她向來嬌生慣養(yǎng),什么時候受過傷,做過這種出力的事?此刻心里一松,全身都沒了力氣。
虞江坐在林胥旁邊,將身上的披風(fēng)解開,給他蓋著。
箱子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她不敢一個人找,還好身上一直有針,袖子里側(cè)縫著針囊,給他施了針,用雪揉搓著他四肢。
只是太過疲憊,精神也受了刺激,沒多久虞江就倒在林胥身上睡了過去,無意識地往他身上蹭。
林胥醒的時候,頭像被百針刺過,疼得他意識不清,身上壓著重物,壓麻了半邊身體,卻暖得不行。
虞江枕著他肩窩,半張臉埋在他頸窩,手縮在他衣襟里,恬靜安然。
林胥輕輕動了動,下巴和側(cè)臉蹭過虞江的臉頰,溫熱的觸感讓他僵了僵。
他的手放在她身上,她蜷縮著身體,像個孩子一樣,腳踝藏在他腿間。
林胥后知后覺松開手,扒拉了下身前的頭發(fā),僵著指尖理了理,那是虞江的頭發(fā),寒涼如冰也藏不住柔軟。
虞江披頭散發(fā),臉和衣服都臟兮兮,像個逃荒的,哪有初遇時的矜貴。
已經(jīng)是正午了,陽光暖洋洋地照下來,林胥還是覺得四肢寒意跗骨,動動手指都是疼的,使不出半點力氣。
他像壞掉的老鐘一樣,一點一點地挪動,將虞江放在身邊,抓了把雪吃了,出了一身冷汗。
懷里的熱氣很快消融,似乎有絲若有若無的氣息縈在了衣上。
林胥面無表情將左手五個指頭一個一個在巖石上摁斷,劇烈的疼痛也沒有溢出一聲哼哼。
虞江醒來天色已經(jīng)昏暗了,頭昏腦漲,試了幾次才勉強爬起來。
林胥在旁邊烤魚,凹陷中央架了火,箱子也被找到了,還有一堆樹枝和干草。
“你醒啦!”
林胥看著眼里滿是小星星的人,略微勾了勾嘴角,“嗯。”
“魚哎!你太厲害了!”
林胥失笑,“沒有夫人救我,我活不到現(xiàn)在?!?p> 他醒來就知道她肯定施過針,否則他必死。
虞江有些不好意思,“你別叫我夫人了,叫虞江吧,我們是朋友了,沒有你我要怎么辦呀。”
林胥想提醒她,沒有他她不會落到現(xiàn)在的地步,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暖洋洋的馬車里,捧著手爐吃著點心,看看書。
話到嘴邊咽了下去,遞給她一條烤好的魚,他會護著她,就當帶她看看她吵著要看的風(fēng)景,送她去河泉。
等回去了,給她建一片世間最好的藥園,請最好的點心師傅,搜羅世上好看的話本給她。
只是他不知道,這些虞江都有,那個人將他所想的完完全全的都給了她,以至于后來他嫉妒得要死,卻不敢怎么樣。
怕她恨他,就算心里想著不愛他,恨他也無妨,只要想到那雙絕倫的眼睛帶著恨意,心疼得要炸開。
邊吃著烤魚,虞江邊翻了翻箱子,將里邊亂七八糟的東西收拾好,拿了盒創(chuàng)傷藥涂手,悄悄看了眼林胥,躲著他急急忙忙涂了身體。
虞江臉上有些燒,垂著頭舒了口氣,他應(yīng)該不知道吧?肯定不知道!
她小聲道:“明天去找草藥吧,我一個人不敢去,你找個地方坐下就好了。”
林胥背著她,嗓子像堵了一般,和平時的他大相徑庭,只是這個人……罷了。
他點點頭,“夫人能否再給我解次毒?”
虞江沒有強求,阿君也說在外頭要別人喊夫人,只是她覺得朋友之間有些奇怪。
“你虧損得太厲害,要慢慢來,現(xiàn)在沒有藥材輔助,太快了會適得其反?!?p> “那夫人可知蜉蝣散是什么毒,何人有?”
“就像名字一樣,蜉蝣的生命短短一天,中了蜉蝣散只有一日可活,全身劇痛,骨頭如碎掉一樣,只能臥床,身體急速衰竭,一日到盡頭?!?p> “蜉蝣散太過歹毒早就沒了,不該再有呀,可能是夏家的吧?!?p> “你應(yīng)該吃過融雪丸,試了很多珍貴的藥,否則再能忍也早死了。郁姐姐說我們很多年沒有送融雪丸了,不知道你從哪里來的?!?p> 虞江從給他把了脈就好奇,彎了眼笑著,“可能是有人像我一樣從家里溜出來了?!?p> 林胥沒聽過融雪丸,突然想到接管家里時和信物一起的玉盒,里邊裝著一枚雪白的丸子,還有一封父親的手書。
那枚藥丸是祖上代代傳下來的,一代一枚,不知出自誰手,林胥思來想去,唯有那個可能是了,能與家里扯上關(guān)系,還是低估了她。
他沒有問哪個夏家,有了線索,一查便知。
林胥吃完魚,又添了些柴火,“睡吧,委屈夫人了?!?p> “沒事,我在家里也睡過雪地,可比這里冷多了。”
虞江看著夜空睡不著,委屈地撇著嘴,紅了眼睛,后半夜才闔上眼,不自覺地往林胥身邊靠,一點一點往他身上挪,半個身子壓在他身上,緊緊纏著他。
林胥在她挪第一下的時候就睜開了眼睛,手垂在身側(cè),想推開她,卻懸在她衣上沒有動,許久收回了手,在天亮之后才輕輕掙開。
第二日太陽高懸了他們才去找藥材,虞江渾然不覺,看著林胥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你手怎么了呀,傷到了?”
林胥搖搖頭,“沒事,走吧?!?p> 虞江沒聽,扯過他的手,五根手指腫了好高,又紅又紫,滲著絲絲血跡,她皺著臉吹了吹。
“你怎么不說呀,斷成這樣會疼死人的,你等會!”
她抓了把雪,輕輕掃了掃他的手,從箱子里拿出一個精致的紫檀小圓盒,上面雕著一株挺秀的蘭花。
虞江垂著頭,將藥膏柔柔地涂在斷指上,清淺的呼吸灑在上面,“這是斷玉膏,每天涂,很快就好了。”
涂完用紗巾仔細地包了起來,“好啦,不要碰水?!?p> 林胥道了謝,唇微抿,眼睛還看著那雙細長的手。
那是他見過最好看的手,凝如玉,柔如綢,如同那雙眼睛,里邊像是裝了漫天星河,怎么形容也說不出的好看,看久了要溺在里邊。
“怎么了?”
“沒事?!绷竹闶樟四抗?,看向周圍,“先去西邊吧?!?p> “好?!?p> 虞江尋了個地方,讓他在那待著,自己拿了根樹枝,走走停停翻著雪下。
鳳酈在南方,此處又是鳳酈南部,就算冬天百草也還有綠意,前幾日下了數(shù)年未見的大雪,藥草藏在厚厚的雪中。
虞江在雪地里像是回了家,一找一個準。
林胥看著她蹦蹦跳跳,像山野里的精靈,分明是養(yǎng)在蜜罐里的人,苦成這樣卻毫無怨言,仿佛天上地下沒有任何區(qū)別,他第一次對女人起了興趣。
虞江尋到太陽快要落山,將披風(fēng)扯到前邊,兜了一兜的藥材,獻寶似的給林胥看。
“夫人在北方待過?”
“沒有吧?!?p> “夫人對雪地很熟悉?!?p> “我家在雪山,終年白雪覆蓋,早就習(xí)慣了,綿延千里的雪山,可比這個壯觀多了?!?p> “有機會在下也想看看?!?p> “家里不讓外人去,你要是想看只能自己去。”
“嗯?!?p> 兩個人說著話回了凹陷的巖石,虞江簡易地配了藥。
“這里沒有藥鍋,藥材也不齊,只能將就一下,我在里邊加了蓮心水,還是有些效果的?!?p> 林胥一飲而盡,“休息一夜,明天就走?!?p> “都聽你的,到了河泉我請你吃桂花糕?!?p> 林胥笑著,“好。”
“哎你還是笑笑好看,眼睛像鳳蝶一樣,閃閃的,要飛起來?!?p> 林胥收了笑臉,那不適合他。
“可是沒有阿君好看,阿君長得就比你好看多了,比誰都好看,阿君的眼睛像暈了一層糖,可甜了?!?p> 暈了一層糖?這是用來形容眼睛的?一個男人用好看來形容,也就她這種傻子才喜歡。林胥聽著,并不在意。
日后某人偶然又想起今日,扔下手里的公文,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去虞江那兒,將人壓在身下,滿身醋意,“我好看嗎,是不是天下最好看的人?”
虞江不想理他,這人想起來就這個樣子。
見她不回答,委屈地咬著她的唇,把人吻得迷醉,“我是最好看的人,是江兒唯一愛的人,知道了?”
他覺得,他不止暈了一層糖,怕是糊了一層糖漿,看見她整個人都是甜的,能膩死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