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天屋子里暖洋洋的,更是好眠。孟逸歌常年吃藥身體容易困乏,總是睡得比尋常人都晚,再說她懶散慣了熱衷賴床。若是放任不管,不說日上三竿,便是一覺睡到黃昏時她也是可以的。
皇帝對旁的事可漠不關(guān)心,事關(guān)與她總恨不得衣食住行,吃穿用度都親自掌領(lǐng)才放心。哪能放任她這樣睡著,吩咐人看著時辰把她叫醒洗漱用飯,三餐一頓不可少。若不然照這樣下去,每日里躺著睡著,骨頭都要躺酥了去。這不下床不走動,不吃不喝,醒著的那點兒功夫全用來喝藥,別說是一個小女子便是丈八高的漢子也是扛不住的。
尾牙宴過后就算是年假了,不用上朝。皇帝不必掛心吩咐宮人照顧孟逸歌,可親自看護寸步不離。往常上朝起早慣了,年假朝休的日子也醒得早,看孟逸歌睡得香甜憨憨不忍心叫醒,陪著她多睡了一會兒,捏捏她的小鼻子又親了親她的粉耳垂,她皺起眉躲閃著晃了晃腦袋,只覺得癢癢得不舒服,煩擾得很,直往他懷里鉆,抱著腰身不撒手?;实廴嘀Γ瑵M懷的香軟哪里舍得放手,只得由著她睡。
待到兩人起身已是日上三竿,兩人的早膳再慢個一時三刻就是午膳了。
皇帝洗漱時佯裝微怒,責(zé)于景安:“不是讓你看著時辰,這都什么時辰了?”
孟逸歌接過臉巾擦了擦,正坐在床邊凈手,聽了話自知他是給自己聽的,起了玩心。
張口就接了一句:“今天睡得舒服,景蘭景安自領(lǐng)賞去?!?p> 景蘭含笑不語,守在一側(cè)遞上凈帕。
“嘶…奴才…奴才…”景安這是沒錯也有錯,自認(rèn)罰,笑吟吟地身到一旁,告饒一般。
“你再說。”皇帝換好了衣服,轉(zhuǎn)身將她從床上抱下來掐著臉頰,給她氣笑了:“還敢賞他們?”
孟逸歌耷拉著眼皮子,仍有困意,道:“那也賞你?給我更衣?!?p> “是——”皇帝拉長了尾音,語氣里都是笑意,松開懷抱,一件一件給她穿上只不過有些笨拙,系帶系得太丑。
這樣磨磨纏纏也耗了許久,還真是早膳午膳一塊用了。
正吃到一半,如畫從外間進來報,說是少將軍太簇送了東西。東西送進來一看原來是個方底三層的食盒。
孟逸歌笑道:“難為他一早送來好吃的,若是早膳未免太晚,午膳也太早了?!?p> 晚晴打開食盒木蓋,將上三層中二層取下擱桌,鋪在一層食盒旁。這么大的食盒竟然都是些各類各樣的果脯,食盒每層都隔了小格子,整三層食盒正中間兒最大的格子都放著李子果脯,其他的小格子都放著各類果脯:酸的,甜的,咸的,腌的,曬的,蒸的…總之是極為齊備,印象中的那些生津止渴,開胃解饞的都在這了。酸味彌漫開來,讓人聞著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孟逸歌隨手拿顆李子果脯放到嘴里吃,酸得一下子皺緊了眉,不過吃得歡喜,嘴里念叨著:“這孩子怎么好端端地送這么些果脯來…”
孟逸歌目光在三層食盒里尋了一遍,拇指食指捻了顆桂圓塞到皇帝嘴里,同他講:“桂圓不酸,你吃這個?!?p> 皇帝擁著她,看她高興之時自己也不自覺心里暢快。桂圓香甜,既吃了總要過問一句:“人來的,還是差送來的?!?p> 如畫回稟:“少將軍親自送來的?!?p> 皇帝讓人進來回話,外頭的小太監(jiān)將簾子一掀進了風(fēng),太簇穿著他那赤色朝服走進來,肩上的碎雪也帶進來一身寒氣,孟逸歌不禁打了個冷顫。
“臣太簇,參見陛下?!?p> 太簇跪下叩首,肩頭那點碎雪掉落在地緩緩化開。
“起來吧?!被实勐曇翥紤?,心思只在孟逸歌身上,擁著她腰肢的力氣緊了點。
暖閣入冬后就燒著地暖,四面椒墻,內(nèi)室還有壁爐,尋常人都可穿著夏裝薄衣在這里頭光腳走動的。
孟逸歌穿的已然不少了,簾子掀開時,后背脊梁仍是禁不住打了個顫。幸好暖閣舒服,眨眼功夫這就暖起來了,只是看著太簇一身雪氣,不禁牙根發(fā)抖:“怎么站那么遠(yuǎn),坐吧?!?p> 太簇由跪起身時好似靠后了一些,沒有明顯的步子挪動,好像是起來時:左腿先立隨后右腿往后撤了一大步,站起身時人定在那,離門外只有一個厚厚的布簾子。
這和在門外回話無甚差異,孟逸歌想讓他坐下喝碗粥暖暖身子,真是看著都冷。
“臣不敢?!彼?guī)矩站著,頭也不抬連回話也是輕輕,大氣都沒喘一口。
“嗤…這有什么敢不敢的…”孟逸歌發(fā)笑,他若真不敢才不是這幅模樣,沖他招了招手:“快坐下暖暖身子吧?!?p> 皇帝長臂一伸握住孟逸歌的手拉回懷中,掌心摩挲間,笑話道:“他是武將,身體好著呢,你就別拿他同你比了。”
“我…”孟逸歌本想爭論兩句,又覺得他說得對也就作罷,轉(zhuǎn)頭望向孟琛,道:“外頭冷,下次就別冒雪進宮了?!?p> 目光在他身上看了一圈,眉心一皺搖頭不止,話尚未說出口,責(zé)怪之意就溢得滿面,說道:“你是沒打傘嗎?頭發(fā)絲兒到足底靴都是雪,外衣看著也是濕了頸肩,你這樣回去要是得了風(fēng)寒可怎么好?”
“知道你是武將,可也不能仗著年輕這么肆無忌憚,軍營退役下來的不在少數(shù),你自己出去看看那些病的老的,哪個不后悔?!?p> “再有不到半個月就過年了,二十六歲了,尋常人家都生了幾個娃娃,偏你還一副無謂來去的樣。”
“你要是照顧不了自己,我給你找個能照顧的?!泵弦莞柙秸f越生氣,起先心疼他別著了涼,說著說著連終身大事也帶上了,反握住皇帝的手,道:“下道旨意,找個能管束他的。”
咚!
太簇重重跪下,幾乎在孟逸歌話音落下的同時。
“陛下!”
他說不出什么,只是橫臂疊掌跪在那,嘴唇抿得死緊,大有抵死抗旨的意思。
“陛下也懼內(nèi)。”事不關(guān)己皇帝陛下笑得歡喜,清官難斷家務(wù)事,皇帝也得擺手認(rèn)輸。于是乎半開玩笑地哄著孟逸歌,給她順氣:“吃人的嘴短,饒了他一回吧?!?p> 孟逸歌胸口一沉,目光落在桌前各類果脯上,方才吃的那顆李子這會兒在心上發(fā)酸,講:“起來吧?!?p> 太簇仍跪著,這一身倔強還真是“咬定反骨不放松”的臭脾氣。
“起來吧?!被实凼樟诵?,正色道:“你的事你自己看著辦。”
不賜婚。
“謝陛下。”
微不可聞地舒了口氣,慢慢站起身。
“折子就不必遞了,有什么事你口述。”皇帝講。
“有公事?”孟逸歌從他環(huán)臂里脫出身,挪開些距離,道:“公事怎么能在這說,去前殿?!?p> 她自然是不必避諱的,但國家大事不能輕率。
“你放心?!被实勖棵客v話,尾音總不自覺拖長了些,什么話都能說出哄人的語調(diào),這與他十?dāng)?shù)年來的做派判若兩人。
“大事小事,我自有數(shù)。”皇帝攀住她的腰身往臂腰里扣,握了握她的手,還是有些涼。這些細(xì)小自然而生的動作不為人知,倒也不耽誤他談?wù)?,目光望向太簇,?“年節(jié)朝休的時候,有什么大事非要面稟?”
“稟上,明年按原定行軍書令:元宵后,祈帥領(lǐng)兵接防漠北虎門關(guān),燕山峽由副督指揮使榮昌接手。”
“榮大人從前是打南詔離原山的,多于山地行軍,手底下的能人也大都是步兵將領(lǐng),燕山峽與南岐一江之隔…”
“你是擔(dān)心榮昌沒有水戰(zhàn)經(jīng)驗,打起來不討好。”皇帝將話說透,道:“此江深闊常年積霧真要打起仗,風(fēng)位水向不利我軍,最有可能的是在山峽之內(nèi),如此,榮昌自有他所長?!?p> “再者,你幾位叔父都在,即便榮昌有所不察,幾個將領(lǐng)也不是坐著繡花的?!?p> “是,臣愚昧。”太簇坦然自認(rèn),這時候又沒見什么反骨了。
“不算太愚昧?!被实蹚墓心昧艘活w剝了核的桂圓,喂給孟逸歌,講:“副督指揮使乃要職,榮昌赴南此處空缺,相關(guān)事務(wù)拆分下放,禁軍調(diào)去了兩個副統(tǒng)領(lǐng)協(xié)助理事。”
“年節(jié)關(guān)頭往年都得加派宮城禁衛(wèi),今年禁軍不增而外調(diào),事多易亂,既然你在京也省得另擇人選,你頂了吧?!?p> “臣領(lǐng)旨。”太簇跪下,俯身叩首:“謝主隆恩?!?p> “退吧?!被实蹅?cè)身將孟逸歌環(huán)抱住,半個身子擋在她身前,孟逸歌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為何,見布簾子掀開一角,果然有風(fēng)卷碎雪于欄下一角飛入。
太簇退身出去時立著手肘,整個人看起來寬大了些。
“看什么?”皇帝又抓了一顆桂圓正要喂給她,低頭時正巧撞進孟逸歌的眼潭中,柔柔綿綿地,看得他心軟不已。
這眼睛這樣好看,眸光潔凈,獨一分明只有他一人之影,他低頭親了親。
“看你指點江山,只言片語便妥善處理好了?!泵弦莞杩粗鳖i凍了十天九夜雪般的僵硬,怎么都挪不開眼睛,低聲一句一句講:“記得你第一次穿上盔甲,問我有沒有幾分戲文寫的少年英雄之影?!?p> “宋允和?!?p> “我忽然有些遺憾?!?p> “為我的少年英雄,十七年光陰。”
“遺憾于,從未親眼得見?!?p> 唔。
她的遺憾何嘗不是他的煎熬,那顆嚼爛吃下去的酸李從她的眼睛酸到他心上,紅透眼眶情不自禁一吻嘗甘,澀中品甜。
“你不曾見的,旁人也不曾見?!被实鬯闪藨驯?,將她從懷里托出小腦袋,給她喂桂圓吃,哄道:“英雄不給別人喂桂圓。”
“嗤~油嘴滑舌?!迸尥薅际呛煤宓模瑑删湓捑徒腥硕簶妨?。
皇帝傾身探頸抓著她的手掛在自己脖子上,一本正經(jīng)地講:“抱住?!?p> 孟逸歌老實聽話,雙臂環(huán)住他的頸,隨后身子重力一空被他打橫抱起,往內(nèi)室走去。
“你不去忙政務(wù)?”
“不是忙完了?”他倒是理直氣壯。
“我累死不要緊,把你迷倒了我是要心疼的?!?p> 孟逸歌輕輕呸了一聲,氣息打在他耳下頸側(cè)。酥酥麻麻的滋味叫他不禁縮了縮脖子,兩步走到床前把人放下,側(cè)過頭來咬了一口她的耳垂,算是扯平了。
皇帝正一件一件給她脫外衣長裙,早知是吃頓飯的功夫,索性別讓她起床,坐在床上支張小幾也省事;這衣裙穿得不易,褪得也不易。
孟逸歌像個娃娃似(shì)的由著他擺弄衣裳,道:“你讓太簇接了宮禁要職,祈敬中去漠北就少了一個幫手?!?p> 親信將領(lǐng)駐守燕山峽,不出意外太簇必然是要跟著祁敬中去漠北接防。漠北時有兵戈不是什么安寧的好去處,衛(wèi)姁的父親護國侯衛(wèi)荀當(dāng)年就是犧牲在漠北戰(zhàn)地。漠北遠(yuǎn)比起燕山峽危險,祈帥身邊沒有親信恐怕會有意外,這時候留派太簇恐怕不好。
“漠北他是一定要去的,等過了年還是按原定隨軍?!被实劢K于拆開了一道衣帶結(jié),滿意地褪下她的長裙,神色略有得意:“不是說了…年關(guān)事多,過了年自然各司其職?!?p> “嗤…”他又笑話人:“你不知道太簇的本事,他跟著祁敬中戍邊,五年不歸京,燕山峽地脈水嶺誰能有他熟悉,擔(dān)著典兵尉的職,排布人馬他早做慣了。”
“榮昌能不能擔(dān)得住這個職,燕山離了祈敬中能不能守得住,他心里清楚得很,多此一問罷了?!?p> “再說主帥換防,輪不上他操心?!?p> “嗯?“孟逸歌好似反應(yīng)過來其中不對勁,求證了一遍,聲音發(fā)虛:“他…你是說他故意找個話頭來說好進宮來?”
“你當(dāng)是什么?”皇帝將衣裙一拋,坐上床榻將她裹緊被窩里抱緊,道:“這點腦子都沒有,他還當(dāng)什么少將軍?!?p> 皇帝將下巴抵在孟逸歌額發(fā)上,手掌心摩挲著她微涼的鼻尖與面頰。
“正逢朝休,沒有軍機要事他也進不來。且看他一片孝心,賞份閑職好進宮罷?!?p> 原來如此。
被褥未暖,孟逸歌縮在他懷里發(fā)抖,頭發(fā)磨得他下巴癢癢,她忽而好奇:“你既能體諒太簇,怎么總在我面前尋孟琛的晦氣?”
“哼…”他閉目養(yǎng)神中鼻息一哼,嘴唇微動原本要說的話又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