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她們的情誼

　　小吉祥慢慢挪動著她腳上的繡鞋，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賈環(huán)的身后。

　　小吉祥聽賈環(huán)要帶她去玩，可好一陣高興，興高采烈地跟著賈環(huán)出了門。

　　“姑娘要叫三爺和小吉祥去玩呢?！?p>　　但小吉祥此時卻一路走走停停，一點都看不出她有迫不及待。

　　她那雙葡萄一樣的大眼睛，望著前面走走停停的那個背影，充斥著滿滿的疑惑。

　　三爺他，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一身月白儒衫，一塊古樸美玉，一頭簡單束起的烏黑長發(fā)，柔柔披在肩上，又被秋風(fēng)吹的微微散落在空中。

　　賈環(huán)一路走的溫吞，看似閑庭漫步，走走停停之間，眼底神色復(fù)雜，垂目望著身邊過往多次路過的景色。

　　每一處奇花異草，每一處游廊樓臺，每一面蕭墻圍墻，都讓賈環(huán)慢慢的，仔細(xì)的，用力的，凝望。

　　走走停停，終于是走到了賈母的內(nèi)宅，前邊就是榮慶堂。

　　游廊割據(jù)出一塊塊天井，丫鬟們在天井里種了小盆的花草，圍繞著一顆桂花樹井然有序地擺著。

　　賈環(huán)伸手摸著這顆年歲不小的月桂，微微駐步。

　　深秋清幽地颯颯微風(fēng)，將金桂芬芳悄無聲息地送到鼻中。

　　下次再見這后宅里的舊景，又會是何年何月呢。

　　“三爺！”

　　一聲疑惑的喊聲，打破了秋日的靜匿。

　　賈環(huán)走到小吉祥的身邊，微微對她笑笑，牽起她的手，又重新往前走。

　　“三爺在看什么呢。”小吉祥終究是忍不住發(fā)問。

　　“看看這榮國府的路?！辟Z環(huán)聲音很溫暖。

　　“這條路有什么好看的，姨奶奶每天都要走上好幾遭呢?！毙〖槟樕厦悦?，疑惑道。

　　賈環(huán)微微張口，一時語結(jié)，不知該如何給小吉祥解釋。

　　長久的沒有回答，小吉祥抬頭看了看賈環(huán)，又收回目光。

　　幽幽的溫潤聲音傳入小吉祥耳中。

　　“這條路好看，所以三爺想多看兩眼。”

　　…………………

　　侍書把小吉祥帶到別的院落和小丫鬟們?nèi)ネ?，賈環(huán)則獨自進(jìn)了耳房。

　　打起簾子，里面人皆落座，屋內(nèi)一片寧靜，屋內(nèi)人的目光皆投至賈環(huán)的身上。

　　“環(huán)兒來了?！?p>　　迎春笑著走過來，拉著賈環(huán)的手讓他入座。

　　“二姐姐好。”

　　賈環(huán)回以一個淺淺的微笑，由著迎春拉著他的手，帶著他入座。

　　探春則招呼小丫鬟給賈環(huán)倒茶。

　　賈環(huán)落座于最末，兩手規(guī)矩放在膝上，打量著屋內(nèi)的兄弟姊妹。

　　坐在左首位的是寶玉，寶玉今日仍是身著大紅箭袖，只是冠帶不再是平日里戴著的那頂紫金冠，只是一戴用金線穿的青冠，用四顆東珠穿著。脖上掛著金螭瓔珞，用一根五色絲絳穿著那塊通靈寶玉。

　　寶玉面上看不出喜憂，只是笑著同賈環(huán)點了點頭。

　　迎春身著鵝黃襖裙，頭上插著一根色澤柔美的紫金步搖，額上兩鬢用發(fā)油作了發(fā)飾，白皙如鵝脂般的肌膚，猶如清水出芙蓉，見之可親的臉上，掛著一絲清越的惆悵。

　　“環(huán)兒，就非要去應(yīng)天不可嗎?！?p>　　賈環(huán)微微低頭，腦海里那個書中賈迎春畫面，和面前的這個二姐姐，恍惚間合而為一，溫聲回道。

　　“要去的，姐姐?！?p>　　迎春眉頭微蹙，面色憂慮，喃喃低語道。

　　“可環(huán)兒你才這么小，應(yīng)天又那么遠(yuǎn)。”

　　賈環(huán)聲音很平靜。

　　“姐姐也不用太過憂心，師傅和師兄都會照顧我的?！?p>　　……

　　“環(huán)兒，你就要出去求學(xué)了，真不知道以后什么時候才是我們姐弟重逢之日。”

　　探春則穿著一件水綠的秋衫，頭發(fā)盤做書生狀，眼里掛著深深的悲傷，手上捧著一份筆墨紙硯，遞到賈環(huán)的手中。探春平日里是個爽利的性子，只是此時自己的胞弟從此就要出府了，三年五載再難相見。

　　賈環(huán)接到手上，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筆紙，又抬頭看了看探春。自己這個親姐姐，想來是最心里難過的吧，她雖然與迎春黛玉不同，但趙姨娘對探春來說并不是一個好娘親，她唯一掛念的人，也許就是賈環(huán)。

　　探春眼里水波流轉(zhuǎn)，啞著嗓子道。

　　“我不敢說什么悲戚的話，只希望環(huán)兒你在外好好讀書，早些回來。這是我托人在外面買的，你帶到南京去用，記得好好讀書。”

　　賈環(huán)只能溫聲回上一句。

　　“姐姐安心?！?p>　　……

　　寶玉見耳房里氣氛這么悲戚，強(qiáng)笑了幾聲，拉住了賈環(huán)的手。

　　“老三，家里姊妹們都掛念你，我也沒有什么好送給你的，銅臭財物太俗，只好送把扇子給你，沒事的時候拿出來把玩把玩。你在外邊要好好讀書，唉，真不知讀那玩意作甚呢，不過老三你喜歡讀書，二哥就只能祝你早日學(xué)成歸來?！?p>　　說著說著，寶玉把自己也說的垂頭喪氣，他自己是最不喜歡那些經(jīng)義八股了，偏偏世人都拼命追求那勞什子。

　　迎春長長的睫毛耷拉著，眼中微濕，攥著手巾偷偷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環(huán)兒，先前姐姐也準(zhǔn)備了一份文房四寶，沒成想和三妹妹備的一樣，我想著兩份你也用不上，帶著也不輕便，就念著要換些別的給你帶著。只是左想右想，也不知給你帶些什么好。這里有十二兩銀子，你收著不要亂用，在外面究竟不比在家的，總會有不便利難堪的時候，必要的時候能救急?！?p>　　賈環(huán)愣住了，苦笑著擺了擺手。

　　“姐姐，可不能，我是出去讀書，哪里用的上這么多銀子。”

　　寶玉面上掛著一絲不快，只覺迎春真真荒唐，哪里有人用銀子作別禮的，太俗了。

　　探春驚訝地看著迎春，面上帶著一份深深的動容。別人不知道迎春過的是什么日子，她是知道的，迎春和她自己一樣，在府上的日子過的真的很不好。

　　迎春身邊又沒個能依靠的兄長父親，她平日里就靠著賈母每月給的那點月例用度，院里總歸是要有使用的地方的，下面的下人又是不怕她的，二錢的東西慌稱二兩中飽私囊也是有的。

　　迎春手里從來就不寬裕，攢下點銀子，府里又總有人情往來的事情，打點些就又捉襟見底了。

　　探春她自己也是一樣的，趙姨娘常常到她院子里去鬧，左右是要把她的那點體己錢全都掏得一干二凈才罷休。每逢探春院子里過不去的時候，只好找迎春幫幫忙。

　　迎春探春在榮府里的生活，大抵都是互相扶持著過來的。

　　十二兩銀子不僅不是個小數(shù)目，也是一份不小的情誼。

　　賈環(huán)并不像探春以為的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最明白迎春和探春在這偌大榮府里的不容易了，迎春能拿出這么一大筆銀子，對于她來說已經(jīng)是傾其所有了，也不知是從哪里東拼西湊來的。

　　有人說她是二木頭，賈環(huán)會因為別人的評價而給一個人戴上標(biāo)簽嗎，他對別人的話，從來都是只聽三分，他只相信自己的親身體會。

　　迎春是個性格再溫柔不過的女子了，她對這世間的一切不公，總是默默忍受著。

　　賈環(huán)慢慢起身，拱了拱手。

　　“寶二哥，姐姐們的心意我心領(lǐng)了，扇子，文房四寶我都收下了，只是銀子我拿來并沒有什么用，所以二姐姐還是收回去罷，明日就要出發(fā)，環(huán)兒就先回去了。”

　　說罷也不理會身后眾人的挽留，徑直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