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兒前腳一出林府,宋青就立馬跟了上去,看到她四處打聽江湖大夫,心中便猜到了幾分,趕緊跑回客棧復命。
李奭一聽二話不說就拿來紙筆,寫罷又揉成小卷,喚了鴿子來,把紙條捆在其腿上,推開窗將其放飛。
宋青問道:“殿下是在傳喚薛御醫(yī)嗎?”
李奭背著手,望向窗外道:“薛御醫(yī)在我外出前剛好告假在家,想必這會兒也不忙,傳他來是最合適的?!?p> 宋青一臉不悅地念道:“殿下怕是真看上這枚棋子了,否則哪里會如此上心她的事。”
李奭道:“她對我來說很重要,我決不能讓她死了。薛佳彬收到信后定會策馬揚鞭趕過來,最遲后日午時就能到。在這之前,你務必在林府守好,有任何消息立馬來報?!?p> 又過了兩日,還不到午時,只聽見門外有急促的拍門聲,樂兒趕緊放下手中的活兒跑去開門。
只見一個個頭不高,豎著高發(fā)髻,唇上和下巴都留著茂密胡子的人立在門前,還不待樂兒開口,他就自我介紹道是來給林姑娘診病的。樂兒一聽是大夫,二話不問就請了進來,領到小姐房中。
林夫人正守在床邊照料,見到樂兒領了人進來,手中提著藥箱,就以為是那江湖郎中,也不多問,便讓他為躺著的林冉診脈。
此時的林冉剛剛高燒退下,出了一身的汗,迷迷糊糊地嘴里念著:“耗子哥,耗子哥。”
那人細細診了一番脈,查看了面色和舌頭,又詢問了以前的用藥,便領著林夫人走到門口道:“令嬡這樣夜里高燒,白日飲食無味,神情恍惚怕是有些時日了吧!”
林夫人皺著眉點點頭道:“大夫,不知小女所患何病?是否能醫(yī)呢?”
那人道:“令嬡此病根本是恐懼傷心,憂思傷脾所致。藥石只能治身,無法治心。我方才聽到她嘴里一直喚著某個人的名字。怕是得這個人來,會恢復地快些?!?p> 林夫人不覺眉頭蹙地更厲害了,雙手反復搓著道:“如果,如果那個人回不來呢?有沒有什么別的辦法呢?”
那人思量了片刻道:“那就試圖喚起一些與其相關的積極記憶,傳輸一些好的信息以喚醒病人內(nèi)心求生的欲望?!?p> 林夫人連著點點頭,喚來樂兒跟著大夫去拿藥方。那人和樂兒剛出門,林循恰好端著做好的午飯過來,便問道:“是又請了大夫嗎?”
林夫人接過盤子,點點頭道:“大夫看過了,說關鍵還是心病。得找到林然才行?!?p> 林循道:“眼下哪里去找林然去?都走了快半年了,戰(zhàn)場上的事亂的很,說不定?!?p> 剛要往下說,就被林夫人伸出手遮住了嘴,瞥了一眼屋里,示意他不要再講下去。
此時樂兒正拿著藥方過來,回復道:“夫人,藥方拿來了。大夫說有一味藥需要調(diào)配,讓我晚一個時辰再去取。”
林夫人應著點點頭,又轉(zhuǎn)過身對林循道:“大夫說了能喚起一些與他相關的記憶也是可行的,這樣你妹妹就有了盼頭。”
一時間三人面面相覷,又低下頭思量,沉寂地厲害。
突然樂兒欣喜地說道:“要不讓少爺模仿耗子哥的筆跡給小姐寫信吧!耗子哥走了那么久一直都音訊全無,如果能有家書,報個平安。小姐定有了盼頭,心情大好?!?p> 林循一聽甚覺不錯,林夫人雖有擔憂卻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由著他們?nèi)グ才帕恕?p> 薛佳彬等樂兒拿了藥,細致交代了服用之法和日常飲食注意事宜才趕去客棧面見李奭,將診斷情況一五一十地稟告。李奭聽罷立在原地,背著手,久久不語。
宋青便開口問道:“你當真聽到林姑娘嘴里念著的是‘耗子哥’?”
薛佳彬回道:“不會有錯,我就在床邊給她診的脈。當時她深情恍惚,嘴里一直呼喚著這三個字?!?p> 李奭拂了拂袖道:“我知道了,勞煩薛御醫(yī)辛苦跑這一趟。明年太醫(yī)院改選,我定不會虧待你的。你先回吧!”
薛佳彬雙手做輯,深深鞠了一躬,便出門去了。
李奭面上依舊不見悲喜,可心里卻隱隱起梗,想到那日林冉也是喚著‘耗子哥’,就氣不打一出來。
心想:好一個耗子哥,倒成了她的救命符了!看來的確是有兩下子。正好我好久都沒對手了,正缺這么一個人來練練腦子和手腳,你就等著瞧吧!我李奭想要的,從來都不會失手。
看了平安信之后,林冉的眸子果然亮了起來,臉色也開始潤澤,她捧著那張薄如蟬翼的紙,小心地伸出食指觸碰著那一行行筆墨,看了又看,讀了又讀。
每讀一遍,都會心地笑上好一陣子,興奮地拉著身邊的人道:“耗子哥他是平安的,他是平安的。他日日都在思念我,都在思念我。”
說著臉又緋紅了起來,掩著面羞答答好一番。不僅飯吃地好了,不吐了。晚上睡覺也順暢不少,偶爾做了噩夢驚醒便立刻去摸枕下的信,一摸到攤開看一切如常,心便安了,又能漸漸入睡上好幾個時辰。
不到十天,恢復地就差不多了,也能開始到院子里曬曬太陽,吹吹風,聞聞花香。
又過了幾日,林夫人見女兒一切如常,知道她不安心待在家里,便同意她去外面逛逛,但必須讓樂兒遠遠跟著。
林冉應下了,便又開始照例去冉園料理茉莉。
折騰了這樣一番,冉園里的茉莉今年的第一期花已經(jīng)謝了,落得滿地都是,看得林冉有些悲春傷秋,不免心中泛涼。
這會兒夏季已過一半,想到秋季將至,心中便開始算起林然離開的時日,又擔心起他是不是有御寒的衣裳?,F(xiàn)在走到哪里了,思緒也隨著風越飄越遠,如蒲公英的種子般恨不得漫天去探尋情郎的消息。
正此時,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道:“林冉,想什么呢?”
林冉立馬拉回了飄飛遠空的思緒風箏,轉(zhuǎn)過身去,一看一身赤色長衫的不是別人,正是李奭,便面露慍色道:“你來干嘛?”
李奭笑了笑道:“沒什么事,就是來看看你??纯茨氵€好不好,看看你,有沒有心情好一些。”
林冉見其面有愧色,便乘勢道:“拜你所賜,傷地不輕。承蒙關照,已無大礙。”
李奭頓感沒趣,又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道:“沒事就好。那天,那天,那天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傷害你,只是?!?p> 林冉立刻打斷道:“別說了,過去的就別提了。毫無意義?!?p> 李奭舒了口氣,遞上手中擰著的精致竹籃,訕訕地道:“在街上看到這些小玩意討喜,便買了些?!?p> 林冉瞥了一眼竹籃,冷冷地道:“殿下日理萬機,不必在我這浪費精力。東西我不要,你拿走吧!”
李奭當場就拉長了臉,趕忙把擰著籃子的手收回來道:“你當真不原諒我?”
林冉道:“不原諒。所以請你遠離我,遠離我父親,遠離我們林家。”
李奭瞬間憋紅了臉,揚起手就把籃子扔在地上,胭脂水粉、香囊、發(fā)釵滾了一地。
見林冉連看都不看一眼,更是怒不可遏,指著她道:“林冉,你給我聽好了。我要你是我的女人,你就必須,只能是我的女人,其他什么貓貓狗狗的男人,你想都不要想!”
林冉明白李奭完全可以做到他所說的,可是她并不害怕也不打算妥協(xié)。
事實上,她早已將自己的心和命都托付給了林然,能活著與他相逢固然最好。如若不能,也斷然不可為了保全做出違背良心的事。
經(jīng)過了劉興富和李奭事件后,她早已將生死想的透透徹徹,人生百歲不過須臾,忠于此心最是可貴。
因而她只是淡淡地回道:“你可以帶走我的尸體。”
說罷似乎在等待著命運的裁決,看到李奭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林冉索性大步與其擦肩而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徒留下那個傲世英雄潰敗地一塌糊涂。
守在冉園門口扣留住樂兒的宋青見林冉一個人滿臉不悅地走了出來,便猜到主子定是自討沒趣了。
見著林冉和樂兒下了山,趕緊跑到園里去尋李奭,只見其一身赤袍佇立在一片翠綠之中,格外顯眼。
“殿下,林姑娘她們已經(jīng)走了?!彼吻嗾驹谄渖砗笮⌒囊硪淼卣f道。
此時的李奭已緩過神來,氣未消卻減了大半,反倒是把憤怒壓到了心底,談吐行徑也恢復了理智,甚至于平日更理智。
他徐徐轉(zhuǎn)過身來道:“你去通知王迪他們,今天務必把鄌軍大敗的消息傳到桃平。等上個半日,再以官府的名義將我們拿到的那批戰(zhàn)亡人員的名單改動些貼到城門口去?!?p> 宋青大喜道:“殿下想明白了?這是要立馬行動了?”
李奭道:“不然呢?我不想再等了。父王向來偏袒大哥,即便知道了他領兵失敗,也一定會想著法子用紙去包火。消息自然不會有預期傳播的那么順暢,我聽說江下都還沒有接到消息,我便料定是父王做了手腳。我們就從桃平開始,逐漸向外傳播,我看這把火能包多久!”
宋青道:“這種消息只要點燃就會如燎原之火,燒得沒邊沒際。只怕王上到時候都要坐不住了?!?p> 李奭笑道:“父王坐不住了更好,一旦他坐不住了,就是我們班師回朝,請軍領命之時?!?p> 看到李奭已在興頭上,宋青便怯怯地問了句:“林姑娘那邊,殿下您是?”
李奭如何能在下面人跟前暴露自己的軟肋,自然是要佯裝地格外滿不在意地道:“一個女人而已,等我拿了天下,還怕她不跪著求著來爬我的床?”不覺兩人都大笑起來,一起走回客棧。
鄌國國君為一己私利強行征兵遠戰(zhàn),毫無戰(zhàn)爭經(jīng)驗的大王子為立戰(zhàn)功主動請命,最終導致鄌國大敗,死傷無數(shù)的消息立馬在桃平城里傳地沸沸揚揚。直到城門口貼上清理出的戰(zhàn)亡人員名單,老百姓紛紛奔走相告,頓時萬人空巷。
在宋青的安排下,桃平縣80%的兵將都名列其中,此外10%的人下落不明。這張通告猶如一顆原子彈一般炸得民怨四起,沖突不斷。
一看到自家親人的名字清清楚楚寫在白紙上,老的少的抱頭痛哭,捶胸頓足,當場就昏死了好幾個老者。
衙門的巡兵趕過來的時候已完全控制不住現(xiàn)場的情形,有的百姓直接從家里拿了農(nóng)用工具就和巡兵干上了,吵著鬧著要林書進償命。
李奭等人恰在城里最高的樓臺上品茶,城門外的景象一覽無遺。
宋青笑道:“這下林大人可麻煩了。那些刁民哪里有辨別能力?怕都會去找他算賬了。”
李奭一手端著白瓷茶杯,抿在唇邊道:“可憐林大人這樣好的父母官了。”
話音剛落,門前卷簾掀起,一小廝匆匆來報:“主子,林大人剛剛巡視回來從東門進城,才走到正街就被一群手持農(nóng)具的老百姓圍住了。不待他辯解一句,朝著他又是扔雞蛋又是扔石頭,虧得身邊十來個護衛(wèi)盡心,只傷了頭部便被護著回了府里?!?p> “衙門里為確保其安全,把守城的士兵都調(diào)了部分回來,在師爺?shù)陌才畔埋v守在林府外圍。得知林大人回來了的消息,名單上的親屬自發(fā)集結(jié)起來,這會兒都朝著林府去了,怕是要把林府圍住,逼得林大人出來給個說法?!?p> 李奭聽罷微微點著頭道:“那林府其他人可有受傷?”
小廝回道:“暫未見林府有人出府,應該不曾受傷?!?p> 李奭滿意地點點頭,揚了揚手,那人便頭也不抬地速速退了出去。
宋青問:“殿下,我們要不要去林府走一趟?”
李奭擺了擺頭,悠悠地道:“不用,馬上就會有人來找我們的。”宋青疑惑了一會兒,眼珠一轉(zhuǎn)便參悟了,不覺露出笑意。
林府這邊已是亂成一團,林循見到父親被護送了回來,欣喜萬分,沖上去攙扶卻發(fā)現(xiàn)父親一只手捂著左額。強掰下來一看,皮肉都破了好大一塊,血跡染紅了手掌,頓時大驚失色,大聲喚著兩個妹妹的名字。
林冉和林禮正在院子里打掃,聽到哥哥急聲叫喚,立馬棄了掃帚拔腿就跑。
林禮一看到父親身上血跡斑斑就愣在原地呆若木雞,多得林冉見過世面,也懂得基本的醫(yī)藥知識,趕緊給林書進止血、清理傷口,好在只是皮外傷沒有傷到骨頭。
上藥包扎了之后,林書進便吩咐孩子們退下,自己要休息一會。林冉幾個本有一簍子話要問,看到父親一臉蒼白又疲憊不堪,便也只好從命在外候著。
此時,衙門里的師爺恰好進來,見著林循幾個守在林大人屋前,便上前行禮道:“少爺小姐,林大人的傷可否好些?”
林冉回道:“暫無大礙,只是些皮肉傷。這下正在休息?!?p> 林循一把抓住師爺?shù)氖值溃骸耙迨?,我們林家可從來沒當你是外人。你就老實跟我說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別瞞著我們。”
尹青平知道事態(tài)的嚴重,本也沒打算忽悠他們,便嘆了口氣道:“鄌樑大戰(zhàn),鄌國大敗,死傷無數(shù)。也不知是從哪里傳來的話,說此次戰(zhàn)是鄌王想要占據(jù)沙蕪地帶才主動挑事的,并非征兵時說的被迫迎敵。老百姓便吵著鬧著要跟林大人要人,非說當初是大人誆騙他們?nèi)ニ兔?,要大人償命?!?p> 林冉頓時腿就軟了,向后趔趄了好幾步,好在林禮扶著才沒有倒下。林循道:“那我們桃平到底死傷了多少人?”
尹青平皺著眉頭道:“北門城外貼了張名單,說是初步清理尸體記下的。我們縣八成的人都陣亡了,還有些下落不明。死傷很嚴重?!?p> 林冉一把推開林禮,撲到尹師爺跟前,拉著他的雙臂道:“林然呢?你有沒有看到他的名字?”
尹青平搖了搖頭道:“沒有,目前沒有在榜上看到他的名字?!?p> 林冉這才長舒了口氣,撿回半條命來。林循忍不住跺著腳道:“狗屁昏君,拿老百姓的命當草。害得父親也跟著受罪。”
尹青平拍了拍林循的肩道:“這話在這里說說就行了,到外面萬萬說不得,這可是要殺頭的。鄌王眼下怕正愁著抓不到人泄憤,切莫去做那無辜的刀下鬼?!?p> 林循長嘆一聲道:“那現(xiàn)在怎么辦?”
尹青平道:“老百姓已經(jīng)把林府團團圍住了,非要等著林大人出來。我已經(jīng)差人送信給上面了,現(xiàn)在我們只能等著人來主持公道,給老百姓一個說法?!?p> 林禮怯怯地問道:“那如果上面的人不管呢?”
尹青平想了想道:“禮小姐放心,這事鬧大了對鄌王沒有半分好處,而且想必其他地方也同樣民怨四起了。朝廷一定會盡快處理此事,你們只需要安心在府里等候便可。吃穿用度我會安排人辦好。”
林循心想:桃平天高皇帝遠的,消息報上去都要好幾天,等著他們來人還不知道要多久。怕是沒等到欽差大臣來主持公道,林府就已經(jīng)被攻陷了。無奈此話卻不能當眾講出,只能暗暗琢磨起對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