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一路上夾緊雙臂,牢牢護(hù)著自己的肚子,快步行徑,生怕夜里突如其來的任何危險會傷及到她的孩子。
氣喘吁吁地奔到公寓門口,正準(zhǔn)備掏出鑰匙,門竟自動打開了,張菁和袁潔寧從門縫里探出兩個腦袋,眼巴巴地盯著莫離看。
“怎么啦?臉色這么難看?”說著張菁打開門,牽起莫離的手拉她進(jìn)屋。
“沒事呢,走地比較急,小家伙可能不太適應(yīng)。這會兒都還沒休息,在里面鉆來鉆去?!蹦x說著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緩自己的呼吸。
“不會是動了胎氣吧?孕婦是不能這么晚了還跑出去的。你趕快把那胎心儀拿來聽聽?!睆堓颊f著自己跑到莫離房里去尋胎心儀去了。
潔寧則扶著莫離坐在沙發(fā)的貴妃椅上,讓她靠著,把雙腳放松了。
“莫離,是不是感覺心跳有些快?有點心慌?”
“嗯,是有點,有點心緒不寧的?!?p> “應(yīng)該是剛才情緒激動造成的,要不我扶你去房里躺著,聽下胎心。對了,我那里有熏香,孕婦可以用的,能幫你睡個好覺?!?p> 在潔寧的建議下,莫離聽到了孩子強有力的小火車聲,然后點了一塊熏香,換上睡衣靠在床上。潔寧沖了一杯熱騰騰的牛奶遞給她。
“你的事,菁菁都跟我說了。我想我們是姐妹,你也不會介意哦?”
“沒事的,真的?!蹦x抿了一口牛奶。
“不管怎么樣,你當(dāng)下最重要的都是照顧好自己和寶寶。懷孕期間,媽媽的情緒很重要,我在美國時就見過很多單親媽媽們,她們從不提孩子的父親,只是盡全力讓自己過地充實而快樂?!?p> “很多人要不停地工作才能賺足夠的錢養(yǎng)活孩子,可只要她們回家都會滿面笑容。生活的苦難在她們眼里似乎就是一些玩笑,即便她們需要花很多精力和時間去應(yīng)對這些玩笑,可她們總能把自己和孩子照顧地很好。我知道,你也會是這樣的母親。”
“是嗎?你覺得我可以嗎?”莫離激動地直立起上身,雙手緊緊握住牛奶杯。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信任她,身為一個母親,她感到一股熱血在身體里竄動,也感受到這杯牛奶帶給她從內(nèi)而外的溫暖。
“當(dāng)然啦,我一直都覺得你是一個非常棒的母親。你會成為孩子的驕傲?!?p> 潔寧肯定的語氣讓莫離不禁熱淚盈眶,在昏黃的燈光下,她認(rèn)真端詳著潔寧天使般的面龐,她由衷地感謝這個女孩。
在她的人生一片漆黑的時候,上天待她不薄。先是給了她一個新生的希望,再又讓她結(jié)識了窩心的姐妹。
是啊,誰的人生能一帆風(fēng)順呢?我能在絕境中有知己相救、相托,這是多大的福分。
袁潔寧在門口用唇語跟莫離道了晚安,剛拉了客廳的燈走進(jìn)臥室就被張菁一把拽住胳膊拉到床邊坐下。
這間小公寓因為她的到來,熱鬧了,也擁擠了??紤]到莫離有孕在身,張菁不得不提出和袁潔寧擠一個屋。這看似無奈的選擇之下,其實卻隱藏了另一層不為人知的原因。
而此刻,張菁實在是憋不住了。
好不客氣地沖著袁潔寧道:“你究竟是誰?想要干什么?今天你要是不說,我絕不放心讓你繼續(xù)留在這!萬一你是那狐媚子安排來害莫離和她的孩子的,我這一輩子都對不起莫離!”
面對焦急窘迫的張菁,袁潔寧倒是顯得異常冷靜,她放松了背脊讓它自然完全地馱著,頭也不抬,只是撅了撅小嘴回道:“我知道你擔(dān)心你的好閨蜜,可是你既然選擇了相信我,就應(yīng)該堅持下去。這對你,對我,對莫離都是最好的選擇。”
張菁見她分寸不亂,橫豎又沒有辦法,腳一跺,一屁股坐在床邊雙手抱頭一頓亂撓,一邊撓一邊央求道:“大姐,我求你了!你就別什么職業(yè)操守,不職業(yè)操守的了。你告訴我是誰雇了你來,你究竟是不是來醫(yī)治莫離的?打算怎么做?否則我如何能安心?”
袁潔寧深知自己的說辭確實毫無征服力,可干他們這行的就是這樣,開展治療必須是完全保密的。
事先約定的種種必須嚴(yán)格執(zhí)行,這既是職業(yè)操守,也是在這個行業(yè)混下去的命門。
她不會為任何人破例,更何況她還是國際心理協(xié)會最年輕有為的導(dǎo)師研究員??擅鎸χ厍橹亓x的張菁,她的同理心并未泯滅。
她伸出左手耷拉在張菁背上,輕聲道:“張菁,我知道你和莫離的關(guān)系,也體諒你的處境和心情。可是做心理咨詢有嚴(yán)格的行規(guī),我不能告訴你是誰雇了我來給莫離做心理療愈?!?p> “但我能以我的人格發(fā)誓,這個人絕無害她害你之心。莫離的情況我從聯(lián)系到你那天就和你核對過了。她母親早亡,父親婚外情再娶以及她被迫依賴父親成長,這些經(jīng)歷在她的內(nèi)心都烙下了不為人知的傷?!?p> “要知道這些經(jīng)歷對于她自己婚姻家庭的塑造,親密關(guān)系的建立都有嚴(yán)重影響。我以前就接觸過一些這樣類似的案例,有的患者甚至患上了精神分裂,擁有多重人格,區(qū)分不了現(xiàn)實和虛幻,進(jìn)而產(chǎn)生幻聽幻視?!?p> “在中國,有很多嚴(yán)重的心理疾病患者從不認(rèn)為自己有心理疾病,更談不上去看心理醫(yī)生。事實上,他們卻長期忍受著難以想象的痛苦。”
“人們都知道身體不舒服了要去看醫(yī)生,卻少有人意識到心理不舒服了要去看心理醫(yī)生。莫離的問題如果處理不好,就會直接影響到下一代,這并不是危言聳聽?!?p> “當(dāng)然,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疾病,就如同沒有一個完全健康的身體。可病情有輕微和嚴(yán)重的區(qū)別,也有急性和慢性的區(qū)別。加上每個個體的差異,有的人抵抗力差一些,所以就有了我們的存在?!?p> “委托人給的信息都是比較老舊的了,要開展療愈得捕獲更多近期的資料。以你表妹的方式出現(xiàn)是讓她放松警惕,是配合療愈的最好方式。如果你想你的朋友過地好,就請你務(wù)必配合我,相信我?!?p> 袁潔寧的一番話讓張菁徹底無言以對了,她想起那天夜里接到的一個陌生來電,對面?zhèn)鱽淼恼窃瑵崒幠禽p柔、穩(wěn)健又溫潤的嗓音。
自我介紹是斯坦福大學(xué)的博士生導(dǎo)師,國際心理協(xié)會的副會長,受到委托需要對她的好友莫離開展心理療愈。
這段極其荒唐的說辭竟真就鬼使神差地說服了張菁,現(xiàn)在回想起來自己當(dāng)初為何會同意袁潔寧的要求,恐怕還是這么多年里,莫離時不時歇斯底里地大哭,偶爾悲憤地自殘,冷笑著說要殺了莫國成。
這樣的記憶畫面讓她不寒而栗。
原本她從未想過要給她尋一個心理醫(yī)生,沒想到袁潔寧卻自天而降,難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和她一樣明白莫離的悲情人生?還有人比她更想救她于水火之中?
讓張菁最終點頭默許這個療愈方案的還有一直困惑她的一件事,即莫離毫不猶豫地拋棄忠心無二的易豐選擇了龍翼。
可眼下的事實顯然她得為之買單了。易豐越是拒絕張菁,拒絕除莫離以外的其他女性,她就越內(nèi)心不平。
她并不恨易豐,也不恨莫離,她只是覺得這是一個巨大的滑稽。這位在她看來腦子進(jìn)水了的閨蜜指不定真有問題,需要治療一番。
寂靜的夜,整個城的節(jié)奏開始慢下來,像是在緩緩入睡,又似乎在等待著下一秒的狂歡,畢竟這里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這份短暫的寧靜投射在這間平凡的公寓,倒影在莫離小小的臥室里,幻化成一絲沁人心脾的香氣鉆進(jìn)她的鼻孔里,伴她沉沉睡去。
對于幸福的人而言,生活本身就是最好的享受,然而對于那些不夠幸運的人來說,夢境則是一份難得的恩賜。
顯然,此時的莫離屬于后者。她被一只厚重的手猛推了一把,整個人毫無阻力一般往下墜,隨著“撲通”一聲巨響,她直接落到了一個深潭的底部,冰冷的潭水先是如繡花針扎一樣刺著她的每一寸皮膚。
緊接著那無孔不入的水精靈就開始襲入她肌膚的每一個毛孔,頃刻間就凍地她感受不到四肢。
她發(fā)不出聲音,就快無法呼吸,鼻腔里那所剩無幾的氧氣就快耗盡了。
她只能奮力睜大眼睛觀察著周邊的一切,可這一片一片的青梅色,像是釉瓷光滑的面,又像是青衣的水袖,茫茫一片,無窮無盡。
當(dāng)她終于憋不住鼻腔里最后一口氣時,奮力掙脫生命最原始的束縛,瞳孔擴(kuò)大到極限的那一秒,她竟出現(xiàn)在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這是一個恍惚的世界,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像是隔了好厚一層玻璃。
隱隱約約她聽到有清脆悅耳的風(fēng)鈴聲,看到遠(yuǎn)處像是山坡的地方一個恍惚的白色背影佇立在高高的長亭中,幾乎要嵌入那散漫的云霧間,空氣里彌漫著茉莉的香氣。
就在她無法轉(zhuǎn)身的背后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我等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生生世世……”她極力扭轉(zhuǎn)脖子卻動彈不得,焦躁不已又無助恐懼時。
忽然眼前的玻璃消失了,黑夜吞噬了整個空間,托出了外婆滿是丘壑的臉,她依然那么慈愛,那么安詳。
她輕輕地?fù)崦x的頭說:“可憐的孩子,別擔(dān)心,去找再生花,去找它,它在等你,等著你呢?!?p> 依偎在外婆懷里的莫離不禁淚流滿面,這般柔軟、溫暖的懷抱完全接納了滿身傷痕的弱女子。
莫離太渴望這樣這般真誠、耐心的雙臂,她幾乎欣慰地抽泣起來。
意識恢復(fù)時,左手耷拉著的枕頭一側(cè)已經(jīng)濕了,她自然而然地抹了抹眼角的淚痕,伸手觸了下手機(jī)的屏,已是凌晨一點。
她坐起來,用枕頭墊在背后,端起書桌上的水杯大口吞了幾口液體,這才感覺整個人清醒了不少。
擱了水杯,扶著書桌緩緩平躺下來,撫摸著自己隆起的肚皮,沒有任何回應(yīng)。想著拍拍它,讓他和自己互動下也好,可轉(zhuǎn)念一想小家伙肯定睡地香,又不忍吵醒他,猶豫了兩次還是作罷。
早就聽人說孕婦多夢,看來是真的?,F(xiàn)在寶寶近5個月了,也有了基本的人形,應(yīng)該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情。莫離想起潔寧的話,還是暗暗給自己打氣,努力讓自己保持微笑。
這一笑又讓她想起那個溫柔的懷抱了,她親愛的外婆,還有她在夢里相托的那些話。
于是她趕忙下床,穿了拖鞋,翻出了壓在箱底的那個盒子,在昏暗的臺燈下緩緩打開來看。
這已經(jīng)枯萎地只剩薄如蟬翼的七色花瓣,難道就是外婆說的再生花?
這朵花儼然已經(jīng)成了標(biāo)本,但是七色的印記倒是能辨地很清晰,想必盛開時一定特別地美。
想到這里莫離忍不住掏出手機(jī)開始搜索七色花,怪就怪在“度娘”、“谷歌”上都找不到關(guān)于這種花的任何源頭信息。
難道這花瓣是人工染上去的顏色?難道說這朵花是一朵人造花?
她再次拿起那晶瑩剔透的花瓣看了又看,這明明是花的根莖和絲線啊,人造的花能達(dá)到這樣的工藝?
如果是,那又是誰創(chuàng)造的它呢?為什么要取名叫再生花?難道說這朵花吃下去可以死而復(fù)生?長生不老?
不不不,如果是,外婆不早就吃了嗎?
既然外婆叫我珍藏這朵花,一定是寶貝級的東西,可怎么看都不像值錢的樣子?。?p> 會不會這是個古董什么的?這樣的思考顯然是沒有答案的。
一個狹小的紫檀盒子里除了這缺失了花蕊和花莖的七色花瓣別無其他,可由那個夢牽引而出的聯(lián)想和疑問縈繞著莫離,她整個腦子都是問號,一個接一個的問號,就在這自問自答中又不知不覺又睡著了。
而當(dāng)她再次睜開雙眼時,早已不見了熟悉的小屋的一切。她已置身于一個全新的世界,擁有著和莫離一樣清秀的面龐,只是腦子里卻開啟了一套全新的程序。
雖是同人、同心,記憶卻毫無瓜葛。說白了就是一個人兩條命,兩段人生路。在這里,在鄌國,她的身份是桃平縣縣令林進(jìn)書的次女林冉。
蕪彧
在心理療愈的過程中,心理咨詢師與來訪者之間信任的建立尤為重要。很多防御性強的來訪者因為無法放下心中的芥蒂,以至于心理咨詢師很難進(jìn)入其潛意識,找到疾病的根源。這也是為什么袁潔寧苦心更改身份,以最自然的方式靠近莫離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