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9點50,最后一班高鐵穩(wěn)穩(wěn)停住。外圍一片燈紅酒綠,鱗次櫛比,熙熙攘攘的人群,談笑風(fēng)生的場景,空氣中肆意彌漫著焦躁和欲望。
香水味、汗味、檳榔味、香煙味、脂粉味沖破了秋意的涼,均勻地灑落在有心事的人兒的鼻腔里,提醒著他們正視眼前與現(xiàn)實,這就是莫離的城市,讓她飽含熱淚的地方。
此刻的她上了的士,卻不知道要去往哪里?憧憬的愛巢已成冰窖,期待全無。即便他在,兩個人也是面面相覷,無話可說,何必再去添堵?
去那個人的家嗎?去?不去?不去?還是去吧,至少那里的有十五個平的世界還是全然屬于自己的。
車停在“梵園”別墅區(qū)南門,莫離搖下窗戶朝里望了一眼,一樓的燈已不見一盞,老頭果然睡的早。這才把心放回去,給了車費(fèi),拖著箱子進(jìn)了柵欄。
自從十四歲那年莫離的母親離開后,她就被直接過繼到父親莫國成的名下?lián)狃B(yǎng)。
這時的莫國成已經(jīng)是星城一家貿(mào)易公司的主管,他帶著那個當(dāng)年插足自己婚姻的第三者——陳桂枝離開了他和薛靜生活的小縣城,憑借著自己的勤勞和手藝在星城買了房子,安了家,也有了第二個孩子,莫迪。
這個頑皮搗蛋的小子比莫離小了整整八歲。在莫離眼中,莫國成不過是個養(yǎng)活她的人,養(yǎng)活她是他帶她來到這世上的義務(wù),而害死她母親是他一輩子的罪孽。
如果當(dāng)年不是他狠心地拋妻棄子,她的母親又如何會落得如此下場。
雖然理智上她找不到任何一項能夠指控這個殺人犯的證據(jù),可在她幼小的心里這個男人比惡魔更狠毒,一個可以輕易放棄家庭、放棄子女的男人不配自己稱他一聲爸爸。
莫離對莫國成的恨表面上看起來相當(dāng)平靜,甚至于一個外人頂多只覺得這是一個沒有得到滿足的女兒在對父親無聲地控訴。
這就是莫離最不同于同齡女孩的表現(xiàn),一旦她看透了人和事,她能用冷漠和理性掩蓋住憤怒的火山口,不讓它走火噴發(fā)。
但她也絕不會移走這座火山,更不會消滅它。她習(xí)慣這種恨的存在,似乎這讓她有了生存的一種力量,一種生生不息、憧憬期望的張力。
因此,在她和莫國成一家一起生活的十四年時間里,她從未稱呼過他,平日里也不會主動交談。若是要面對面,她也坦蕩自然,該說什么說什么,態(tài)度很是有禮有力,讓莫國成難以覓得一個說重話的機(jī)會。
事實上,和薛靜的不合并未傷及到他一絲一毫愛自己女兒的心,想要兒子繼承衣缽是一方面,血濃于水才是正道。更何況這么多年的別離,莫國成每每想到女兒那肉嘟嘟的小臉和俏皮的羊角辮就會笑出聲。
可眼前一旦浮出他們最后那個別離的場景,小莫離拉著他的衣角,挽留的話在他嘴里打架,他就會狠狠地用拳頭砸自己的額頭。他痛恨自己的理性、冷漠,常常忍不住嚎啕大哭,哭罷又不禁開始憐憫自己的無奈。
在個人幸福和家庭圓滿之間他必須做出選擇,可人生還那么長,他也渴望被愛,渴望被理解。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人之常情的悲歡離合,誰又說不是呢?
對于陳桂枝,莫離倒是半點恨意都沒有,這源于她的母親從未在解釋她與莫國成失敗的婚姻中,把陳桂枝的出現(xiàn)作為一個矢量,甚至完全忽視她的存在。
薛靜說的最多的就是:“人是會變的,變地不合適了就沒法在一起了?!?p> 正是由于薛靜對自己婚姻客觀的認(rèn)知,陳桂枝在莫離眼里就是個需要經(jīng)常打照面的路人。恨沒有,愛也談不上,相安無事地生活就好。
陳桂枝對于薛靜的死多少還是有些愧疚的,因此對于莫離她也是盡可能地照顧,礙于自己后媽的身份,她能提供的最大關(guān)照就是給其最大的自由。
只要是莫離想要的,她基本都應(yīng)允。有時候看著莫國成樣樣都順著女兒,為她操心這個操心那個,沒有半點嫉妒也是假的。
可想著她畢竟是個女兒,早晚要嫁出去,這家里的房子、財產(chǎn)最終還是自己兒子的,也就平衡了很多。
她要做的就是抓大放小,只要能保住大件不歸那丫頭,其他的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畢竟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莫國成和莫離也不是蠢人,朝夕相處間陳桂枝的算盤他們還是清楚的。莫離倒是無所謂家里的種種,莫國成的東西她一樣都不稀罕。
但莫國成卻不這么想,他虧欠薛靜母女的必須得還上。當(dāng)然他的想法是務(wù)必保證好莫離的生活,幫她找一門好的親事,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嫁了。
因此,當(dāng)莫離把龍翼帶到他面前時,他打量這個年輕人的首要條件就是房子,他提出要在星城買一套100平以上的房子才能娶他女兒。
當(dāng)時一套房子對于龍翼來說并非難事,他是家中的獨子,父親是江漢市的一個建材商人,母親則是市醫(yī)院的護(hù)士長,家里條件殷實。
老兩口聽了未來親家的條件一直按兵不動的原因并不在于錢,而是不想自己的寶貝兒子作上門女婿,這才久久都沒動靜。
龍翼一旦問起,父親就打哈哈說讓他先去轉(zhuǎn)個好樓盤,仔細(xì)對比下,要不就以生意忙為由一再推脫,因此買房的事拖了足足半年也沒個頭緒。
莫離太想離開那個家了,看到龍翼家人如此消極怠工自然心里也不樂意,可畢竟百萬的現(xiàn)款也不是小數(shù)目,還是龍翼家全付,她自然也只能偶爾跟龍翼撒撒嬌,埋怨幾句,逼宮的事還是萬萬做不得的。
只是沒想到的是龍翼的父親龍凌云竟然出了車禍,酒駕撞傷了人,那人當(dāng)場被撞地顱內(nèi)出血,神志不清,送到醫(yī)院時立刻做了開顱手術(shù),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昏迷了一個多月才保住了一條命。
龍凌云為了保障生意的資金鏈不斷,和老婆一起瞞著兒子把家里的房子賣了,籌了80萬作賠,老兩口從此便擠在一個一室一廳的出租房里過。
有時候真的是人倒霉起來喝水都塞牙,龍凌云的建材在被抽檢的時發(fā)現(xiàn)大量不合格產(chǎn)品。
以前遇到這種狀況也就說說好話,打點打點就完事了,可眼下恰逢家裝材料升級,政府正要出重拳清理非環(huán)保材料,遇到這風(fēng)口浪尖往日的拜廟門哪里管用,送禮不成反被批。
下游的零售商紛紛轉(zhuǎn)向,開始簽的訂單也都退了,眼看生意是做不下去了,龍凌云只有拿著材料自己跑去樓盤推銷,昔日的建材大亨頃刻落魄成上門賣笑郎,其中各種滋味非局外人輕描淡寫能訴地清。
看著自己已經(jīng)扶不起的生意,面對著兒子三番五次催問婚房的事,龍凌云倒是個爺們,有淚有汗全部自己一個人外面解決,無論如何也不帶回家。
只要踏腳進(jìn)門就報喜不報憂,可這哪里瞞得住幾十年的枕邊人王霞飛。女人終究是女人,憋在心里的苦久了總有憋不住的一日,就在兒子一次打電話來問他們好的時候,王霞飛一下沒忍住眼淚奪眶而出。
在電話那頭的兒子立刻就聽出了端倪,反復(fù)詢問才得知了真相。為了保全父親那顆堅硬的心,龍翼一面假裝不知道此事,一面開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涯。
一直不識人間疾苦,滿懷浪漫情懷,遠(yuǎn)大抱負(fù)的公子哥就在家庭突遭橫禍的瞬間成為了一個男人。他很清楚自己身上的責(zé)任和使命,他不能再問家里要錢了,他甚至于要掙更多的錢去補(bǔ)貼父母。
于是龍翼白天在華天大酒店做大堂經(jīng)理,下了班就去舞廳當(dāng)男舞者,周末還接了好幾份高中生的家教補(bǔ)習(xí)。能在很短時間找到這樣進(jìn)錢快的工作還得益于龍翼的一表人才,廣泛的興趣愛好和優(yōu)異的成績。
每天晚上在舞廳里穿上筆挺的西裝往舞池邊一站,儼然一個風(fēng)度翩翩的紳士,看得那些富婆們垂涎三尺,爭相趕到“紅寶石”邀請龍翼作舞伴。
像龍翼這樣年輕、高挑、本分、有才、有型又規(guī)矩的男舞者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他的交誼舞不過是大學(xué)時舞會上學(xué)的三腳貓功夫,真正能讓他一個晚上就賺上千塊的是他這個人。
龍翼深知這是上不得臺面的事,若不是急著用錢也絕不會來這種地方,所以他更是越發(fā)看上去彬彬有禮,言談舉止精煉得體。一到時間就會離去,絕不接受其他任何變相邀約。
為了不讓莫離察覺到異樣,即便再忙,龍翼每天都會在手機(jī)里設(shè)置一個鬧鐘提醒自己打電話問候莫離,一個星期至少出來兩次陪陪莫離。
有好幾次,莫離發(fā)現(xiàn)龍翼站在地鐵上竟然能睡著,問他原因,他只是笑而不語。有時候就搪塞說自己晚上老是做夢夢到她才沒睡好,實在不行就抱抱親親糊弄了過去。
龍翼是一個典型的大男人,他不愿自己愛的女人去承受這些生活的茍且,他本能地覺得自己應(yīng)該為她遮風(fēng)擋雨,而她只要享受陽光雨露和夢想遠(yuǎn)方即可。
更何況家里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更是不能讓未來岳父岳母知道,否則這門婚事能否做實還不一定,畢竟沒有人會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窮光蛋的兒子。
就這樣,還不到一年時間,龍翼靠自己工作兩年多攢下的錢和銀行的貸款,在星城南站附近的郊區(qū)付了一套120平三室兩廳房子的首付。
當(dāng)他把購房協(xié)議拿到莫離面前時,莫離眼眶一下就紅了,一個字都說不出,徑直撲倒在龍翼懷里哭的稀里嘩啦。
對莫離來說,龍翼就是她的全部。當(dāng)初自己放棄初戀易豐,選擇了詩和遠(yuǎn)方的龍翼,本不是道義之事??裳巯驴磥磉@個男人確實用行動證明了一切,那幾年壓在胸口的愧疚、不安和擔(dān)憂就在那一刻一掃而空。
她確定龍翼就是那個騎著白馬來拯救她的王子,而她的余生就是和他在王宮里生幾個孩子,無憂無慮地度過。
這年頭有房就是婚姻入場券,尤其是在這樣的都市里,越是家底不夠殷實的女方,越需要男方以房子的形式給以保障。
當(dāng)然,即便是家中不差錢的女子,往往也會被母親挑唆地要讓男方買一套房子并落上自己一個人的名字以證明愛的純粹。
這樣欺負(fù)人不償命的方式似乎已成了當(dāng)?shù)亓?xí)俗,人們都覺得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怎么著這二十多年白花花的銀子堆出來的大姑娘跟了你,你口中的愛也得對得起這些年瘋長的物價不?
莫國成給這個未來女婿的第一道關(guān)卡一是探探對方的家底,二來也挫挫對方銳氣,讓男方知道他的女兒雖然不是什么金枝玉葉,但也絕不是白菜蘿卜。
莫離可以傻傻地只要愛情不要面包,她家里可不缺精明的人。這一年左右的時間就拿下了新房,看來這小子還是有點誠意,既然如此,就攤牌吧!
莫國成找到莫離和龍翼,把自己這些年攢下的私房錢購置的一套別墅的鑰匙送到莫離手中,讓他們選好日子就把婚結(jié)了。
莫離也老大不小了,既然工作已經(jīng)穩(wěn)定,就要安家。龍翼老是住在租的房子里也不是個事,扯了證就搬過來住。
這倒大大出乎龍翼的意料,他沒想到岳父竟然深藏不露,平日里看起來簡樸素雅、勤儉節(jié)約,原來那么有料,這棟別墅怎么都得要好幾百萬呢!
換做是以前他怎會這樣的驚喜?可如今的他深知賺錢的不易,在看到這把沉甸甸的鑰匙時他竟有些欣喜地不知所措。
本來還在盤算著再努力拼一年賺足裝修費(fèi),現(xiàn)在看來可以喘口氣了。莫離倒是顯得格外鎮(zhèn)定,在她看來即便莫國成今天遞給她的即便是一把火箭的鑰匙,她也不會感激涕零。他只不過在贖罪而已,而她則是拿自己應(yīng)得的東西。
不過當(dāng)莫國成走后,小兩口還是興奮了好一陣,整個晚上都在規(guī)劃著婚房的裝飾。
龍翼提議明天就去把結(jié)婚證扯了,這么急切倒是讓莫離有點吃驚,直接懟了句:“不是吧,龍少爺,你可是有皇位要繼承的主兒,怎么被區(qū)區(qū)一套別墅就收買了呢?”
龍翼這才意識到自己表現(xiàn)的太過明顯,收了收嗓子,淡淡地說:“我還不是怕你嫁不出去,你爸也說了,年紀(jì)大了耽誤不得。”
莫離看到他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噗嗤一聲,咯咯大笑。龍翼的冰山臉也忍不住崩盤,伸出食指去戳莫離的咯吱窩和小蠻腰,惹得莫離咯咯咯笑個沒完,幾個回合抵擋不過就倒在龍翼懷里。
“怎么樣,考慮清楚了沒?嫁還是不嫁?”龍翼用食指勾了勾莫離的鼻梁。
“切,哪里有這樣便宜的求婚?好歹我也是風(fēng)靡科大的才女,追的人可不止你一個哦!”莫離一副小得意的神情。
“對哦,你不說我還真忘了當(dāng)年是如何披荊斬棘把你給搶到手的了??磥砦抑挥泻煤没I劃一番才能抱得美人歸了呀!”說罷龍翼低下頭,朝著莫離的朱唇上輕輕地吻了下去。
莫離順勢閉上眼睛,微笑著吻了回去,環(huán)繞在龍翼脖子上的雙手掛地更緊了。此刻的兩個人緊緊地相擁在了一起,享受著這一難得的幸福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