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來齋的門店被人給砸了,倒也不是因為什么仇家上門,就只是這日下午兩伙武人在飯來齋吃酒之時發(fā)生了一些口角,便大打出手。
聽說兩伙武人鬧得動靜極大,不僅將飯來齋里邊的客人盡數(shù)嚇跑了,還打爛了桌椅瓢盆無數(shù)。
小二也不敢上去勸,就只得眼睜睜看著這飯來齋的門店被打成一團糟。
事后那兩伙武人各自放下狠話,各自氣勢洶洶而走,未曾丟下半點銀子。
這回可苦了飯來齋的掌柜的。
飯來齋的掌柜是一個中年男人,略微肥碩,是十多年前來這小鎮(zhèn)定居的。
雖然這掌柜不是本地人,但口碑名聲一向很好,這么長的時間下來,小鎮(zhèn)人也將其當做了自己人,一時之間為其打抱不平的人不在少數(shù)。
但這話盡數(shù)都只敢在私底下議論,根本就不敢放在明面上說。
原本白馬鎮(zhèn)之中盡數(shù)都是行商,如今往街上一看,盡數(shù)都是腰間配兵的武人。
兇神惡煞,不敢招惹。
這天趙長安緩緩?fù)垇睚S走去,一路上便就瞧著不少人的眼神不對勁,心中還略微納悶。等走到飯來齋門口聽著里邊的聲音就曉得不對勁了。
原本飯來齋內(nèi)賓客滿座,熙熙攘攘,好不熱鬧,這兩天尤甚。但如今里邊竟沒傳來半句歡笑交談之聲。
趙長安就只看見在飯來齋門檻上蹲坐這一個年輕男子,臉面陌生,正抱著一個酒壇吃酒,對來人絲毫不在意。
走進飯來齋之后,便就望見這飯來齋里邊狼藉不堪,幾個小二就在這地兒忙碌。但地上的油漬、碎瓷片、木屑不在少數(shù),一時之間還真有得忙!
趙長安愣了愣,問道:“這怎么了?”
那飯來齋的小二抬起臉來,望見趙長安之后嘆了一口氣,甩著手中的抹布,問道:“你還不曉得?”
趙長安搖搖頭,這一上午他都在那彭老二的藥鋪里頭,看著天色不早,就想看看飯來齋有沒有空座兒來吃個飯,哪會曉得這等事兒?
小二又嘆了一口氣,將事情的始末盡數(shù)給趙長安說道了一番,末了仍舊是嘆息。
趙長安苦笑了一聲,說道:“這些外來的武人還真是。。。?!?p> “無法無天!”
坐在門檻上那年輕男子接了一句話。
趙長安眉頭一挑,轉(zhuǎn)頭看了那男子一眼,瞧著那男子未曾回過頭來,便也沒有接話。就只沖著小二使了一個眼色,又朝著那男子努努嘴。
小二低聲回道:“說來也怪,那伙子武人在咱這兒打了一番咱這兒不就成了這么一番模樣了嘛,哪里還能接待客人,也無人來??!但這公子哥兒卻走進來了,問有沒有酒?我說咱們這兒雖然有酒,但也接待不了您啊,您還是去街尾的那酒肆吃酒算了。你猜他怎么說?他說有酒就成,先來一壇,銀錢少不了你的。我沒法子,就只得給他抱來了一壇酒。還以為他是買完酒就走了,正等著他掏錢之時,他倒好,直接揭開封泥,就坐在這門檻上吃起來了。我一看不是事兒啊,就連忙道要不給您搬張凳子來?他也不做聲。我就想著反正今日也沒客上門,也不算是堵住咱飯來齋的‘財運’,就由他去了。”
趙長安點點頭,又轉(zhuǎn)頭看了那男子一眼,沒吭聲。
小二又開腔了,這次沒偷摸著說話,“成了,這什么你也見識到了,幸災(zāi)樂禍的你也樂了,今日不便招待你這位大爺,您還是去別的地兒吃飯去吧?!?p> 趙長安嘿了一聲,“今日我兩手空空,什么也沒提,你怎么曉得我是來吃飯的?”
小二翻了一個白眼,“我還不曉得?聽著你肚子叫了多少次了?”
趙長安尷尬一笑,今日他著實是沒吃多少東西,原本吃包子吃得好好的,哪里想遇上了一個頭破血流的劉麒麟,還未曾吃完就匆匆將他送去了彭老二的藥鋪。說起來今日的包子錢還忘給了,只希望明日再去那小茶肆的時候那老丈莫要拿刀砍他。
這會兒從樓上走下來一個中年男子,便是這飯來齋的掌柜了。這掌柜的名字好像沒多少人知道,就只曉得這人姓茍,尋常人取笑他就只喊他狗掌柜!
趙長安打了一個招呼,“掌柜的,今日可曾過的如意?”
掌柜的苦笑一聲,搖搖頭。
小二呸了一句,罵道趙長安你可別在這里找樂子了,咱們幾個心情都不大好,可別惹到了火頭上叫我們哥幾個將你揍一頓再丟出去。
趙長安聳聳肩,不以為然。就又對那掌柜的說:“你們這飯來齋還開不開業(yè)了?”
掌柜的嘆了一口氣,“開啊,怎么能不開?”
“就這兒還開?”趙長安略微驚異,“要我看,倒不如等那些外來人的武人走了之后再重新開張,落著一個安穩(wěn)?!?p> 掌柜的還未說話,那蹲在門檻上的男子倒是轉(zhuǎn)過頭來,笑了一聲,“安穩(wěn)是安穩(wěn),可安穩(wěn)哪里能賺來銀錢呢?這會兒外地人多,尋釁滋事的人多,但出手闊綽的人也多!這段時間可是掙錢的好時候,正所謂富貴險中求啊,是不是啊,掌柜的?”
掌柜的尷尬笑了笑,沒吭聲,就算是默認了那男子這番話了。
趙長安倒是心中一動,他還真是沒有想到這個點兒來。
那掌柜的尷尬過后沖著趙長安道:“不過有一事兒還得請你幫個忙!”
趙長安愣了愣,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幫忙?我能有什么本事幫得上你的忙?”
“說笑了,此事還確實是非你不可了,”掌柜的道:“這兩天后廚的肉菜供不應(yīng)求,那日你抬了一只狍子來,廣受好評。今后這幾日還得請你來幫我們飯來齋弄幾只大東西來,你放心,錢兩必定是少不了你的?!?p> “那只狍子可不是我給你打來的,你可別將這份功勞算在我的腦袋上?!壁w長安搖搖頭道:“再說了,我這一天忙得很,怎么會有時間來給你打獵?”
“你成天吊兒郎當?還有什么事兒可忙的?”小二冷嘲熱諷道。
趙長安嘻嘻一笑,“你看你這說的,我還不得給自己物色一個好姑娘??!我這年紀成親的不在少數(shù),眼看我就十七八了,倒也稱得上是一條老光棍。若還不上點心,豈不是落著和那彭老二一樣的下場?”
小二冷哼了一聲,“你就放屁吧你!”
掌柜的有些為難了,“那這樣的話,我倒是能出錢請人上山打獵,只消你帶著這一伙人往那野獸密集的地兒去一趟就成?!?p> 看著趙長安正欲說話,這掌柜的怕他拒絕,又連忙道:“你且放心,只消你帶他們?nèi)ヒ惶司统闪?,若真是遇上了野獸豺狼死在了山上,也只管算在我的頭上,不會浪費你的時間,你看這樣成不成?”
趙長安還未曾開口,就聽身后傳來了一聲問話,“這白馬鎮(zhèn)里,可還有紅樓?”
轉(zhuǎn)頭一看,便見原本坐在那門檻上吃酒的那年輕男子提著一個酒壇子走了過來,壇子里邊空空蕩蕩。
小二回道:“咱們這白馬鎮(zhèn)就只是一個偏遠的小地方,哪里會有紅樓呢?”
這男子極為驚訝,“就連一個那種小破地兒都沒有?”
小二轉(zhuǎn)頭望了掌柜的一眼,搖搖頭。
男子嗤笑一聲,丟下那酒壇,就只聽一聲悶響,酒壇便成了碎片,“我還以為這地兒能有多好,沒想到連個紅樓都沒有,還談什么盛世?嘿!開元?”
男子往一個斷了一條腿的桌子上放下一塊碎銀子,聽著這碎銀子隨著傾斜的桌面緩緩滑到地面而砸出清響之聲,打著拍子走遠了。
在飯來齋內(nèi)幾人面面相覷,不曉得該作何話。
掌柜的咳了咳,“你看我方才說的那事。。。?!?p> 話還沒說完,就只聽門外一個人大喊了一聲:“趙長安!”
趙長安心中一動,連連道:“這事兒以后再說,外邊有人喊我,看樣子有些急。反正你這飯來齋一時半會也開張不了,等會再說,等會再說。。?!?p> 說著趙長安連連跑出了門,應(yīng)和了一聲,“催催催,催魂啊?老子這不是來了么?”
“誒!”掌柜的喊了一聲沒喊住,咂咂嘴,沒再吭聲了。
。。。。。。
“不識抬舉!”
。。。。。。
說書人手里拄著那桿旗幟,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猶如開了一家染布坊,好不多彩。可眼里盡數(shù)無神,就連說話也是要死不落氣,活生生一副倒霉樣兒!
跟在旁道的狗剩兒忍不住問道:“說書人,是不是要死了?”
“放你奶奶的狗臭屁,你小子會不會說半點好話?!”罵了一句之后說書人心中愈加窩火,“我看你就是一個倒霉蛋,叫你跟在我身邊簡直就跟踩了臭狗屎沒得什么兩樣!給老子滾,老子看著你就惱火!”
狗剩兒猶猶豫豫,“那你能將天下第一的名號告訴我么?告訴我之后我就滾了。”
說書人又準備開罵,可旁道一人倒是被狗剩兒這番話逗笑了,說你知道該怎么滾嗎?
說話的那人是一個落魄的書生,坐在一間破茶肆里頭。蓬頭垢面,衣裳襤褸,面容枯槁,嘴角的胡須就都快成結(jié)成團了也未曾修理。但這么一個不修邊幅的書生,腰間卻配了一把長劍,想必也是學了那位謫仙人。
“那我鐵定知道啊,你少看不起人!”狗剩兒瞧著那人,冷哼了一聲。
那書生樂了,“我不信,有本事你給我來一個看看?”
“試試就試試!”
狗剩兒擼起袖子正欲趴下,卻被說書人一把揪住耳朵提了起來。
“哎喲,疼,疼,疼!你揪我耳朵做什么?”
狗剩兒一陣哀嚎。
說書人氣不打一出來,罵道你這癟犢子還真是傻,沒看出來別人在那你取樂么?
“拿我取樂?”狗剩兒琢磨了半晌,隨即氣勢洶洶走到那說書人面前,“你跟那趙長安一樣,不是個好人!”
書生愣了愣,“趙長安?名字真氣派,是誰?”
說書人極為不忿,“一個無恥狗賊,若是再叫我瞧見了他,我一定要將他摁在地上打!”
狗剩兒愣了愣,轉(zhuǎn)頭耿直問道:“你打得過他么?他是個獵人,聽說連熊瞎子都打不過他。你剛才還被一個老女人給。。嗚嗚!”
話還么說完,狗剩兒的嘴就被說書人一把捂住。
這書生看了看說書人臉上的痕跡,嘿嘿一笑,略微嘲諷。
說書人瞪了這書生一眼,就在這書生旁面尋了一張干凈的桌子坐了下來,將旗桿擱在一邊,轉(zhuǎn)頭瞥了一眼這書生腰間的佩劍,“喲,還配了一把劍,瞧你這模樣如此老成,難不成你還是天象榜的人物?說個名字來,叫我看看你是那天象榜的哪一位?”
書生還未說話,狗剩兒疑惑地看著說書人,“你不是說天象榜第一一直排到一百你都熟識嗎?怎么還要問?”
書生就又笑了,“好家伙,天象榜從一排到一百?這天象榜能有二十人就不錯了,還能排到一百?”
狗剩兒愣了愣,指著說書人的鼻子一字一句罵道:“好啊,你也騙我,跟趙長安沒得兩樣!我要刨你的祖墳!”
說書人臉色鐵青,“你這渾小子你曉得個屁,他說什么就是什么了么?天象榜他說不到二十就不到二十了?老子教你的詞兒你轉(zhuǎn)手罵到老子的頭上了?”
狗剩兒一頭霧水,左看看那書生,右瞧瞧這說書人,一時之間不曉得信誰才好,哎喲一聲,說算了,你們的祖墳我挨個兒都刨一遍算了。
書生瞧著樂呵,不說話。
那面瞎了眼的老頭兒走了過來,問道:“客官要喝什么茶?”
說書人一抬頭,“嘿,長得比我還磕磣,甭管什么茶了,來一杯?!?p> 瞎眼老頭點點頭,不多時,就端著一碗粗茶走了過來。說書人瞥了瞥,又道:“得,還是拿碗裝的。”
喝了一口茶,說書人又看向那書生,“瞧你這模樣,長途跋涉?”
書生嗯了一聲,“算得上是長途跋涉,跑遠了,一路跑到這里來了?!?p> “做什么?考科舉也不是往這邊跑啊,你再跑就出大唐了!”
“考科舉?”書生冷笑一聲,目光不屑,“我還用得著考科舉?”
說書人沒在這書生這副桀驁不凡的面色上下文章,只順著話題問道:“那是做什么?”
書生回道:“游歷名川大山,種仙草,煉仙丹,找仙人!”
說書人嘿嘿一笑,“就把自己搞成了這副模樣?”
書生聳聳肩,“這不沒找到么?!?p> 狗剩兒來了興致,“這世上真有仙人?”
“這誰知道?”說書人漫不經(jīng)心回了一句,又對那書生說:“不是山上的煉氣士不算少么?也不是沒有那等隱世修行的宗門,怎么不去看看?”
書生搖搖頭,“原本也是這么想的,就跑去了昆侖山。哪里曉得說是煉氣士,其實就是一群臭道人,每日就是敲敲鐘,練練拳,跟和尚沒有什么兩樣!我罵了他們一天,罵得自己口干舌燥,最后就走了?!?p> “那怎么又跑到這里來了?”說書人又問道:“這地兒無非就是一個偏僻小鎮(zhèn),山倒是有,都沒有那昆侖山一半的一半高,來這里找什么仙人?”
“路上聽聞這白馬山上或有秘寶出世,反正是閑的無聊,找又找不到,這不就來了?說不定能碰碰運氣呢?”說到這里那書生搓搓手,放低了聲音,“聽說這地兒要出寶刀一把,靈獸一頭,還有妙藥一株?”
說書人笑了笑,“你消息還算是靈通,不過這些可只都是一些空穴來風罷了,當真就輸了?!?p> “唉,反正就是碰運氣么?那么多地方我都走了一遭,也不差這一回!”書生回道:“若是真有的話,我也不貪,就只要那妙藥就成,說不定還真能煉成仙丹!不過若是有幸能遇上那頭靈獸的話,拿它做坐騎其實也蠻不錯。刀就不要了,不貪不貪!”
“你可得了吧,想的倒是挺美!”說書人嗤笑了一聲,又朝著周圍不遠處那些閑逛的武人努努嘴,道:“看見沒有?這些都是過來尋寶的!就你這不足七尺的身板,就憑你這一把花里胡哨的劍,能從那些個兇神惡煞的武人手里搶來妙藥?”
書生嚇一跳,“這都是來尋寶的?我還只以為這地兒民風彪悍呢!”
“是挺彪悍,這不就將我揍了一頓?”說書人嘆了一口氣。
書生也嘆了一口氣。
愁??!
再低頭看著手里這碗茶,就渾然覺得沒有味道了。各自咂咂嘴,又對視了一眼。
說書人咳咳兩聲,“拿碗喝茶,還是不痛快??!”
“要是拿碗喝酒那該多爽快!”書生感嘆一句。
說書人瞟了一眼狗剩兒,放低了聲音,“嘿,這混小子家里賣酒的!”
“當真?”
“當真!”
這說書人與書生眼睛齊齊一轉(zhuǎn),又嘿嘿一笑,一把竄起,一人拎住狗剩兒一只胳膊,跑得飛快!
“誒?誒誒!你們做什么?是不是玩不起?快放開我,讓我去刨你們的祖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