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天上紅霞交織著地上血水，映照著薊城野如血般赤紅。
薊城城頭，有了劉備這一支生力軍，壓力已然減輕了許多，至少鄒靖不用親字操刀。
那蛾賊完全被壓制得登不上來城墻，只是那他們從上午到下午，仿若無情機器，一直就沒有停止過攻城。
尸橫遍野，血流漂杵，隔著老遠，崔博還是能聞到那腥甜的血腥味和熟肉味兒。
“嘔…”崔博覺得嗓子里似乎粘了些什么東西，他扶著城墻，卻已吐不出任何東西，死人他見過很多次，但是這得死多少人，流多少血才能生得出這么濃重的血腥味。
其實他早已能退下去的，但是這一次他退了，下次呢？下下次呢？
城頭上滾木巨石早已消耗一空，只有那火燒的正旺，上置有大鐵壺。
“鄒都尉、劉兄，城門貴開不貴關(guān)，嘔…稍得便利去處，即出兵擊之…”
崔博前世看得書極雜，但是不精，或有那么一兩句記得比較深，就比如這一段是出自于陳規(guī)的《守城錄》，崔博甫一得見便驚為天人，甚至還曾誤以為“墨守成規(guī)”一詞為“墨守陳規(guī)”，因為兩者都善守嘛。
“奧奧…我倒是給忘了，先前是實在分不出兵來，這會兒劉司馬來了，倒是可以開門大殺一陣?！编u靖好歹是領(lǐng)過兵作過戰(zhàn)的，崔博一點就通，旁邊那劉備還一臉茫然呢。
“莫急，敵已然連續(xù)攻城三個時辰…”鄒靖轉(zhuǎn)而又出了一句。
見鄒靖磨磨蹭蹭不能好好說完，他劉備心里又癢癢的，實在是太想知道了。
“然后呢？下面呢？”
“三個時辰，蛾賊可曾用過飯？可曾休息過？”
鄒靖是都看在眼里的，但是崔博和劉備他二人不知啊，二人同時搖頭。
“他們一直攻城，未曾停止過，而我薊城兒郎也已精疲力盡，不若待他們退兵，我們再出，趁亂掩殺，豈不美哉？”
鄒靖說變話就變話，崔博、劉備也沒能察覺異樣，其久經(jīng)沙場，經(jīng)驗自然不是崔博二人能比的。
崔博：“我等可夜襲…”
那蛾賊連日攻城，夜里必然睡得酣沉，若是夜襲說不定真能一舉奏功。
鄒靖搖了搖頭：“崔郎未經(jīng)戰(zhàn)陣，想得太過簡單，蛾賊確有營陣，前日我便偵知，就在西薊野，賊軍中有能人，營寨安扎有古風(fēng)——外有溝，內(nèi)有拒馬、鹿角，夜間警戒需傳節(jié)，其地形更是易守難攻，地處高，右有丘…”
嗯？卻像是蛾賊軍中有能人，確實是營陣安扎得法，頗得兵法要領(lǐng)?？磥碜约哼€是圖樣圖乃義務(wù)，原本以為小說家言襲營是件簡單事，蛾賊烏合之眾，破之易耳，卻沒想也有知兵者。
崔博將頭轉(zhuǎn)向張郃，這是個打地形的專家，雖然還沒有覺醒，但是說不定有什么辦法。
張郃搖了搖頭，說道：“按鄒都尉所言，若如此破陣很難，但我終究沒有親眼所見。”
能設(shè)出這種營陣的人，太厲害了，深諳孫臏法，張郃只覺有些技癢。
“我愿夜探敵營！”張郃語氣頗為堅定，崔博也沒見過張郃這般主動請纓，難得有一回，那能不允嗎！
當(dāng)然這只是崔博個人的決定，與鄒靖、劉備無關(guān)系，鄒靖明確表示不贊成，張郃也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能贊成有鬼了。
劉備倒是有那種沖勁，表示愿遣三百軍士一起去夜探。
“不愧是好兄弟！”能有人支持便是極好的，就跟作者寫書一樣，有人支持就有勁兒！
“好兄弟！”
鄒靖搖了搖頭轉(zhuǎn)身走開了，敵軍還在攻城，他實在沒閑心看他倆膩歪。
人有無情者近于道乎？張郃正如此，他搖了搖頭只道人多不是好事，恐怕打草驚蛇，他要單騎驅(qū)。
單騎，太過危險了吧，原本崔博打算選精干騎士百人，隨張郃一道。
“不行！”崔博與張郃相處多年，根本就沒給他當(dāng)家臣來看，兵危戰(zhàn)兇，崔博不愿張郃處于險地。
張郃單騎往，自然是有他的想法，崔博拒絕了，他也不著急，簡單陳述了一下原因——
“單人可便宜行事，人多反而不美，容易打草驚蛇，敵若聞風(fēng)而動，恐戰(zhàn)不利。再者，我只是探查一番，不算是襲營，自身是無虞的。”
打草驚蛇還是張郃從崔博處學(xué)來的，此時尚無這個說法，劉備還不明其意，聽得他一愣一愣的，啥草啥蛇來？
似有幾分道理，而且今日他張郃腳底抹油的功力絲毫不弱于崔博，崔博無理反駁，算是應(yīng)允了。
話雖這么說，可是天已然昏昏，那蛾賊攻城的勢頭，絲毫未減。城下的尸身堆了數(shù)尺高，崔博就納罕了，就算蛾賊不畏死，那還能不會累么？是滾水澆在身上不疼？還是說那張角真有妖術(shù)，能讓人不知疲倦？
離奇的事他已然經(jīng)歷太多，他穿越這回事不就是最離奇的么，崔博現(xiàn)在有點懷疑了。
又是一壺滾水澆下，伴隨著刺耳的哀嚎，蟻附的蛾賊從半墻落下，成為那地上無數(shù)的尸體之一，一波剛墜，一波又起，就踏著方才的身體，繼續(xù)蟻附，根本不去管同袍死沒死，也不懼那滾水燙頭。
崔博不忍心再看，滾水燙死太殘酷了，比項上一刀痛苦萬倍，那哀嚎聲更是直擊他的心靈。這些人都有錯嗎？或許有些有，但大多數(shù)，都是都是失了田的農(nóng)人…
崔博記得后世看過的一篇文章，講得便是從東漢到三國末期的人口，桓帝時（157年）全國有口五千六百余萬，到了三國時期就只有八百萬，就算大戶人家有瞞報、還有未統(tǒng)計到的，那人口也難到一千二百萬。
“為什么不撤退！”崔博無法忍受這蛾賊單方面的赴死，強忍住嘔吐的沖動，來到墻頭，大喊道。
崔博自認為不是圣母，但他也有憐憫之心，不愿見“生民百余一”的場景。
“你干什么？”鄒靖一把扯過崔博，怒吼質(zhì)問道，“你知道郭刺史、劉府君怎么死的嗎？”
崔博面露茫然之色，來這么多天，崔博還真沒有過問過。
“那蛾賊有多詭譎你知道嗎？他們扮作流民，待郭刺、劉府君行縣之時，用手弩襲殺，戮首掛在城門…似此行徑，豈能心慈手軟？崔郎勿要動惻隱！”
崔博想到了當(dāng)日李氏，也是這個套路，但是…
“報都尉…”一個衣衫不整，面有焦色之人，匆忙至城頭，伏地大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