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熹出殯那一天,皇陵周圍掛滿了用彩紙糊成的飛禽走獸,百姓皆穿喪服,站在路旁為林熹送葬。
陰風(fēng)吹起,漫天都是黃色的紙錢,一對身著白色喪服的幼男幼女站在最前頭,朝走來的林陽彎膝行禮。
林陽亦是一身喪服,由一根草繩勒著腰,顯得整個人消瘦無比。她原本面色就蒼白,如今更是一點血色都不見,一張臉像是被凍住了一樣,一點表情都流露不出來。漆黑的眸子微闔,叫人看不出她內(nèi)心所想,就這么一步一步抱著林熹的骨灰走至神武皇帝面前,木著一張臉,領(lǐng)著身后的漠北軍向金勉下跪。
“臣等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林靜嫻站在人群中,遠遠地看著林陽,心下感慨萬千——她的孩子長大了。
當年林陽離開皇宮的時候才剛剛足月,只有她的胳膊長短,瘦瘦小小的樣子,很是乖巧,常常對她咧嘴笑。
如今十六年過去,如今這個孩子已經(jīng)出落得跟竹筍一般挺拔,跟小獸一般健壯……看來哥哥這些年把她照看的很好。
林陽長得像極了陛下,看到她,就像看到了陛下年輕時候的樣子。
林靜嫻不自覺將眸光向一旁的金勉看去。
金勉亦是一臉欣慰地看著林陽——這個孩子真是越來越像自己了,那眉毛,那眼睛,簡直是一個模子立刻出來的。
但青出于藍更勝于藍,這孩子比自己還要有出息!年僅十六,就已經(jīng)能挑得起領(lǐng)帥這樣的大任了,驍勇善戰(zhàn),有志有謀……不愧是他的小阿陽!
金勉上前將林陽扶起,面色慈祥地看著她,沉聲道:“淮陽候請起?!?p> 林陽抬眸看向面前的金勉,兩人視線相撞,林陽一愣——陛下的面貌,與自己竟有七分相似。
陛下的眼睛也是一雙黑眸。
自己長得與陛下神似,林熹說她的母親的在京城,會不會……陛下就是生她的父親,而她的母親,就是皇宮里的一位妃子呢?
下意識的,林陽將視線向站在一旁的妃子們看去,但奈何金勉妃子眾多,花花綠綠的站在一起,個個都化了濃妝,頭上金銀無數(shù),一時看花了眼,根本認不得誰是誰。
林陽走神了,就連陛下叫自己起來都沒有意識到。
大臣們在一旁竊笑:漠北多的是糙漢子,嬌滴滴的姑娘是少之又少。從漠北過來的將領(lǐng),在京城的那幾天大多數(shù)是在紅樓里花天酒地。就連要賞賜的時候,有時甚至不要金銀,只求陛下賜自己一個姑娘回家當夫人。
這個林陽雖然外界傳言她如何如何殘暴,但這年輕的將軍恐怕是第一次來京城,也是第一次見這么多姑娘,一時眼睛都看花了,眼睛黏在后宮的娘娘們身上,拽都拽不下來。
但當著陛下的面,這么看著陛下的女人們……淮陽候難道不怕死嗎?
金勉是誰?那是千年的老狐貍啊,一眼就知道了林陽這孩子在找她的母親,瞄了一眼人群后的林靜嫻,繼而笑著拍了拍林陽的肩膀,復(fù)笑道:“淮陽候!請起吧!”
林陽這才回神,不甘心地掃了眾妃子一眼,還是沒看到與自己長得相似的妃子。
劉東城在林陽身后是冷汗直冒——少將軍是嫌命長了嗎?陛下都提醒他一次了,還在看!眼睛都要掉到那些妃子里去了!
這緊要關(guān)頭,劉東城突然伏在地上,哽咽哭道:“臣等捎護國將軍忠烈而亡之信,前來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說完,身后的漠北軍無一不紅了眼睛,全部伏地,三拜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場的每一個人無一不是低首垂目,女眷甚至都以絲巾拭淚。太監(jiān)們也都跪在了地上,低聲哭著。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神武皇帝也漸漸從見到林陽的喜悅中走出來了,轉(zhuǎn)為對失去林熹這枚大將的痛心,嘆息,對林陽說道:“孩子,你父親為國捐軀,朕會記在心里,朕已經(jīng)派兵五千士兵入駐漠北,與漠北軍一起守護端朝!”
“謝陛下!”劉東城磕頭謝恩,林陽倒是在眾妃嬪里鎖定了一個人。
是皇后,站在最前面,臉色溫和地朝她笑。
其他的妃子要么是在低頭拭淚,要么就是跟周圍的姐妹說話,只有這個皇后……素未見面,怎么用這么親切熟悉的眼神看著自己?
難道……林陽的眼睛亮了起來,答案呼之欲出,就在差點沖上去叫一聲母親的時候,皇后忽然朝自己擺了擺手。
不是?還是現(xiàn)在不要相認?
再看,皇后正對林陽使眼色,叫她注意著金勉。
看來是在擔(dān)心自己。
她果真是自己的母親……原來自己是皇后的孩子啊。
林陽喜滋滋的回神,正巧劉東城謝恩完畢,她接上去謝恩:“保護端朝,是臣之本份?!?p> “先起來,讓大覡護你父親進陵?!?p> 看樣子這孩子是和誰暗中交流了。金勉向一旁的妃子看去,只看到皇后正在對林陽笑。再看林陽,亦是神色渴望地看著皇后,如若不是顧忌身份,只怕早就沖上去認親了。
是皇后?她為什么要對那個孩子示好?
謝清元對當年的事情毫不知情,只以為當初的三皇子滿月的時候夭折了,所以她并不知道林陽的身份。
當年之事,只有少數(shù)人知情,林靜嫻和他,還有嬤嬤……
林熹自然不會說出去,還有誰……還有誰知道?
兩道灰色身影出現(xiàn)在金勉腦中——崔九命和崔九真。
崔家人知天命,乃是天神的眼睛,莫非他們也知道一二?
金勉眼中暗意涌動,余光卻看到了崔九真向這邊走來——他身為唯一的大覡,是主持此次國喪的人。
愣神間,崔九真已經(jīng)走到了兩人面前,面色平和地看著林陽,身上的灰色道袍在風(fēng)中咧咧作響,端是一副仙風(fēng)道骨的模樣。
他向林陽伸出了手,面色凝重且莊嚴,沉聲道:“淮陽候,還請讓將軍安心上路?!?p> 林陽還以為自己找到了母親,正高興著呢,轉(zhuǎn)頭聽見這個一身灰袍的人叫自己把林熹的骨灰交給他,想著給就給了吧,伸手就將林熹的骨灰盒交了出去。
這么好說話?
崔九真暗自呼氣一聲,正欲接過林熹的骨灰,沒想到林陽卻猛地將骨灰盒奪了回去,死死地抱在懷里。
崔九真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淮陽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