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dá)木子頭人年近半百,縱觀其大半輩子,他作出的英明決定有兩個,其一就是帶著部落的勇士,走出大山,去了芬芳夢幻中原。
“蠻弦代雁曲如語,一醉昏昏天下迷。四方傾動煙塵起,猶在濃香夢魂里?!彼麕е鴰装偾既擞率扛?dāng)時的太原留守李淵,現(xiàn)今的圣人的父親,舉事反隋,東征西戰(zhàn)。羌人勇猛,深得李淵賞識。
李淵對跟隨他的夷狄首領(lǐng)獨(dú)愛如一,成為皇帝之后,撫以恩信。旗下首領(lǐng)大多成為刺史或者都督。
達(dá)木子頭人做出第二個英明的決定,不要任何官位,懇請皇帝讓他回到泥巴村,將方圓十幾里賞賜給他,自給自足,不受松州管束。
羌人有句諺語:“做事不能像水磨,頂盤轉(zhuǎn)時底盤停。”人要學(xué)會退縮示弱,他回到家鄉(xiāng),成為邊遠(yuǎn)獨(dú)立土地的頭人。雞犬之聲相聞,遠(yuǎn)離是非之地,被時光遺忘般的心情才是最愜意的。
剛才管家在他耳邊嘀咕,他重新打量松州醫(yī)館的和尚,得出和管家一樣的結(jié)論。
和尚不是普通人,那天在城堡大廳,為啥沒有看出來?
管家剛才在耳邊說:“主人,您好生瞧瞧,面前的和尚,像不像承乾太子。”
頭人年年春季進(jìn)長安拜見高祖。去年高祖病逝,今年他就沒去長安。他帶著管家去獻(xiàn)陵憑吊高祖,見到過承乾太子。達(dá)木子頭人回憶起,幾日前和尚來找他,雖是土布素衣,說話卻不卑不亢,舉手投足之間氣度不凡。
當(dāng)時他感覺像是在那里見過此人,但是從未將光頭和尚與承乾太子聯(lián)系起來。
“可不要亂說!太子殿下一直在長安輔助圣人,哪里會有精力來絕域殊方?!?p> “主人,沒有把握的事情我不敢亂說。你看,和尚耳朵背后有三顆黑痣,”在獻(xiàn)陵,管家見到承乾太子,站在皇后身后一身孝服。管家父輩是山中獵人,自然練就一雙好眼力和好記憶,“長得像,不奇怪。耳朵背后同樣有三顆痣的人,世間沒有這樣的巧合?!?p> “太子長發(fā)高束,這人是光頭,太子皮膚要白皙些,身體要壯實(shí)點(diǎn),除去這些,兩人的確是很相像?!?p> “他們就是一人,我的眼睛不會欺騙我?!?p> “那……我們應(yīng)該咋辦?”
“太子這身打扮,肯定是不想讓我們認(rèn)出來。至于他為何來泥巴村,混在在擄瘡病人中,且讓我慢慢打聽清楚?,F(xiàn)在,我們只能配合太子演下去?!?p> “對對?!?p> 兩人耳語之后,頭人臉上露出笑容,高聲說到:“我要將和尚帶到城堡好生詢問。如你們所說那般,和尚能夠用黑痂治療擄瘡,我將給和尚獎勵千金。”
這話說得豪爽大方,相比較而言,達(dá)木子頭人比劉刺史窮多了。頭人的庫房里湊齊也只有兩千金,其中還有蔣郎中抵押的千兩黃金。畢竟是遇見了太子,這可是難得的機(jī)會,拿出一半的錢出來,穩(wěn)保泥巴村百年基業(yè)。
蔣郎中慌忙上前鞠躬,他請求說到:“尊貴的頭人,和尚并沒有得病,混進(jìn)后山,蠱惑得病之人。后面肯定有人主使,還望明察!”
達(dá)木子頭人鼻孔一哼,心里想:“蔣郎中啊!蔣郎中,你雖然有錢有好藥,可是沒有好眼睛??!你運(yùn)氣不好,遇到同行是太子!”他起身,繃著臉,并沒有說話,給管家眨眼,徑直躍身上馬離開。
他必須趕緊回到城堡,吩咐廚師操辦一桌好宴席,然后派人去松州城最好的戲樓請來舞娘,今夜要好生款待微服私訪的太子。
看破不說破,不是頭人行事的方式。當(dāng)著太子的面,假裝不認(rèn)識,那種難受勁,他寧愿被砍幾刀。匆匆離開,去安排具體的事務(wù),動腦子應(yīng)酬的事情就讓管家去做就行。
一個眼神,管家明白該他出場。他提著長袍,對眾人說到:“和尚到后山來,究竟是放毒還是救人,我要慢慢明察。先將和尚帶回城堡大牢慢慢審問!”
蔣郎中擔(dān)心王質(zhì)會說出不利于他的話:“既然是在后山發(fā)生的事情,管家不必操勞,由我來審便是!”
管家翻一個白眼,并沒有理會蔣郎中。輕輕扶起王質(zhì),舉手投足之間帶著恭敬。
管家、王質(zhì)、還有木籠子里面的放牛女子,一行人匆匆離開后山。
蔣郎中目送眾人,轉(zhuǎn)身對著放血者一腳,“你這個吃里扒外的東西。我讓你給和尚下毒,卻反倒讓和尚給你鼻子里面放毒。今日還在頭人面前幫著和尚說話。我們是不是一起在刀尖舔血的弟兄?你還想分錢嗎?”
話音剛落,蔣郎中“噗通”倒在草地上,眼睛上翻,口中吐著白沫。放血者和其它幾個兄弟趕緊上前。
放血者掏出懷中的黑痂粉末小包,塞進(jìn)蔣郎中的左邊鼻孔中。
他抬頭對其它幾個弟兄說到:“首領(lǐng)高價買的擄瘡藥,并不能治療擄瘡。”眾人都是靠著黑痂粉緩過來的人,雞啄米的點(diǎn)頭。
“唉,蔣首領(lǐng)倔強(qiáng),不相信和尚的法子,現(xiàn)在怕是得了擄瘡。要我說,趁著今天天黑,趕緊分頭通知兄弟們,帶著昏迷的首領(lǐng),離開泥巴村?!?p> “我們在頭人那里還有抵押的千兩黃金?!?p> “那錢不要了,賣藥酒的錢賺的夠多,不虧本。和尚厚道,剛才在言語中并沒有說我們在泥巴村放毒,這是給我們留后路??!”
“可是和尚被關(guān)進(jìn)大牢里,會不會是死路一條。”
放血者搖頭,仿佛腦袋是撥浪鼓,然后詭異一笑:“和尚不簡單,他不會死,而且還會成為頭人的座上賓。我們拿錢走人,早些收手吧!”
泥巴村城堡一片忙碌。頭人安排各種事務(wù)井井有條,他站在臺階上吩咐著:“松州城爬竿的、吞刀的、走繩的、玩摔跤的、唱戲的、彈琵琶的,越多越好,統(tǒng)統(tǒng)請來!”
他的鴿也從松州飛回來,撲騰落在肩膀上。
管家從他肩膀抱住鴿子,取下小竹筒,從里面抽出小紙張。
“松州暗樁回話,太子的行蹤打聽清楚了!”他稟報頭人。
“說,趕緊說。”頭人老眼昏花,看不清如此小的字,顯得格外煩躁。
“的確有一個和尚在松州鳳娘醫(yī)館坐堂,和尚據(jù)說是成都大慈寺的,從翼針縣而來。劉刺史認(rèn)定他是吐蕃殺手,被吊在城樓七天七夜。后來巡察使帶來長孫皇后駕薨,圣上大赦天下的口諭,和尚就被放了!”
“劉刺史之前見過太子沒有?”
管家苦著臉:“主人,你都不知道,我咋會知道?”
頭人嘿嘿一笑:“劉拉屎要倒霉了!我心里疑惑,皇后去世之前,太子請求大赦并度人入道,被皇后拒絕。太子為何在母后去世之后一個月,不好好守孝,匆匆隱姓埋名來到松州?”
“暗樁說,和尚是殺死金刀備身之人!”
頭人一聲冷汗,“這就復(fù)雜了。金刀備身是羌人,圣人還是秦王時候就跟著。平時沉默不語,忠心耿耿。在長安幾十年,卻不會說漢話。圣人常常讓他去辦隱秘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