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情景式快遞

　　四川西部的疊溪海子，一百年前，一場地震，一座城陷落。

　　湛藍的湖水，如同琥珀，包裹著水下的疊溪城。

　　王質(zhì)騎在摩托上，嘴中帶著泥沙，狠狠對著瀝青地面吐口唾沫。

　　身邊不時有呼嘯而過的旅游大巴，朝九寨溝黃龍方向駛去。

　　千百年來，地震讓人類恐懼，卻造出眼前這般蒼翠欲滴的美景。

　　王質(zhì)從小在茂縣長大。暑假期間，他在表哥的快遞公司打短工，他需要一筆錢買臺新電腦。

　　同寢室的都在天南海北曬朋友圈，王質(zhì)沒有興趣，“老子就活在景區(qū)！”

　　縣城到疊溪海子六十公里，路途顛簸，屁股早就隱隱作疼。

　　三輪摩托停靠在路邊面館前，他背著挎包進店。

　　“老板，三兩牛肉面！”

　　黑胡子老板將菜刀剁在肉案上，“你沒看見老子正在切牛肉。要吃面，等兩個小時。”

　　“嘖嘖，你這態(tài)度，不配在旅游景區(qū)搞餐飲！”

　　“你就是本地人，不配享受老子的熱情微笑服務！”他聽出王質(zhì)的口音，說話隨便。

　　瞧見店里沒有其它人，王質(zhì)背過身，將包里的衣服取出，麻利地套在身上。

　　黑胡子老板埋頭切肉，猛然抬眼一看，驚得菜刀差點切到手指。

　　王質(zhì)身著袈裟，帶著一串佛珠，對著瞠目結舌的黑胡子雙手合十：“施主?。〗裆堂呛我?，前世宰殺眾生命！”

　　黑胡子拿著菜刀，疑惑指著外面的三輪摩托：“你不是突突快遞的嗎？”車篷上的那幾個字他勉強認識，“現(xiàn)在和尚都送快遞了？”

　　王質(zhì)摸著昨天才剃光的頭，哀嘆一聲：“老板，你有所不知。昨天在縣城收到快遞，是寄給疊溪的無待和尚！和尚在電話中提出要求，要求快遞員穿著僧袍給他送過去！”

　　胡子一下好奇起來，牛肉也不切了，油手在抹布上擦擦，挨著王質(zhì)坐在長條凳子上。

　　“送啥？這樣隆重？”

　　“電子閱讀器，用來看書的！”王質(zhì)晃晃手中的紙盒子。昨天他按照和尚電話吩咐，將電子書包裝拆開，購買下載幾百本書，大多都是歷史書籍。

　　“我女兒是用手機看書！”

　　“胡子黑，見識短。這可和手機不一樣，電子墨水，省電，不費眼睛。”

　　“送快遞的花樣多，”黑胡子老板聽說是書，失去興趣，忽然噗嗤一笑：“你快遞女人內(nèi)衣，難道還要戴著胸罩？”

　　“客戶有要求，我們就要做到，這叫情景式快遞。”王質(zhì)并不想告訴老板，和尚電話交代，穿著僧袍布鞋，他給快遞員一千元錢。

　　成都糖酒會他站著發(fā)傳單，腳耙手軟，一天才掙兩百元。

　　“疊溪這邊沒有無待和尚?！崩习逡荒樀目隙?。

　　“喇嘛有沒有這個名字的？”

　　“也沒有，喇嘛不會有這樣的名字！”

　　“神龜回游在什么地方？”王質(zhì)看著地址問到。

　　“神龜回游是一座山，就在前面不遠。你說是龜身還是龜……腦袋？”

　　送貨地址上寫著：“神龜腦袋上的圓白石頭！”王質(zhì)推開老板遞來的煙，“摩托停在你門口，待會我過來吃面，凍一瓶啤酒！”說完，走了出去。

　　龜背就是一座山，山延伸出來的半島就是伸出的脖子和腦袋，浸在疊溪的湖水之中，像烏龜在水中側身準備回去的姿勢。

　　他高一腳低一腳走到半島盡頭。沒有游客，陽光明媚。前邊靠近水岸的確有個磨盤大的白色石頭。用紅磚壓著黃綢包裹的東西。

　　打開，細看。

　　紙條上寫著——快遞小哥，請將隱形眼鏡戴上，就可以收錢了。

　　“太彎酸人了，老子穿衣打扮一番還不夠！”說歸說，將眼鏡仔細放在手掌中，然后食指粘起，眼珠像是有吸力一般，“嗖”地一下，將薄膜緊緊貼住。

　　“高級！”王質(zhì)閉著眼睛感慨一聲，緩緩抬起眼皮。

　　他希望和尚站在面前，一聲“阿彌陀佛”之后，遞上一千元。收到錢以后，他會多說幾句討好的話然后回面館。

　　眨眼光陰急，浮云……富貴……遲。

　　明晃晃的太陽呢？

　　暮靄沉沉，面前的湖水消失了。他現(xiàn)在站在的龜……腦袋，成為半山腰，眼下的山坳是錯落有致的石頭房屋、小橋、溪流、樹林。

　　王質(zhì)揉揉眼睛，仔細看著，好像明白什么似的，高聲大叫：“媽呀！這就是AR增強現(xiàn)實。”

　　他被自己冒出來的念頭搞得興奮起來。他買電腦，就是要學習AR軟件，在真實世界的信息里將虛擬的信息同時顯示出來，兩種信息相互補充、疊加，他要將AR用在地震博物館里面，重新再現(xiàn)舊日的回憶。

　　沒有頭盔，就是一個隱形眼鏡，就可以看見百年前的疊溪城。

　　“太牛了！”王質(zhì)背著挎包，飛快地往城鎮(zhèn)跑去。

　　興奮之余，他忘記一件事情，既然他認定是增強現(xiàn)實，那么所有虛擬的物體是建立在現(xiàn)實的根基上。他這樣飛快地跑，早就墜入疊溪湖水里。

　　斜坡下去不久到了谷地，一條清澈的小河緩緩流入城中。城墻大概只有三米高，灰白的石頭砌成，墻體微微朝著城內(nèi)傾斜著。

　　“太牛了，這肯定是新開發(fā)的旅游的項目！”他不斷感慨說著。溪水邊有個男人背對著他，彎著腰，咔咔在鵝卵石上磨刀。

　　男人聽見身后有響動，于是側身回看，看到一個樂呵呵的和尚，沒有說話，低頭繼續(xù)磨刀。

　　王質(zhì)認出來，磨刀的就是剛才面館的黑胡子老板。服裝變了，穿著古羌的麻布長衫，羊皮坎肩，裹著綁腿。

　　“高級??！”虛擬現(xiàn)實加上真人演員，這比那些實景演出強多了。王質(zhì)趕緊上前，拍拍黑胡子撅著的屁股：“老板，你比我還跑得快！”

　　男人像是聽不懂他的說話，提刀起身，居高臨下看著他。

　　冷漠的眼神。

　　王質(zhì)嘖嘖贊嘆，用手摸摸男人粗糙的袍服。

　　“咦，你好歹也是疊溪海子獨家經(jīng)營的面館老板，卻扮演著古代的賤民。要是我來當演員，我想辦法通融領導，演城里的惡少，樓下斂財樓上醉。”

　　黑胡子男人手中的砍刀寒光暗閃。

　　“你這個禿驢是誰？”

　　王質(zhì)聽清楚了，面館老板用羌話在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