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的手驀地攥緊,雙眸中滲出一抹不忍之色。
“翠玉是二等丫鬟,干的也不是重活,也不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主子跟前,怎么會輕易得罪人呢,竟有人敢在侍郎府如此霸道行事!”陳嬤嬤拍著胸口有些氣悶,縱然翠玉吃里扒外,可如此殘酷的虐待,二人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大夫執(zhí)起翠玉的手瞧了瞧,抬頭稟道:“沈夫人,這死者手上的傷還很新,應(yīng)該是昨日傷到的,而且抹了些傷藥,不過這傷藥較為低劣,故而并沒有太大的效果?!?p> “我知道了,勞煩二位先生跑這一趟?!睏钍详H眸深吸了口氣,再睜眼時已經(jīng)十分鎮(zhèn)定的對二人道:“二位先生,我希望今日的事,二位先生能緘默不提,畢竟是侍郎府的家事,二位應(yīng)該明白我的意思。”
大夫最先作輯表明態(tài)度,仵作沉默了半晌,才頷首應(yīng)了聲是。
在這偌大的京城,每個官宦人家一日不知要死多少個下人,這是他管不來的事,與其不識抬舉遭來禍?zhǔn)?,倒不如?quán)當(dāng)什么也沒發(fā)生過,還能落來一袋子的賞銀。
楊氏點點頭,拍了拍陳嬤嬤的手道:“去取十兩銀子,送二位先生回去吧?!?p> ……
子時,侍郎府
朔風(fēng)陣陣,天上飄著鵝毛大雪。
楊氏跪在長鶴堂前,身上還穿著命婦朝服,一頭的珠翠摘得干干凈凈,面色慘白。
長鶴堂的大門緊緊關(guān)著,屋內(nèi)的燭火都熄的干干凈凈,唯有門外守夜丫鬟手里執(zhí)著的兩盞燈籠,還閃著淡淡的燭火。
不知過了多久,長鶴堂的大門咯吱一聲打開了一條縫。
楊氏死寂的眸光微微一亮,膝頭往前一動,出聲喊道;“求老夫人饒了華兒……”
楊氏在雪中足足跪了兩個多時辰,聲音和貓兒差不多大,輕易便被風(fēng)雪聲遮了過去。
開門的是老夫人身邊趙嬤嬤,她一臉冷漠,看著楊氏道:“老夫人已經(jīng)歇下了。老夫人讓老奴轉(zhuǎn)告夫人一聲,縱然夫人在此跪上幾天幾夜,老夫人都不會收回成命。夫人與其在這做無用功,倒不如去替大小姐收拾收拾細(xì)軟,也好讓大小姐到了庵廟后過得舒心一些?!?p> 趙嬤嬤抬臂便要關(guān)門,楊氏踉蹌著撲在石階上,哭著喊道:“不、不行啊,嬤嬤,嬤嬤求求你,求求你告訴老夫人,華兒她知錯了,她不是故意說謊的。華兒才十四,她、她還沒及笄,她不能去庵廟??!老夫人!媳婦求你了——”
伴隨著楊氏凄厲的呼喊,長鶴堂的大門又一次緊緊合上。
楊氏跪在石階下,滾燙的淚順著臉頰滑落,苦的她恨不得暈死過去。
院外不遠(yuǎn),一個丫鬟執(zhí)著傘走來,她來到楊氏身側(cè),面帶著得意的笑容,語調(diào)焦急的喚她:“夫人,夫人您快起來,陳嬤嬤她、陳嬤嬤她不好啦!”
楊氏背脊一僵,狼狽的起身,“陳嬤嬤她怎么了?”
丫鬟眼眶泛紅,“府上的護院下手沒個輕重,陳嬤嬤她、陳嬤嬤她被打死了?!?p> “夫人——”
楊氏好歹是府上的大夫人,這么一暈,老夫人也不好再裝睡,請了太醫(yī)過來瞧,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驚蟄樓和沉月閣死氣沉沉,這偌大的府苑,唯有存玉軒最是喜氣。
金芳手里端著茶,笑得前仰后合,“還是我的蓉兒最有手段,瞧見今日楊似梅那下場,我當(dāng)真是痛快的不行!”
金芳飲了口茶,眼角眉梢都帶著得意和喜悅。
沈蓉嘴角也帶著笑,比她倒是收斂些,她倚著榻,開口說道:“她這么一暈,倒是攪亂了我的計劃,聽長鶴堂那邊的意思,老夫人是打算饒了沈若華這一次,不送她去庵廟了?!?p> “送與不送,她這名聲都是毀了,在京城更好,這么多風(fēng)言風(fēng)語在耳邊,早晚氣死了她?!苯鸱紣憾镜哪钸?。
她兀自高興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什么,說道:“這次的事,你身邊的那個丫鬟功勞不小啊。我倒是想認(rèn)認(rèn)人呢。”
“她呀?!鄙蛉剌p笑一聲,“就在門外候著呢。”
金芳遣了人去喊,過了半晌,領(lǐng)了個姿色普通的丫鬟走了進來。
沈蓉開口問道:“楊似梅那邊怎么樣了?”
“大夫人急火攻心,再加之吹了兩個多時辰的風(fēng),大夫說身子大寒,日后恐怕是連床都下不了?!毖诀邠P著唇十分得意,“不過老夫人怕太師府那邊發(fā)難,只好抵了大小姐的過錯。老夫人只罰了大小姐一年的月俸?!?p> “足夠了。楊氏都倒了,區(qū)區(qū)一個沈若華有什么可懼?!?p> “你叫什么名字?”金芳笑著問。
那丫鬟緩緩抬頭,眉梢?guī)е残?p> “奴婢、翠玉。”
……
“小姐?小姐!”
秋禾湊近喊了兩聲,見沈若華沒有反應(yīng),才上手撩開床幃。
她張了張嘴,還沒出聲,就正對上沈若華睜開的眼,秋禾倒退了兩步跌下腳踏,倉促的跪下
“奴婢無意驚擾小姐,請小姐饒命!”
沈若華緩緩坐起,一頭青絲披散在背脊。
隔著緗色床幃,秋禾只能看見一圈輪廓,聽著床幃中人開口說道:“你先下去?!?p> 秋禾麻利的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廂房。
房中燒著淡淡的熏香,沈若華正了正領(lǐng)口,眸中的神色還有些空洞。
她走下床,在銅鏡前落座,取了把梳子順了順長發(fā)。
夢中的場景還縈繞在腦中消散不去。
前世她在丞相府名聲散盡,惹得老夫人震怒,要送她去庵廟帶發(fā)修行,此生不許回府。
是楊氏跪在長鶴堂前,替她苦苦跪了兩個多時辰,跪出了一身的毛病,才免了她的過錯。
那些個蛇蝎心腸的人吶,算計她便罷,偏生還要去算計她母親。
仗著她的溫和親厚,背地里捅她的刀子,刀刀至柄,絲毫不留情。
翠玉啊,前世因,今生果。
上輩子你害我母親纏綿病榻,這輩子我第一個就要索你的命!
沈若華恨恨將手里的木梳拍在桌上,銅鏡中的容顏有一瞬的扭曲,復(fù)又變?yōu)槟且桓睖厝嶙藨B(tài)。
她取了件大衫披在肩頭,上前打開了廂房的大門。
習(xí)嬤嬤遠(yuǎn)遠(yuǎn)趕來,俯身道:“小姐,夫人院里的翠玉死了?!?p> 沈若華揚了揚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