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底下,進退不得的,又豈止薛凌一人。
增,就不提了。不增,且不說沈元州是與自己苦過來的交情。如今霍家沒了,正是君臣各有猜猜忌的節(jié)骨眼上。強硬駁斥,免不了要讓老臣寒心。
更怕,萬一胡人是真的要南下。邊關(guān)再三請兵不成,一打起來,平安二城肯定是不能要了。霍家剛死,就要輸人輸陣,魏塱實在不敢冒這個險。
既是自己派過去的人也親眼說是胡人有異,魏塱只能先準了。反正吏部已從黃家手里肅清,完全收歸己用只在時日而已。
只是,胡人,怎么會在此時亂動。
若拓跋銑有意南下,霍云旸之死就是最好的時機。若他無意南下,就不該在平安二城外蹦跶。
饒是魏塱沒帶過兵,亦知兵貴神速,兵行神秘。要打,應(yīng)該藏著掖著打平城一個措手不及,哪有日日在城外練兵而不發(fā)兵。這種情況.....他在書房里扶額許久仍沒移開手。
這種情況,就和當年他要拖住薛弋寒的情況一模一樣。
薛凌無緣得見天子在御書房里愁眉不展,但對于魏塱的進退維谷,她早有預(yù)料。所以平安二城增兵一事,只能算意料之中。
不過,多少有些竊喜。
總算是成了,若沒成,她就得讓拓跋銑拿下平城。要么讓臣恨君,要么,讓君疑臣。沈元州與魏塱,總得有一個要來當千古罪人。
現(xiàn)在平城增兵已定,可以讓拓跋銑消停些日子了。落在魏塱眼里,應(yīng)只瞧見增兵文書一下,胡人就老實滾回來篷子。
這里頭的貓膩,他不多心也難。
此處牽連,才正式扯到了蘇凔身上。光有疑心,并不足以克制沈元州。至少也得有個人,去了解了解一下沈家情況。
蘇姈如那頭其實還有些關(guān)系在,但那關(guān)系..說的難聽些,就是不夠格。不管蘇遠蘅在朝堂也好,不在朝堂也好,其實是,蘇家求著沈元州居多。
早日里以為蘇凔和蘇姈如是一家子也就罷了,實則來往之后,是人都能瞧出個門道,是蘇姈如需要巴著蘇凔的。
薛凌猜沈元州一派也不會以為蘇家能做蘇凔的主,放著正主不要,繞一個大圈子去跟蘇姈如議事。
即使如此,蘇姈如捧的是瑞王,覺不能讓她去打探沈家的動向。所以....蘇凔的婚事,該提上日程了。
年尾將至,除夕在即,天地同慶的好日子,說樁婚事應(yīng)該不難。邊關(guān)重權(quán)在握,朝內(nèi)還要與文臣聯(lián)姻,也是給沈家挖了好大一個坑。
之所以讓齊清霏明年開春再回,便是想著還有三四月,足夠蘇凔將親事定下來。只要定了婚,兩人又不是唱話本子的,還能演個抗旨逃婚不成。
還算順利,薛凌邊想著這些事,邊看了些含焉整理過的賬目。倆好消息,第一是這賬目是真的,起碼含焉瞧不出來假。第二嘛,壑園的錢真的多。
具體進出款項被消掉,含焉只給了個大致整數(shù)開支,衣食住行各類按月份計。所以薛凌不知這些錢,是原霍家遺產(chǎn)呢,還會蘇家貢獻了大半,又或者是逸白坑蒙拐騙從大夫這個行當搜刮來的。
夠了,按口糧計,夠她囤個數(shù)十萬石的。要說經(jīng)年累月的養(yǎng)兵肯定不行,但作為先期糧草,足夠了。
一個傍晚消磨過去,薛瞑從江府回來時步履匆匆,原正好江玉楓也有口信帶給薛凌。卻說是孟行等人,自請往平城做個馬前卒。
薛凌抬頭,她記得孟行是霍云旸的副將?;粼茣D死后,被沈元州保下,非但沒給霍云旸陪葬,還將副字去了,坐了一城主將。
現(xiàn)人好好的將軍不當,要往平城吹風(fēng)......是什么意思?
這些朝事應(yīng)問蘇凔更直接些,可那人君前君后,說來饒舌。薛凌早早歇了,第二日往江府走了一遭。才知原寧城幾個沒死的人全部自請往平城,皇帝已經(jīng)準了。
近日閑暇,弓匕捧了棋罐,江玉楓執(zhí)白子,邊落邊道:“沈?qū)④?,也是拳拳苦心。知道此刻增兵必遭帝王猜忌,適才將原寧城舊將盡數(shù)收攏平城。意在表明,自己絕無染指寧城一線的心思。得此良臣,是江山之福?!?p> 薛凌不在意輸贏,到處亂下,道:“為什么就是他拳拳苦心,沒準是那群蠢狗怕死,能退趕緊退到平城去,最好趕緊打一仗,有點功勞也好傍身?!?p> 話雖如此,她也知道這些人的舉動和沈元州脫不了關(guān)系。如此一來,寧城一線空出來的官位權(quán)柄,都交由魏塱自己處理。京中黃靖愢剛好被打壓下去,但凡皇帝要用人,估計也沒哪個有那個膽敢跳出來說不行。
做的很是聰明,沈元州是在求什么呢?一心報國?她不信的。怕不是,以退為進。
江玉楓又落了一子,催促著薛凌快下。她瞧棋盤上黑子被吃的寥寥無幾,饒是棋藝不精,也知自己是茍延殘喘。
笑著丟了一子道:“回回輸,不想玩了。”
“哪有回回輸?!苯駰髡f著話,將吃掉的子收起。道:“今年這雪,隔兩日就要下一遭?!?p> “是啊。”薛凌跟著嘆了一句,良久后才道:“孟行這個人,我見過的,不是什么好玩意兒。”
“我就沒聽說有誰是你沒見過的?!苯駰鬓揶恚骸爱敵熳右娏?,異族番王也見了,見過孟行,又有何稀奇,怎突然想起這么個人來?!?p> “我去寧城時,霍云旸剛死了爹,難免心緒有些低落。常見得此人跟在霍云旸身側(cè),二人情分,把兄弟一般,只叫我恨不得也能給他來上兩刀。
當時哪里能想到,霍云旸一死,他轉(zhuǎn)投沈元州不說,還叫囂是他把霍云旸給斬了呢?!?p> 江玉楓沉吟一陣,也是個賠笑語氣:“未必是他貪生,實乃紅塵擾人。父老妻兒皆是牽絆,親朋手足俱是不忍。既有一線生機,又何苦逼著自己走絕路呢。”
薛凌點頭如搗蒜,提了兩句霍云婉要在冬至日做個手腳。這事到時候肯定瞞不住江府,提前說來,博點信任。
話后就說要走,江玉楓留她用膳,薛凌自是推了。壑園的馬車一直在江府外候著,來回一趟,也就坐了個把時辰。
越來越像京中小姐公子作風(fēng),車馬勞頓,下人忙碌,就只為著三兩盞茶。與其說議事,倒不如說是個消遣。
出了內(nèi)廳門,叫住江玉楓不必再送,道:“近日著薛璃往壑園走一趟,我有些家事與他說?!?p> 江玉楓不答話,手縮在袖籠里,含笑躬身作了個禮,點頭間算是應(yīng)下。
薛凌瞧得他那只腿,已逐日見好。大抵也是開春之后,便能恢復(fù)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