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代言情

桑林

聞風(fēng)[一]

桑林 知知茶 9138 2020-02-19 17:42:09

  順治十八年,嘉盛,仲春時節(jié)。

  近來,這帝都長安出了一樁趣聞。

  素來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竟然瞧上了律閣的女兒南音。

  事情是這樣的。

  這日,我又到這律閣來聽曲兒來了。

  我來這兒聽曲兒倒不是因為這里的曲兒有多么的妙,只因這里魚龍混雜,各自都有好一段故事等著要說,我便可以偷偷做這聽客。

  這里的故事可比那話本子上的故事有趣多了。話本子里多是男女之間的恩恩怨怨,愛情糾葛,癡男怨女。大多是哪個癡情女戀上了哪個負(fù)心漢,亦或是哪個有情郎喜歡上了哪個無意女,鬧得兩方都落不得好,皆以悲劇收尾??倸w是落花有情,流水無意的故事。

  但這律閣的故事就不同了,應(yīng)有盡有,五味雜陳。

  太陽斜照這樓閣時,這里的人已坐的將近滿合,臺上開始錯錯雜雜的響起來。

  這律閣向來有個規(guī)矩,便是每日唱正戲之前都要小唱一段不知名的小曲,且要等到人有八分滿時才開始唱。這些大抵都不過是想要留住些聽客才想出的計量,這在畫本子上都已是司空見慣了。

  也就是說各位聽客聽了這一段才能聽得到正戲。這對于好聽?wèi)虻呐笥褌儊碚f大概不是什么好事,但我卻是及其的喜歡這一段時間的,因為只有這一段時間我才能聽到其他人的故事,他們總是把這個時間用來閑扯。

  由于良臣的銀子總是花不完,所以我也不用節(jié)約開支,便包下一個小間,專門聽他們的閑話。

  又是幾聲琵琶響,臺上開始咿咿呀呀的唱了?!凹涯居牟菪较?,東風(fēng)幾許花欲搖。樹映羅裙纖纖指,春陽拂面琳瑯目……”

  這邊,也開始談起來。

  我飲下一口淡茶,斜靠在椅背上聽著外頭的動靜,順道猜想著今日又會出什么奇聞。

  只聽得一人說:“你們可知為何今日唱戲的不是那南音姑娘嗎?”

  他這樣說我才注意到,以往這個時間必定是一個叫南音的女子在彈唱。而今日這人的音色雖與南音有些相似,但聽得久了的人立馬就能聽出不同,南音的那份孤涼她是學(xué)不來的。

  我側(cè)身將竹簾掀起一條細縫,瞧見臺上的女子,雖與南音一樣身著翠色衣衫,有一樣的胡琵琶,一樣的發(fā)髻。但南音姑娘的身形比她要纖細一些,神形也不盡相同。果真不是南音。

  這還真是奇怪。我又繼續(xù)聽他們說下去。

  其他人如我一樣,被他的話題吸引,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緣由,“你不說我還沒注意到呢,你既知道由頭,那快給我們說說。”

  隨之眾人也開始催促,那人這才悠悠開口。

  “你們可知道渝王?”

  渝王我是知道的,皇上最寵愛的皇子,當(dāng)朝的太子殿下,良臣的皇長兄,我的好朋友,李延祐。

  良臣不姓“良”,他本名為李良臣,當(dāng)今的三殿下翎王。這也是我在這律閣里聽來的。

  我本不認(rèn)得太子,但他常來良臣的府邸,因此我才有緣得見太子殿下真容。他這個太子殿下為人一點也不傲氣,還記得初見時,只因我與良臣是好朋友就讓我與良臣一同喚他一聲延祐兄,他也將我叫做小妹,完全沒有太子殿下該有的乖張無理或是嚴(yán)謹(jǐn)算計。

  說到延祐,便不得不提一提這容貌的事。并非我有意要玷污皇家尊嚴(yán),只是延祐長得與我實在是相似。女子有一雙杏眼倒也不足為奇,但他一男子卻長著一雙與我極為相似的杏眼,鼻梁都高高的。且在這整個長安城中,我所見過的人的臉都是肉乎乎的,就連良臣都是如此,只有我與他的臉骨感偏重。我也將此事給良臣說了好多次,只是他每次都是淡淡的看著我說只是巧合。后來我又悄悄給延祐說,他也總是朝我淡淡的笑,說是巧合。巧合當(dāng)然是巧合,這我自然清楚得很,我可不敢高攀皇親國戚,可就是這心里癢癢,忍不住要問。為此我都被罰抄好多遍書了。

  再來說他的品行。他雖身居?xùn)|宮之首,但卻無心朝政,只寄情山水,是個與世無爭的皇太子。

  也不知這南音與堂堂不好美色、不慕名利的太子殿下有什么瓜葛。我豎起耳朵仔細聽起來。

  “話說那天晚上,月黑風(fēng)高。一身酒氣的渝王醉醺醺的來到這律閣……”

  他這還不如那些個說書的編得好,才說一句話我就聽出了好幾處不對。且不說延祐一般不會飲酒,就算他喝了酒,醉醺醺的,那也不可能來這律閣。律閣是什么地方?自古皇家最忌諱的地方,都將它視為禁忌。沒有哪個達官顯貴或是王子皇孫會來這樣的地方,除非他有意失職不保名節(jié)。再退一步,就算延祐有意要來,那他的侍衛(wèi)或是同樂者也一定會阻攔。何況他又不近女色。

  我小酌一口,搖搖頭,這市井匹夫的妄言果真信不得,也就沒了心思再仔細聽。

  可眼下又沒別的事可干,外面就數(shù)他的聲音最大,臺上唱曲兒的都蓋不過他,我也只好繼續(xù)聽著,并不時的在心里默默予以反駁。

  他講的大抵就是延祐推開門就看到了歌姬南音,還有還有了一夜之情,事后又出一大筆錢讓她以后都不用再上臺唱曲兒了,隨后還編下好幾段續(xù)章。

  這雖然不真,但權(quán)當(dāng)飯后消遣也還有趣,這樣的傳言可不多聞。我嚼著南瓜子兒想要是延祐知道了他在律閣有一個有一夜之情的姑娘該是何種神色,平時整日里都一副不為世俗所動容的神情,這次他終于該換換神情了。

  過了好久,臺上“錚”的一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我知道,這意思是接近尾聲了。頭一回聽時,這一聲琵琶響還嚇了我一跳,如今我已是波瀾不驚。

  “怎奈飛將隕,陰山破,烽火三千連帝都。何時笑談風(fēng)云起,西窗共剪燭?!?p>  這是這曲兒的最后一句,是時候該離開了。小丫頭的飯該好了。我大口飲下剩余的茶水,撩開簾子甩手離去。

  估計小丫頭的晚飯已備齊,正等著我呢。這時候良臣大概還在他那書房等我回去,經(jīng)門衛(wèi)通傳,我到膳房時他也就剛好抵達,然后一起用膳,順便同他講我聽得的趣事。

  今日聽得的故事事關(guān)皇家顏面,我也不敢同良臣講,不然他又得罰我抄書,隨便編了個事搪塞過去了。

  第二日我如常獨自來到律閣,才發(fā)現(xiàn)事情似乎有些不對。

  律閣外邊格外熱鬧,若是在平日里,就算是上元佳節(jié)也不會有這樣多的人。

  律閣大紅門外被圍的水泄不通,似乎都在議論著什么,我還沒走近就聽到似乎有人在討論南音姑娘。

  “南音姑娘真是遇人不淑,渝王昨日還與她情深意切,今日就遭遇不幸?!币幻嗄昴凶訚M臉惋惜。

  南音遭遇不測了?看來昨日聽說的也不是全都不可信。我雖與她無甚交集,但畢竟以往日日都是聽著她的曲子過來的,心里也不免有一些傷心。前日還在臺上為我們唱曲兒,今日就已陰陽兩隔,真是世事無常。只是這與延祐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可不是嘛,定是那渝王怕有辱他的名聲才痛下殺手的?!庇忠幻凶颖г沟馈?p>  其余人也開始跟著嚷嚷起來。

  我心里笑他們無知,延祐為人當(dāng)真如何他們又怎么會知道。他待我如親哥哥一般,用膳時都將丫鬟們叫上桌一同用餐,他最見不得有人做壞事,每次在街上遇到了可憐的小孩老頭他都會解囊相助……

  總之,他人可好了,眼前這些人又怎么會明白。但我也不屑與他們爭辯。

  “這皇家向來如此,又何止他渝王一人?!?p>  “幸而我從了商,不會有這些事情發(fā)生?!?p>  “你可別說,你們這些賣東西的最是圓滑了,從來不做吃虧的事兒……”

  ……

  聽他們扯到天涯海角去了,我又繞過他們,向里擠去,聽到擠在我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子大聲道。

  “我覺著這或許不是太子殿下做的。他既看上了南音,又怎會做出如此狠毒之事,大可事后不認(rèn)便好,又有誰敢追著東宮太子討債。如此一來,必然不會生出這些是非。”

  我甚是欣賞眼前這位被周圍一圈人鄙視的仁兄,也完全贊同他的說法,延祐的品行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再者,他也完全沒有理由要滅口,就算他娶一歌姬回家,這天底下又有幾個人敢議論什么呢。這歌姬的死必定另有隱情。

  他身旁的一位布衣男子開口與他辯駁,“誰還不會賊喊捉賊這一招啊,先將人殺害,再嫁禍給他人,這都是宮里用慣了的計量。還有,誰知道渝王的名聲是不是捏造出來的,又有誰知道他不是想借此干些別的什么事呢……”

  那人說的振振有詞,此前我都不知道如今這嘉盛民風(fēng)已經(jīng)這樣開放了嗎?竟敢妄論皇宮內(nèi)事。太子殿下的言行縱有差池,也如何都還輪不到一介平民妄言。

  不過此時我也無心理會他了,又朝里擠去,越發(fā)的想知道律閣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怎么會扯到延祐身上呢。若真證實了是他害了南音姑娘,也不知道他這一次又要被派到哪里去撫慰黎民。以往他總是因為做了讓皇上不高興的事情而被派到四處奔波勞碌,還美其名曰“撫慰黎民”,我看就是皇上不想要他留在京城才專門找來了這些由頭,偏偏延祐又從來都毫無怨言,皇上讓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穿過水泄不通的人群,到了最里邊才看見里面狀況。

  從外面看與平日沒有什么不同,只是有衙役將這里圍的密不透風(fēng)。里面似乎也有些人在勘察,但那些東西一樣都未移過,整齊得很。

  連刑部的衙役都來了,看來事情不小。我欲上前看看,剛邁出腿就被一位眼尖手疾的衙役伸手?jǐn)r下。

  “刑部辦案,閑雜人等不得入內(nèi)?!?p>  我又透過他看向里邊,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外邊挨著門的一些東西。

  我一臉討好的朝那名衙役討好的笑笑,“這位公差,我是锘姑娘的小弟,锘姑娘你知道吧,就是前幾日在臺上唱曲兒的那個大眼睛姑娘,還被一位爺賞了不少金子呢。她本來傳信與我說今日清晨去一酒肆相見,可我苦苦等了許久都不見人,故此前來尋她。你便讓我進去瞧瞧吧,也好讓我曉得她是否安好?!?p>  為了省事,我出門一般都穿男服,律閣里的姑娘個個身量高挑,我這打扮與個頭只能做個小弟,才不會虧了那子虛烏有的美人“锘姑娘”。

  他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就回我:“锘不锘姑娘的我是沒聽說過,不過,我倒是聽說律閣里所有的姑娘昨兒個就全走了?!?p>  這位兄臺真是聰明,一眼就識破了我的謊話。看來編故事是行不通了,我又扯住他胳膊道:“你就通融通融吧,我就站在門外邊看看就成。我告訴你啊,以前我常來這兒?!庇种钢页W哪莻€小間,“你看,就是那個位子,我以前……”

  他任是鐵面無私,不為所動。只淡淡道:“刑部辦案,尋常人等不得入內(nèi)。”

  這可說到了我的痛處,立馬就要與他吵起來,“刑部辦案,尋常人等不得入內(nèi)。我還不稀罕進去呢!只要我同……”良臣一問,知道的比你們查案的還清楚呢!

  他這話我最不愛聽了,如此跋扈。我得當(dāng)朝三殿下庇護卻還得受他一個衙役的囂張,只要我將良臣的名號搬出來,只怕那里頭的那幾位都得向我行禮。我看平時從王府上出來打雜的都受人追捧,我好歹也是個坐上賓客,差別卻這樣大,我心里不舒坦得很。可良臣總與我說切不可急躁,不可張揚,不可跋扈,還要戒急用忍什么的,規(guī)矩可多了,只要我不聽便要罰抄書。

  我什么都不怕,就怕抄書,抄書就意味著得坐那兒一上午或者是一整天,無聊得很,也不能讓小丫頭替我,每次她抄的良臣一眼就能看出來,然后讓我抄的更多書。

  想到這里,我也就只好將剩下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而且我經(jīng)常在律閣聽到許多因小失大的故事,只要事關(guān)皇家,芝麻大點兒的事都可以有好多說法,一不小心就是滿門抄斬、誅九族什么的大罪。因此我只得把嘴巴閉嚴(yán)實了。

  他也對我的話充耳不聞,我撇撇嘴瞪他一眼原路折回。只有去問良臣了,這么大的事,他肯定知道的。

  也不知延祐現(xiàn)在是什么境況,皇上到底是信還是不信。到底是誰在天子腳下殺了人,這人必定不是延祐,若昨日聽說的是真的,那么延祐就最沒有可能殺人。他何苦要演這么一出,這對他可是沒一丁點兒好處。

  以往在律閣聽他們談及太子時,大多都是說的當(dāng)今的太子如何如何愛戴百姓,又是如何如何的為國事操勞,如今這一條人命就讓昔日的英名都變成了罵名。若此事任其發(fā)展,那日后延祐的處境也必定不如從前,當(dāng)真是人言可畏。

  我忽然想起了每次太子殿下每次出門前都會去看看他的三弟,跟他道別;每次回長安時總要到翎王府給我不少新奇的小玩意;良臣每次說我一無是處時他總要替我說好話;每次我被良臣氣急了他就會出去給我買好吃的來哄我開心;每次我心情煩躁,練不下字時他就會給我講故事……

  太子殿下對我,對良臣,對王府上所有人都很好。況且南音一事之前從未聽他講過,這飛來橫禍肯定是有人要害他。

  細思極恐。

  我回府后急急忙忙跑到良臣的書房,這事我是一定要問清楚的。

  我進去時他正盯著一本書看,神情還較為舒坦。

  我跪坐在他身旁,問他:“延祐的事你聽說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要害他?”

  良臣放下書,轉(zhuǎn)頭看了我許久,忽而笑笑,道:“你還不算太笨?!?p>  “此事都已鬧到了朝堂上,父皇已讓奕王去查辦。”

  此事也只有二殿下奕王能去查。這既是太子殿下的事,更重要是它關(guān)乎皇家顏面,所以得由一位有權(quán)威的人主案。這天底下身份最金貴的不就是那幾位性李的么。太子殿下是一定不可以的,三殿下翎王與太子關(guān)系密切,也不行,四殿下與五殿下年紀(jì)尚輕,也不行。

  良臣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說話太慢,我忍不住催促,“那可查出什么了嗎?剛剛我才從律閣回來,那里被衙役圍的水泄不通,也瞧不到里頭情形?!?p>  他忽而又神情難辨,“既然有人專門要害他,又怎么會讓奕王查出什么來呢?!?p>  到底是何人有如此權(quán)勢,要讓太子殿下蒙受這不白之冤。延祐本就無心王位,那人又何苦如此。這次要是查不清,那延祐就一定會受到處罰,若查清楚了,也一定會有下一次。到底是誰……

  良臣似是看出了我的憂慮,寬慰我說:“無妨,父皇素來偏愛延祐,不會將他怎樣的?!?p>  又突然鎖眉問我:“你日日在律閣,可曾聽到過董延與南音的什么事嗎?”

  “董延……可是將軍府的大公子董延?”除了這一個,我還真沒聽過其他姓董名延的人。

  “就是他?!?p>  縱使我在那里聽了一年之久的小故事,也確實不曾聽過他們有什么瓜葛。董延這人行事穩(wěn)重又低調(diào),關(guān)于他在坊間的傳言多是驍勇善戰(zhàn)一類,從來不曾聽過他與哪位女子有什么干系。“這我還真不知道。他們之間又有什么事?”

  他又是一貫的埋頭盯著書,但我知道他現(xiàn)在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的,“就是他將這事稟了父皇,照常說梨園死一歌姬并不是什么大事,他卻將此事專程立折稟明了父皇,還要刑部親自去查,這任誰都不會相信他們之間沒有什么關(guān)系?!?p>  到底是因為什么呢……

  我腦袋靈光一閃,歪頭問他:“是不是董大公子暗地里喜歡南音?”

  這可能性是極大的,南音姑娘的人美心善,舞姿也好看,雖只是個梨園女子,但也不妨礙她惹人喜歡。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原因會讓董大公子將此事鬧到朝堂之上?如此一來,這倒也就都說的通了。

  我期待的看著良臣。

  聽了我的話,良臣只深深的看我一眼,神色扭曲道:“話本子上就是這樣寫的么?”

  這下我默了。我這確實取材于話本子,也只有話本子上才會有王子愛織女的故事。真正的王子與織女別說是相愛,就是見上一面都是難事,又怎么會有什么愛與恨。我略微扶了下額,暗暗將頭低下。

  眼下就只有等奕王的消息了,希望刑部能早日結(jié)案,洗清延祐背負(fù)的莫名其妙的罪名。

  因此我這幾日一直都在翎王府和市井徘徊。若良臣那邊沒什么消息我就去市上逛逛,希望可以聽到些什么。

  律閣在出事的第二日又照常開了門,去聽曲兒的人也絲毫不減,只是再沒有聽到南音姑娘的什么事兒。

  我也不太愛去哪里聽故事了,另尋了一間不太有名的酒肆,那酒肆頭上就是客棧,名為俚淶,在那里也可以打聽不少事兒。發(fā)生了那樣的事,我實在是做不到如往常一樣坐在律閣里頭。

  過了好幾日,是個艷陽天。刑部將南音的死因查明了,將結(jié)果貼在了刑部門口一旁的墻上,以慰民心。

  上頭說是另一名歌姬也想要上臺唱曲兒,于是心生妒忌,才有了南音的慘案。

  至于太子殿下到底有沒有參與其中還不敢斷言。不敢斷言,那就是沒查不出。我暗道原來還有刑部查不出來的案子,那何不如交由大理寺處理,他們可不知道這樣一來就把延祐害慘了?;噬弦舱媸?,明明平日里那么信任大理寺,卻在這關(guān)鍵時刻將這關(guān)鍵的案子交給刑部。

  告示上寫的含糊其辭。

  太子殿下的嫌疑到底還是沒有洗脫,悠悠眾口還是堵不住。恰逢河南多年兗州蝗旱災(zāi)害嚴(yán)重,今年又無甘霖,民聲載怨,于是太子殿下被派去發(fā)救濟糧了。

  這次的結(jié)局與以往沒什么不同,我都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稍有差別的是這次我與良臣同行。

  良臣是被皇上派去的,必須去。至于我,我本是不想去的,像這樣賣力還撈不著好的事我從來不感興趣,良臣問我要不要同往時我是再三推脫的。

  但是后來良臣告訴我說:“兗州的東面有大?!?p>  我便爽快應(yīng)了。

  良臣與我相處的這樣久,十分清楚我的七寸。我因在王府中見慣了奇珍異寶,所以更喜歡一些天工的東西,一日偶然在書中讀到“若乃大明?轡于金樞之穴,翔陽逸駭于扶桑之津。彯沙礐石,蕩島濱。于是鼓怒,溢浪揚浮,更相觸搏,飛沫起濤。狀如天輪,膠戾而激轉(zhuǎn);又似地軸,挺拔而爭回。岑岺飛騰而反復(fù),五岳鼓舞而相磓。濆淪而滀漯,郁沏迭而隆頹。盤盓激而成窟……”由此便對東海心生向往。我也想要去瞧一瞧三萬里河?xùn)|入的大海。有時候還因為向往而不得見的緣故跑去城南的醉心湖胡亂感慨,而如今有機會前去,且還有大隊人馬護送,那我自然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我也不知兗州距東海有多遠,但依著良臣的語氣就是我去了是能見得著的。

  因災(zāi)情嚴(yán)重,所以領(lǐng)了命的第三日我們便整裝出發(fā)了。

  別了小丫頭,拿著她給我收拾的諸多東西出門上了馬車。小丫頭肯定高興壞了,終于可以清閑一段時日,不必再日日早起為我的吃穿忙碌。

  等我與良臣抵達東門時延祐已經(jīng)在那里等著了,這是他出事以來我頭一回見他,他還是老樣子,一身白墨色衣衫上映滿了山水,不急不躁。

  我在車?yán)锍麚]了揮手,但并未近身,他也看到了我,向我笑了笑。我知道這個時候良臣要與延祐商量大事,我需得待的遠遠的。就算現(xiàn)在過去了一會兒還是得跑回來,來來回回的難得跑。就算我與良臣、延祐相處了一年之久,就算我們是好朋友,他們商量事情的時候我還是要避開。這也算是我在王府里的一項普通的生存之道。

  見他們談的較為輕松,應(yīng)該是沒什么大事。我無聊得緊,便下了馬車在路上閑轉(zhuǎn),等著官糧。

  以往延祐每每要發(fā)救濟糧時都會先在城門等何尚書與各地方轉(zhuǎn)運使送官糧過來,查了糧食再一番寒暄后才與轉(zhuǎn)運使押上官糧一同上路。

  以往每次何尚書都來的極早,有時我與良臣還沒來得及和延祐告別他就已經(jīng)送了糧食又走了。

  可這次我等了好久不都見人影,我瞧了瞧太陽,升起距山尖已有一段距離。仲春的太陽本就升的晚,眼下太陽已這樣高,那肯定不早了。又瞧了瞧良臣與延祐的臉色,似是有些不耐,可何尚書還是沒來。

  我在車棚的陰影下跺著腳,想今日何尚書是怎么了,莫不是他記錯了日期?這也不該啊,這么大的事,一位戶部尚書不會忘的。難不成是有事耽擱了?那也需遣個人來送個信才對……

  直至良臣過來催我。

  他與延祐一齊盯了我好一會兒,大步流星的走過來,“你在干什么?”

  我一副不解的神情看著他,“等官糧啊,以往不是每……”

  我還沒有說完他就打了斷我,“這回何尚書抱恙,讓我們先行,官糧稍候再跟上?!?p>  兵書上大多都是寫的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雖然這話用這兒不太合時宜,但我總覺得這糧草未動,兵馬先行怕是更不合時宜。但何尚書抱恙我們也沒有辦法,只能先行。

  我也才知道剛剛我們一行人馬并不是在等何尚書,原來是在等我。挺不好意思的,于是快步跟著良臣上了馬車,朝他們打了個哈哈。馬車很大,我們?nèi)擞侄际煜ぃ阃谝婚g。不一會兒就閑聊了起來。

  “延祐,那南音姑娘……你怎么看?”我忽的想起了害他委身此行的主要人物,靠著窗直勾勾的盯著延祐。聽了我的話良臣也勾勾唇看了過去。

  本以為這次的傳言與紅顏有關(guān),總該讓他不自在一回。不料他卻只輕嘆一聲,安之若素的答我:“南音……聽其姓名該是個安靜端莊的女子??上s被同室姐妹害……”

  “可按照外面的意思,那下狠手的人可是太子殿下您吶?!币此脑捳f下去,那必定得是如佛祖念經(jīng)一樣,講出一個大同世界來,還不忘把自己撇得干干凈凈的。那就不能打趣他了,才不能隨了他的意,我立即出聲打斷了他。

  “流丸止于甌臾,流言止于智者?!?p>  延祐看也不看我一眼就來了這么一句難懂的話。我無語的瞪著他,又不是不知道我讀書少,還偏偏引一些不知出自何處的詩文。要想與延祐搭上幾句話還真不容易。

  良臣倒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在一旁笑道。

  “你不就是想知道他與南音的事?你大可直接問他便是。”

  延祐聞言隨即做出一副驚訝狀,“原來只是想問這個,那你直接說就是?!?p>  他也驚訝的太明顯了些,我一眼就看出他又是在誆我。

  “前不久我確實去過律閣,不過只是為了應(yīng)何公子的約?!?p>  “哪個何公子?”這未必也太巧合了些,才應(yīng)了他的約南音便出了事,還立馬鬧到了皇上跟前。

  “就是那個送官糧的尚書?!鳖D了頓,他又道:“那日南音確實上臺與我們唱了曲兒,但自那以后我便再也沒有與她見過面了。”

  送官糧的尚書名為何碣,他親爹乃是當(dāng)朝尚書令大人何營。何營雖位高權(quán)重但從不為自己謀一分私利,也從不參與黨爭,這是婦孺皆知的事情。也正因如此,皇上才沒有想要打壓他家的勢力。況且何營的長女何書環(huán)執(zhí)掌鳳印,雖沒有被封為皇后,但身份與皇后毫無差別,有個身居鳳位的長姐和一位一品大官尚書令父親,所以何碣也算是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雖然他的官位只是戶部尚書,但他的真正待遇怕是不比哪位皇子要差。他也委實沒必要再來陷害太子殿下。再者將此事呈上御前的是將軍府的大公子董延,將軍府的人素來忠厚,也從不參與黨爭。難道這真的只是巧合……

  “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良臣又看穿了我的心思,打斷我的思緒。我無奈拍拍臉,難不成我將什么都寫到了臉上嗎?

  良臣沉思一瞬又和顏道:“那么多飯你白吃了?還不如拿去救……”

  “怎么沒有?”若不及時駁了他的話,那他鐵定又得把我說的一無是處。我雖不是十全十美,但好歹也是個可圈可點的好姑娘,怎能任他胡說。

  他停下話好奇的看著我。

  “我不就是?”

  我與他確實是真的很巧合,相見的剛剛好,這要是傳到了市井,怕是要被稱作緣分吧。

  他被我問的答不上來,沉著臉看向別處。我樂呵呵的笑了幾聲,太子殿下熟讀詩書,我說不說他也還好。可眼前這個只曉得抱著兵書讀的人我若再掰不過那就有失顏面了。

  與良臣一番拌嘴后,當(dāng)然,重要的是我贏了,致使我心情大好。坐在車上看看眼前的風(fēng)景。

  城外樹好高,比城里的樹要高多,還有些刺藤繞在上面開著百花,花花綠綠的,可漂亮了。

  這還是我進長安以后第一回出來,第一次曉得書上的山是這個樣子、風(fēng)聲可以這么脆、野花開的這么自在。

  雖說走的是官道,但還是不如城中平坦,馬車一上一下的抖著。顛簸了好幾日我終于忍不住了,一上車就睡,有時還能被顛醒。

  不知行了多遠,良臣還把他那夜簫抽出來吹,我都不知他是何時帶上的。

  可惜他只會一只曲子,我早就聽膩了。他吹的太久,吵的我睡不著,叫他停他也不聽,我又向延祐求助,要是延祐開口,他應(yīng)該是會停住的。可延祐每每聽了我的話只是沉沉的看著我,不予理睬。延祐脾性過好,我只好放棄,不由感嘆想看個大海還真不容易。

  虧得我耐性好,能忍則忍。也好在良臣只吹了幾日便沒了興致。

  日夜兼程,過了月余。

  一路經(jīng)洛陽、鄭州、汴州,最后才到兗州。

  不知是多少時日了。我睡不著,趴在車窗上看著那越來越貧瘠的土地在眼前晃過,忽然眼前閃過一塊巨石,上面刻著“兗州”二字,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已經(jīng)到了兗州了。

  我忙將閉目靜坐的良臣搖了搖,“良臣,良臣,別睡了!到了兗州了!”

  他睜開眼,一副如釋重負(fù)的模樣,掀開簾子瞧了瞧剛才閃過的那一方巨石。

  正巧前方有一客棧,良臣出聲讓車夫把馬車停下,延祐也被我們的動作吵醒,隨即一同下了馬車。

  “既然已到了兗州邊境,想必距城也不遠了。不若我們修整半日再前往,這風(fēng)塵仆仆的前去也不夠禮數(shù)?!毖拥v識大體的說到。

  “也好,也順道等等官糧。不知劉旭到了哪里……”良臣皺眉望著回路。

  其余小廝聽了話也都下了車,各司其職,著手打理車馬等事。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