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臘月二十一,再過不了幾天就要過年了,普通人家這個時候都已經(jīng)在一點點準備年節(jié)的東西了,街上的小子們時不時的就會一起戲耍著放炮??諝饫锶粲兴茻o的火硝味,還有沿街的商鋪擺出來那些紅紅火火的商品,都讓這個帝都充斥滿過年的味道。
不過對于簡瀲樞這樣的人,因為還沒有娶親,所以年節(jié)的事情自然都有母親和管家操持,即便府中的下人們都在忙碌,也不會讓他瞧見。況且朝廷里,到了年下想要表現(xiàn)自己的人大有人在,是以自己也得更盡心地去應(yīng)付。
因著白天的事情,簡瀲樞一天的心情都算不得多好,但是也并不一定有多壞,只是這幾日的溫情,就像是一場夢一樣,終于還是從他心底溜走了。
從刑部回到侯府的時候,天已經(jīng)全黑了。
遠山跟在他的身后,默然不語,見他連猶豫都沒有的往夏漪苑的方向走去,不由地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夏漪苑相比較帝都富貴人家主子的院子來說,確實不大,但是夏漪苑里除了簡清禾這位主子,以及紅雨和雅香兩個丫鬟以外,是沒有丫鬟住的,所以到了晚上,過來伺候灑掃的丫鬟小廝就都離開了,整個院子里就只有主仆三人,而雅香和紅雨多數(shù)也是在屋里伺候,是以這會來的時候,這院子顯得格外的空寂。
只一點昏黃的燭火透過里屋的窗戶,灑在院中。
簡瀲樞推開門的時候,驚動了在外屋值守的紅雨。原本已經(jīng)有些迷瞪的紅雨,聽見聲響抬起頭,見到是簡瀲樞,連忙起身行禮:
“少爺?!?p> “嗯?!焙啚嚇械皖^看著她,眸中滑過一絲暗光,終究消失不見,只聽得他淡淡地開口:
“小姐呢?”
聞言,紅雨支吾了一下,開口說道:
“小姐……小姐已經(jīng)睡下了?!?p> 見她這副樣子,簡瀲樞只當是因為白天的事情,簡清禾不想見自己,故意叫她有這推脫的說辭。
然而他卻不做理會,抬腳朝里屋走去。
遠山識趣,沒跟進去,只在外間等著。
推開里屋的門,簡瀲樞只覺得今天的燭火確實比以往暗了許多。屋里安靜一片,他抬腳走進去,靴子踏在地面上的聲音驚動了正站在床邊的人。
雅香回頭,見是他,便將手中還帶水的帕子放進銅盆里,躬身行禮:
“少爺?!?p> 略過雅香,簡瀲樞看見簡清禾確實已經(jīng)躺在了床上,雙眼緊閉,只不過額頭上卻敷著疊好的帕子:
“怎么回事?”
簡瀲樞的聲音還是那么低沉,卻也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問道。
雅香垂首站到一邊,讓出床頭的位子,讓簡瀲樞好坐下,不緊不慢地回道:
“小姐今日回府之后,就神色失落,進了里屋之后打發(fā)了奴婢跟紅雨,不讓我們進來伺候。后來奴婢送膳食進來才發(fā)現(xiàn)小姐發(fā)燒了。請大夫看過之后,大夫說,是因為心緒不佳,外加……受了驚嚇,所以才發(fā)起了熱。大夫開了藥,也已經(jīng)給小姐服下了,只是到晚膳時間也不見好轉(zhuǎn)。奴婢本想再叫大夫來看看的,可是小姐阻了,只說早些睡下,到了明日興許就好了。奴婢擔(dān)心,便先伺候著,這會燒已經(jīng)退了許多了?!?p> 簡瀲樞點點頭,拿起簡清禾額上的帕子,遞給雅香。
簡清禾的額頭確實還有一點點熱,不過見她神色還算安詳,想必應(yīng)該沒什么事情了:
“你先下去吧。”
雅香聞言,便告退出去了。
燭火昏暗,也照的這房間里明明滅滅的瞧不真切。
簡瀲樞坐在床沿邊,看著簡清禾有些蒼白的臉,在燭火與黑暗中溫柔了眉眼,心中一片柔軟。他撫開她的額上被涼水打濕而凌亂貼著的額發(fā),指尖就像是眷戀一般,溫柔的滑過她的臉頰。
七歲那年,自己第一次到這么繁華的帝都來,這里一切看起來都那么精致昂貴,生活在這里的人,每一個都像是被陽光灑遍了全身,一點也不像他那樣,心底里滿是陰暗。
年幼的他,穿著破舊骯臟的衣服,就像是行路的乞人一般,穿梭在綾羅綢緞之間,來到了這青陽侯府的府門前。他看見那仗勢欺人的門人在聽了母親的話之后,滿臉的鄙夷和不相信,然后過了很久,久得連她母親都忍不住開始低聲咒罵時,才見到有人從里面走出來。
他一直記得,那天的太陽很好,陽光把青陽侯府的高門大戶和自己無所遁形的狼狽不堪照的明明白白。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可是他卻并沒有多少喜悅,父親身邊跟著一個長相華美、儀態(tài)端莊的婦人,而他們的身邊,還有一個小女孩,小女孩長得很像她的母親,也是眉眼清淺,不像自己的母親曾經(jīng)一般那樣艷麗,但是就是讓人覺得如同出塵的復(fù)瓣幽蘭,叫人自慚形穢。
他聽見耳邊父親和母親的對話,聽見他們話語里滿滿的陌生、疏離和戒備,小小年紀卻早知事故的他,聽得出父親話語里的為難和母親話語里的祈求,終于,自己還是被母親牽著走進了這侯府。從始至終,父親身邊的那個女人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她就那樣事不關(guān)己地站在一邊看著,安之若素的接收父親不時遞過去的眼神里的愧疚,卻絲毫不為所動,高高在上地看著他們的丑態(tài)。
那時的簡清禾,除了注意到自己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后,輕輕淺淺地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就再沒有任何的回應(yīng),她像極了她的母親,就如同凌駕于所有人之上一般,不予你憐憫同情,亦不予你嫌棄憎惡,可是就是這樣的態(tài)度,反而讓人所有的污穢無所遁形,所有的美好也都黯然失色。
在她的面前,你所有的缺點都明白的擺在你的心底,你所有的有點都變得毫無意義。
那個時候,他從心底里厭惡她,厭惡她清高無比的姿態(tài)。卻又從心底懼怕她,懼怕站到她的面前。
他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個什么樣的人,從踏進這侯府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這里遲早會成為這個被自己稱作母親的女人的天下。果然,他或多或少地看見了母親做的那些事情,看著她終于一步步逼死這府里她不能掌控的、與她為敵的那兩個女人。再然后呢,母親把簡清禾安排到這偏僻的角落里,讓整個侯府的人都差不多無視了她的存在,而自己就站在一邊,聽之任之。
這些年,簡瀲樞一點點長大,一點點接近朝堂,接近權(quán)利的中心。他很少去關(guān)心在這家中的偏僻角落里,孤苦無依的簡清禾,也很少會見到她,只是抱著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態(tài),在母親的手底下,周全照顧好她的生活。他不知道她過得怎么樣了,也不知道在她身邊有沒有發(fā)生什么事情。
那個人,那個他從七歲時就開始厭惡的女孩,終于在他心里生了根,長成誰都不能觸碰的樹,終于慢慢開了花。
沉浸在回憶里的簡瀲樞,不自覺地笑了。
他喜歡簡清禾嗎?
喜歡啊。
像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那樣的喜歡。她還是像小時候一樣,永遠的輕輕淺淺、高高在上,漠視身邊的任何人,活在自己出塵無垢的世界里。這么多年,她似乎從未出現(xiàn)在他的生活里,卻又好像無時無刻不存在于他的心底。
對簡清禾的欲望到底源自何時何處,他也說不清,只知道它終于變成了一個執(zhí)念,推著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現(xiàn)在,甚至還會走得更遠。
夜色漸濃,簡瀲樞躺在簡清禾的身邊,輕輕地將她摟到自己懷里。就這么閉上眼睛,在她身上獨有的香氣里,安然的睡著了。
然而這個夜晚卻似乎格外的漫長,簡瀲樞做了一個不是很美好的夢。他夢見自己在一片綠洲里,那里的樹木茂盛到遮住頭頂,那里的湖泊清澈透明無比,連湖水都是清清涼涼的,灑在身上的陽光暖洋洋的,讓他覺得通身的舒暢??墒锹?,頭頂?shù)奶栐絹碓酱?,曬得自己覺得炎熱無比,身邊的花草樹木肉眼可見地焦黃枯萎,湖里的水莫名其妙變成了火,烤得他的臉頰發(fā)燙。
他實在覺得太熱了,然后他就被熱醒了。
剛從睡夢中掙扎著醒過來的簡瀲樞,看著周圍熟悉的環(huán)境,以及仍舊昏黃幽暗的房間之后,反應(yīng)了一會才想起來這是哪里。
隨著思緒的回籠,他才感覺到懷里一片滾燙。他低下頭,就看見簡清禾被燒紅的臉,她的眉頭皺得緊緊的,也許正夢到什么不好的事情,神色里滿是掙扎抗拒,額邊細碎的頭發(fā)被細密的汗水浸得濕透。
簡瀲樞伸手摸摸她的額頭,異常滾燙的溫度就像是一個開關(guān)一般,驚得他迅速翻身起床,高聲喊道:
“雅香!”
“雅香!”
雅香今晚就合衣誰在外間,這會突然被簡瀲樞急促的聲音從睡夢中驚醒,連忙站起身往里屋跑。是以當簡瀲樞拉開里屋的門的時候,就見雅香一臉匆忙地樣子。
他顧不上其他,把手中的門貼玉簡扔給雅香,快速的吩咐道:
“快去把賈旭找來,小姐發(fā)了高熱!快點!”
見他這幅模樣,雅香知道簡清禾怕是身子出事了,匆匆應(yīng)下一聲后,便往外面跑去。
“再讓紅雨端盆涼水過來!”雅香聽見身后簡瀲樞的喊聲,也顧不上回答,只頭也不回地應(yīng)了一聲。
原本已經(jīng)退燒的簡清禾,不知道什么時候又發(fā)起了熱,這會額頭上的溫度已經(jīng)高的嚇人了,若是這么燒下去,只怕一個大好的活人也會燒壞了腦子!
簡瀲樞也顧不上寒冷了,只披著外衣在屋里焦急地等著。
紅雨被雅香喊起來之后,大致知道怎么回事,端著涼水和帕子就進來了,用涼水一遍遍浸濕帕子給簡清禾擦拭散熱,但是效果也只是微乎其微。
這會已經(jīng)是深夜了,侯府的大門早就關(guān)了,長街上也已宵禁,恐怕連巡街的官兵都已經(jīng)換了幾波了,賈旭自然也都已經(jīng)在家中呼呼大睡。雖說雅香拿著自己的門貼玉簡,一路上不太會遇見什么過不去的麻煩,但是總歸要耗費不少時間。
也不知道到底還要多久才能到!
比目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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