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智將與守林人（其五）

　　那是大陸最黑暗的時代。

　　當(dāng)時的大陸還是由被戲稱為“西魔王”的暴君統(tǒng)治著，回憶起來，那應(yīng)該是最符合魔王形象的君王了。

　　絕對的力量、宣泄不完的暴戾還有深不見底的欲望，每一樣都足以給大陸甚至世界招來絕望和死亡。

　　當(dāng)大陸上的一切都被這位魔王剝奪得一無所有后，反抗就從風(fēng)之地的一個小村子里開始了。

　　村子正好是在當(dāng)時還未建成的輝夜城附近，它或許有名字，但卻沒人記得，因為荒涼是它唯一的特點，離末只記得那里盡數(shù)枯萎的農(nóng)田，還有倒在農(nóng)田上已經(jīng)成為白骨的老農(nóng)，他曾經(jīng)懷著希望躬耕，但孕育出的卻是家破人亡的絕望。

　　起義的勢頭很大，很快就擴大到了全大陸，大陸西邊的風(fēng)之地也很快就被起義軍占據(jù)，當(dāng)時的魔王因為措手不及而退守到了東邊的火之地。

　　因為丟了西方這片資源最為豐厚的土地，魔王也被戲稱為了“西魔王”，占據(jù)了東南北的魔王，偏偏被叫做西魔王，這是他最大嘲諷。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龐大的鎮(zhèn)壓活動也隨機展開了，縱使丟了最富饒的土地，但魔王的力量依舊不容小覷，戰(zhàn)火在不斷的鎮(zhèn)壓和反抗中持續(xù)了上百年才結(jié)束。

　　離末加入反抗軍時已經(jīng)是戰(zhàn)爭的中段了，那時的反抗軍依舊是匱乏一切，軍中大多都是些老人和孩子，物資、兵器、戰(zhàn)力，甚至是水源都算是珍稀品。

　　離末懂為什么守林人如此恨他，是因為他明白，守林人丟的那3000人馬在當(dāng)時已經(jīng)稱得上是主要戰(zhàn)力了，丟了這3000人馬甚至可能造成前線的全面崩潰。

　　當(dāng)時離末被老人察覺到了猶豫，就是因為他也很怕賭這一把，雖然放到現(xiàn)在對自己來說是賭贏了，但他也埋下了對被當(dāng)成了籌碼的老人的愧疚。

　　但離末同樣也明白。

　　愧疚終歸只是愧疚，這只是個人的感情罷了，但有些錯，絕對不是應(yīng)該他一個人來承擔(dān)。

　　“我不懂你在...說些......”

　　守林人干燥的嘴唇撕裂開，滲出了鮮血。

　　他連語言都沒法好好地說出口，但離末卻從他破碎的詞匯中清楚地感受到了無法克制的痛苦，他像是逃避般地避開了離末的視線，手也從刀柄之上慢慢滑落。

　　搖曳的火光照出了他滿是皺紋的眼睛中正在躍動的焦躁。

　　老人的一生里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被人看透了，但這種感覺卻并不壞，像是一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還是能一眼就看出他的苦衷，如果....對方不是這個年輕人的話呢。

　　他重新坐回到樹樁上，這一次他意外的感到這天然的“沙發(fā)”竟還坐得挺舒坦。

　　“其實我也不懂?！?p>　　離末縮了縮肩膀，搖晃著身子，換回了像平時一樣懶懶散散的笑容。

　　他上下打量了這個撇開臉坐在對面的老人一眼才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又搞砸了，話說得又有些過火了，明明是想跟他好好談?wù)劦?，這下他又該聽不進去自己的話了。

　　好在守林人還是明白這是離末放過了他，這老人也不是喜歡自討沒趣的人，所以吵架才沒有演變成斗毆。

　　只是......

　　聽得見兩人的呼吸聲，身后的湖里還有魚躍出了水面，被吵醒的貓頭鷹們也開始細聲低語，一切都歸于平靜。

　　沉默得可怕、沉默得像是讓人作痛般明顯。

　　讓這種氛圍繼續(xù)下去自己就算白來了，離末還是明白這一點的，雖然他不知道說什么有用但還是硬著頭皮開口了：

　　“要喝點水嗎？唇膏的話我也有哦，用過的話就不要還給我了，我不會再用了?！?p>　　“不需要！”

　　離末肯定老人拒絕的是唇膏，他懂老人是在說你用過的我也不想用。

　　“酒不要再喝了，對身體不好，好處都是酒瘋子用來自己騙自己的，像我就從不喝酒，周圍的人也不知道為什么不讓我喝?！?p>　　“用不著你管?！?p>　　“我想吃海蟹肉燕窩羹?！?p>　　“哪有那種東西！”

　　......

　　離末有一句沒一句地試著打開話題，但他拋出的所有話題都被老人給彈開了。

　　接下來的時間，他用盡了畢生所積累的話術(shù)終于搞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果然還是沒法和這個老爺子好好交流啊，話已經(jīng)不知道被聊死了多少次了，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根本就不擅長和這種死正經(jīng)的人打交道。

　　——頭好疼。

　　堂堂最強智將居然要為了沒法和一個老人對話而頭疼。

　　啊啊啊......為什么我要為了這么一個糟老頭子煩惱啊，我明明只想為年輕漂亮的女孩子這么煩惱??！

　　“早知道就不來了?！?p>　　離末一邊嘆氣，一邊小聲地抱怨著。

　　“你本來就不該來。”

　　“我是無所謂啦，但我要是真不來，老爺子恐怕會后悔一輩子的，啊，這個......”

　　離末沒想到老人的耳朵還沒背，他撿起了扔在了地上的信遞給了老人。

　　“還是燒掉比較好哦，寫信的人看到信變成這副模樣肯定會難過的。”

　　“那個混蛋女兒怎么樣都好，與我無關(guān)?！?p>　　老人臉上幾乎沒有反應(yīng)，同樣也沒有伸手去接。

　　離末搖了搖頭，自作主張地把信丟進了篝火里。

　　沒有得到任何感情的信，就算丟進了火里也激不起一絲溫度的膨脹，只是安安靜靜地躺在那，等待著被火苗給吞噬干凈。

　　“你說......”

　　“?。俊?p>　　突然出現(xiàn)在耳中的聲音讓離末吃了一驚，他猛地抬起頭，確認了許久才確定是對面那個撇著臭臉的老人開口了。

　　“你說她......”

　　老人臉色有些難看、不停躲著腳，有些焦急地等待著離末的回答。

　　“她？啊——”

　　離末露出看透一切的壞笑。

　　雖然嘴上這么說著難聽話，但還是放心不下啊。

　　或許一開始就不需要如此大費周折的去硬撬他的心房，有些緊閉的門，只要安靜等著就會自己打開。

　　“老爺子為什么不回家呢，我了解過，守林人的報酬也沒有高到值得你幾十年不回家吧？就算有什么理由，至少也寄一封信回去吧。”

　　“你到底說不說，不說就別扯些有的沒的?！?p>　　“既然老爺子想聽我的話就必須先忍受我的嘮叨啊，這就叫人情啊，這就叫義理?。±蠣斪幽愕降锥欢?？”

　　“嘖。”

　　老人咂嘴表示不滿，但也沒有像之前那樣抗拒。

　　“我留在這自然有我留在這的理由，但我能保證這只是我個人的事，不會危及到任何人，而且，你何必來問我，你不是可以偷窺別人的記憶嗎？自己看不就好了嗎？”

　　“不要把人說的跟犯罪者一樣??！”

　　雖然勉強能對話了，但是這個老人依舊還是咄咄逼人的。

　　“不過，老爺子你這么說我也不好為難你，但至少還是去見見你女兒吧。”

　　“不去！說什么都不去！”

　　這是非常決絕的語氣，仿佛就像是抗拒著有血海深仇的仇人一樣。

　　“為啥？”

　　離末無奈，一旦提起這個問題，老人就變得跟在耍脾氣的小孩一樣。

　　“結(jié)婚前我就跟她說過，那男人不能信、不能信，她呢，就是不肯聽我的，拗著脾氣非要和他結(jié)婚，現(xiàn)在好了離婚了連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都要不到，在她要回孩子之前我絕對不會去見她的！”

　　“......”

　　“你那是什么表情？！”

　　“不...我只是覺得好想死......”

　　這算什么啊，離末掃興似的嘆了口氣。

　　原以為這對父女之間有什么血海深仇才幾十年不肯相見的，自己連西瓜都準備好了，結(jié)果只是普通的父女吵架啊。

　　“我看你小子就是在故意找茬是吧，站起來和我打一架，馬上！”

　　“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都一把年紀了就別整天想著和別人打架了啊！”

　　離末真是受夠了。

　　“總之，明天早上就跟我去見你女兒！”

　　“要去你自己去，你再在這里瞎叫喚，我就割掉你那根爛舌頭?！?p>　　“我說你啊，你自己都不了解自己的女兒是什么樣的人嗎?！?p>　　“什么意思？”

　　老人一字一頓、惡狠狠地說道。

　　“還記得姐姐曾經(jīng)跑到軍營里去找過你嗎？那可真是場好戲，耳光響到站在幾十米開外的我都聽見了?！?p>　　“......”

　　老人似乎有些察覺到離末想說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