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智將與守林人（其二）
三天前的早晨到傍晚都刮著急劇的大風(fēng)，逐漸轉(zhuǎn)暖的天氣仿佛在一夜之間又回到了冬天。
但是這座不夜之城的氣氛卻永遠不會被溫度給減淡，那座宏偉的神社一如既往的因為擠滿了信者而顯得狹小。
離末在人群中注意到她時候，她大概已經(jīng)在那呆了很久了。
就這樣伴著這春初冬末的最后一股寒流，在喧鬧的人群中一直安靜地守在那里。
一直到玉狐神社的侍者送走了最后一位信者，草叢里已經(jīng)肆無忌憚地響起了蟲鳴，她才如同獲得了許可一般小心翼翼從角落里走進了神殿。
神殿里年輕的見習(xí)巫女正在做最后的參拜，感謝著神明大人一天來的恩賜與辛勞。
她的不請自來毫無疑問地打斷了別人重要的儀式，發(fā)現(xiàn)了她的見習(xí)巫女縱使教養(yǎng)再高也難免有些惱怒，但還是拼命地對她擠出了笑容：
“參拜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請明天再來?！?p> “我、我想見見狐巫女大人......”
“......”
又是這種人嗎？
即是本神社的所有者又是風(fēng)之地領(lǐng)主還兼任輝夜城最大貿(mào)易商會會長的大人物，豈是你想見就見的。
能提出這么無禮的要求，想必她自己也做好了挨罵的準備了吧，見習(xí)巫女覺得已經(jīng)沒必要再客氣了。
“請回吧?！?p> 少了之前的客套，本來沉穩(wěn)含蓄的見習(xí)巫女已經(jīng)板起了臉，送客的話也講得直接了當(dāng)。
“求求你，請幫我向狐巫女傳話......”
那婦人依舊是不依不饒。
這種人見習(xí)巫女見多了，她知道對這種胡攪蠻纏的家伙語言已經(jīng)起不了作用了，有必要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她了。
淡淡的磷光在見習(xí)巫女的手中顯現(xiàn)，如同流螢一般環(huán)繞著她的身體，這是見習(xí)巫女在催發(fā)體內(nèi)魔力的表現(xiàn)。
稍稍給她點教訓(xùn)再讓人趕他出去，見習(xí)修女原本是這樣打算的，但是在他準備用那魔力做些什么之前，就有人用手擋在了她的身前。
那是穿著執(zhí)事燕尾服的青年。
他正露出道歉般的笑容，并點頭示意自己一切都交給他。
雖然見習(xí)巫女對青年不太了解，但上面有交代過這是個相當(dāng)重要的貴客，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一定不能怠慢他，所以見習(xí)巫女向青年低頭行禮之后就乖乖地退到了一旁。
“...額，應(yīng)該說好久不見還是初次見面呢？”
離末轉(zhuǎn)過頭有些無力地朝著婦人微笑。
“你認識我嗎？”
婦人不明白離末話里的意思，只有不好意思的用手拉起了圍巾稍稍遮了遮被凍得有些發(fā)紫的臉。
“不，我只是認識你的父親，但我也曾經(jīng)遠遠地看過你一眼?！?p> “對不起，我沒什么印象了?！?p> “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時我還會被人叫小鬼，你也不會被人叫阿姨吧，雖然你沒什么印象了，但我的印象可深了，那個為了看父親跑到前線、溜進軍營，還打了被稱為‘鬼將軍’的父親一巴掌的小姐姐，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掉的?！?p> 離末咯咯地笑了。
“啊......”
似乎是對離末的話有了些印象，婦人把稍稍羞紅的臉在圍巾中藏得更深了。
“不過歲月也真是有趣呢，曾經(jīng)那位天不怕地不怕，就連給軍隊帶來麻煩都不會在意的帥氣小姐姐今天也變了呢?！?p> “......”
“擔(dān)心在人多的時候會耽誤到別人，所以就乖乖地守在寒風(fēng)里等機會，結(jié)果最后一直等到了日落人散，該說你是很會看氣氛還是該說你很有毅力呢？”
嘆氣之間，離末忽然覺得自己說得有些難聽。
但他向來說話很直也不擅長奉承別人，而且話已出口，即使道歉也沒法挽回什么吧。
“......”
婦人一直在沉默，她或許是有被說教的覺悟，但離末總覺得她更像是在為了求別人而擺低了身段。
“我能拜托您嗎？”
短暫的沉默之后，離末從婦人那里聽到了就好像是身陷恐懼般的嘶啞聲。
輕輕咬著嘴唇，就連呼吸也一度停止了一樣。
“一個許久不見或者說根本就是第一次見面的人這么問你，你會答應(yīng)么？”
雖被如此的請求，但離末卻選擇移開了視線。
“我......”
婦人拽緊了胸前耷下的圍巾，話里傳出了不可言喻的動搖。
“抱歉，我似乎說得有些過分了，大概是因為看見你就想起了很多和你父親的事了吧，你父親他還好嗎？他很早就因傷退伍了，那之后我就再也沒見過他。”
“父親他......”
“是為了你父親來的，就像闖進軍營那時一樣？”
婦人點了點頭，然后離末笑了。
歲月也有無趣的地方呢。
有些事，始終改變不了。
回憶起來，離末那時有些討厭那個將軍，就像那個將軍也很討厭他一樣。
說來奇怪，明明很討厭他，但即使時隔多年，自己也清楚的記得那個老家伙的模樣。
指著鼻子大罵自己時的模樣。
處處和自己作對的模樣。
還有因為腦子里裝著漿糊的長官的蠢命令趕去送死的模樣，最后九死一生幸運地撿回一條命后退伍的模樣。
以及“合理”的利用了他的“犧牲”，自己成功頂?shù)袅四莻€漿糊長官位置后想象出的他咬著牙的模樣。
光是想想就覺得身心愉快，對了對了，還有.....痛痛痛痛！
尖銳的疼痛讓離末回過神，發(fā)現(xiàn)是見習(xí)修女正狠狠地掐著他的屁股。
“我、我都說出來了？”
“是的?！?p> 見習(xí)巫女紅著臉回答道。
“咳、咳。”
離末干咳了兩聲后擺正了姿態(tài)。
“你父親他還好嗎？他很早就因傷退伍了，那之后我就再也沒見過他?！?p> 這家伙，選擇性地跳過了剛才事！
見習(xí)巫女有些驚訝地看著這個不要臉的家伙。
“父親他不肯回來?！?p> 婦人沒有因為離末的單口相聲而動搖，依舊是老老實實的待在那里，老老實實的回答著他的問題。
“在打仗之前，父親就是南郊森林的守林人，他在退伍后又繼續(xù)了這份工作?！?p> “但是，以你父親的年紀來說，恐怕已經(jīng)不太適合擔(dān)任這份職業(yè)了，畢竟要整日都穿梭山林之間，就算是壯年之人負荷也是不小的?！?p> 離末已經(jīng)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了她的意思。
“他已經(jīng)很久沒回過家了，我也寄了很多封信給他，讓他回來，但是他卻從不給我回信，我很擔(dān)心他?！?p> “真的還活著嗎？畢竟是在沒有人煙的森林里，萬一...痛痛痛！”
又被見習(xí)修女掐了屁股。
“我去過森林入口給守林人的補給箱旁看過，信都被拆開后丟在了旁邊，火漆是自動開的，是他打開過我的信，但是他卻......”
“守林人防治山火和偷獵者，的確是重要的工作，但就算如此，也沒有必要執(zhí)著成這樣吧?！?p> “父親他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頑固的不像樣子，從來都不肯聽我的話，他永遠都不知道我到底有多關(guān)心他?！?p> 離末忽然才發(fā)現(xiàn)眼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姐姐居然這么的憔悴。
要照顧任性的人有多難，他感同身受。
“父親他一向不聽我的話，但要如果是別人，他或許就會聽了，但父親沒有什么朋友，我也沒有什么能拜托的人，所以我只能找狐巫女，看她能不能看在父親曾經(jīng)為了魔王軍出過力的份上幫幫我，如果是她出言的話......”
的確，
要是領(lǐng)主出面，即使是那個頑固的“鬼將軍”也會給上半分的薄面吧。
但是，光是故事是打動不了離末這種理性的人的，那位老爺子是憑著自己的意識留在山林里的，于情于理自己都沒有插手的理由。
“小狐貍你是見不到的，也沒有人會涉險跑到山林里去找一個平安無事的人的。”
“求求你......”
“回去吧?！?p> 簡簡單單三個字，離末想她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越簡單的話果然越容易傳達到。
婦人最終還是放棄了她最后的執(zhí)拗，向著離末行禮道歉之后轉(zhuǎn)身離開了神殿，她的背影逐漸融入了夜色之中消逝不見。
“于情于理我都是不會幫你的?！?p> 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離末走到了門口，仰望天空，今天是不太美好的夜色。
“所以你就來了？”
守林人問道。
“啊?！?p> 離末吃著擅自打開的魚罐頭，如此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