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卿一陣警惕:“你在干什么?”
長元站起來,慢慢走近她:“若我不是狐族的神靈,你還會對我這么好嗎?”
玉卿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是又后退了幾步,想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
她的沉默,在長元看來是另外一種意思。他慢慢向她挪過去,言語之中盡是委屈:“我待你的心意,你感受不到嗎?”
玉卿頓住了,她身后再幾步就是臥榻,她直覺不能往那里退。她欲抬頭去看長元,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脖子動不了了。不止脖子,全身都動不了。她一邊試圖用法力沖破掣肘,一面用意念傳聲道:“小六,你快放開我?!?p> “你把我當(dāng)個孩子哄的時候,才喚我小六?!遍L元站在她跟前,拉下了臉,“在你眼里,我只是一個孩子,一個晚輩?”
玉卿明白過來他在生什么氣了。她在凌霄殿上說,她是他半個姨娘。
長元抬手,輕輕捏住了她的下巴,強(qiáng)迫她與自己對視,語氣曖昧:“我年紀(jì)是不大,不過有些事情,我還是曉得怎樣做的?!?p> “小六你——”
長元咧嘴一笑,連她的法力也一并禁錮了。她連意識傳聲都做不到,只能看著長元的臉越來越近,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她覺得自己在顫抖,而后又告訴自己這是錯覺,因為她已經(jīng)被定住了。
長元貼上了她的嘴唇,非常輕柔地廝磨她的唇瓣。
這不是錯覺,她真的在抖。
這種事情,玉卿不是第一次做,然而從前和子受在一起,無論如何也沒有現(xiàn)在面對長元這般的慌亂。她不敢去看長元,幸而眼皮還能動,她強(qiáng)迫自己閉了眼。
長元身上帶著蓮池中的淤泥氣味,已經(jīng)被烘干了,嗅著并不惱人。
黑暗中,她感覺到長元的手覆上她的后腦,讓他們的唇更加貼合。
玉卿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咳嗽了一聲。
長元立刻松了口,卻也沒有松開她,而是抱著她,讓她下巴擱在他肩膀上,輕撫她的背幫她順氣。
玉卿咳嗽過后,覺得自己舌頭又能動了,便又叫了一聲:“小六……”
“苦的?!遍L元啞聲道。
玉卿好不容易平緩的氣息又急促起來。
長元卻還不肯放過她,蹭蹭她的脖頸,又加了幾個字:“不過,很軟。”
“小……六!”
“再讓我抱一會,一會就好,”長元語調(diào)近乎撒嬌,“我保證,以后不會再亂來了。”
你還知道自己亂來啊。玉卿在心里罵,卻沒有把話說出口。
四里外,樹林中。小荷第三次挑起,又重重地落回地面,終于確認(rèn)了一件事:他家公子封了他一半的法力。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小仙婢。這個小姑娘神格低微,法力不高,更不像是個會飛的。
“小荷大人……我們怎么辦?”小仙婢快哭了。
小荷一咬牙:“還能怎么辦?走回去!”
小仙婢攥著他的衣袖,哆哆嗦嗦的。
“你放開我,你不放我怎么走?!?p> “我……我怕……”
小荷受了長元的氣,語氣不善:“怕什么!云溪風(fēng)荷附近沒有邪祟?!?p> “可是……有狼……”
“它們受了公子恩惠,不咬人——你別拽那么緊,我都走不動了?!?p> 由于小仙婢的拖累,小荷直到天明才回到云溪風(fēng)荷。他是最晚回去的一個,到了庭院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找自家公子算賬。然后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法力不知何時已經(jīng)解禁了,他白白耗了一路腳力。又聽說公子已經(jīng)離開了云溪風(fēng)荷,他登時上火,跑到玉卿那里去訴苦。玉卿卻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自顧出神,壓根沒有細(xì)聽他講話。
她的樣子不太對,然而誰也不敢去問,大伙只能悄悄聚在一起猜測緣由。
玉卿在房里,獨自坐到天明,又坐到正午。自打長元離開,她就沒挪過地方。
她的思緒亂得如同一團(tuán)麻線。長元對她做了什么?他說了什么?
她早該發(fā)現(xiàn)了端倪,只是,她欺騙自己說,長元無法掌握與長輩相處的分寸。
她曾經(jīng)向長元的母親承諾過要把那個負(fù)心之人帶到她面前賠罪,卻沒能做到,因此對于長元,她懷了愧疚。后來知道她的命是定桃換來的,愧疚之情愈甚。
她覺得自己能對長元做的,便是待他好。長元向她索求的,卻不是這種好。
玉卿把自己蘇醒以后,與長元相關(guān)的遭遇都細(xì)想了一遍。初醒來,她在藏書室翻閱史冊,他待在近旁,態(tài)度親昵無比,絲毫不介意她曾經(jīng)用他的劍指向他;去長安,他始終照顧著她,那些凡人調(diào)笑說他送她回祖籍是想去提親,他從來都笑呵呵地答應(yīng);在瑤池,他見到她盛裝出現(xiàn)在大殿門口,眼里的喜愛壓根就藏不??;當(dāng)著龍族公主的面,他說她是他夫人……
夫人。是了,他在錢塘也說,她是他的夫人。他從未掩飾過自己的想法,是她發(fā)現(xiàn)得太晚,或者不愿意去發(fā)現(xiàn)罷了。
在無常道內(nèi)產(chǎn)生的虛幻之感又冒出來。這一次,她怎么樣也壓不下去。
一切都顯得太虛假了。若是其他某個狐族的后輩對她有如此心思,她會覺得人家是翻閱了陽川子的書,對于書中之人極盡向往。然而長元,玉卿內(nèi)心深處有一個聲音說,他因為她才沒有了舅舅,他不恨她就不錯了。
可偏偏是長元,這個有可能會恨她的長元,這個讓她懷著愧疚的孩子,對她動了心。
長元,以及梼杌,都和她記憶中的不一樣。而她自己呢?她回想自己待長元的態(tài)度。原本她以為自己待長元,只是長輩所能給予的關(guān)愛,然而事實上,她在乎他在乎得太過了。不但如此,當(dāng)長元定住她的時候,她慌亂,緊張,唯獨忘記了抵抗。當(dāng)長元的唇湊過來的時候,她的心在顫抖——沒有絲毫憤怒,只是單純地顫抖。長元上一次抱著她,撒嬌說“再抱一會兒”,她妥協(xié)了。這一次,她還是妥協(xié)了。這樣輕易地妥協(xié)與順從,讓她感到羞愧。
她以為她的心已經(jīng)隨子受而去了,現(xiàn)在看來不是。
午后,凌霄殿來了使者,把她從雜亂的思緒里解救出來。長元帶上天的那只夔已經(jīng)救活了,現(xiàn)今可以交代事物,玉帝叫她和長元一起去聽聽。
長元既不在,她還是要去的。她向小荷他們交代了一聲,便隨使者飛上九重天。
站在與天臺上,仰望凌霄殿,她忽然想起先前,長元是當(dāng)著狐族十位長老和玉帝的面,抱著她飛出凌霄殿的。
后土站在殿門口,在她站定后飛到了她近前,問:“長元怎么不來?”
玉卿正神思恍惚,聽見后土說話,定了定神,答道:“他說要去查查琥珀樹的來源?!边@是他昨晚離開時說的。玉卿輕咬了一下舌尖,強(qiáng)迫自己不去想昨晚的事,又向后土道:“無論夔還是明靈山的那一次,都是針對長元,我實在想不出,長元會得罪如此狠毒之人。”
后土淡淡一笑:“世間生靈,性情相差巨大,有為了滴水之恩便涌泉相報的,也有為了一記睚眥便要殺了對方泄憤的,誰又說的清?!?p> 玉卿隨著她往凌霄殿去,低頭想了一會,又問:“昨日凌霄殿之事,你聽說了吧?”
后土笑道:“我就在偏殿,聽得可仔細(xì)了。”
玉卿有一瞬的緊張,怕她說出什么話來,然而后土并未開口。玉卿側(cè)頭看著她,問:“狐族的長老,都不喜長元嗎?”
“狐族對于血統(tǒng)的重視,你比我清楚?!焙笸镣焐纤氖郑伴L元的身世,你也知道。我聽說過許多的謠言,不止狐族,天地人三界都會說。有的說,長元血統(tǒng)不正,不是真正的涂山氏;也有的說,他是個私生子,不配為神靈?!?p> 玉卿氣憤:“他們怎么不想想,為何長元這樣一個他們瞧不起的私生子都能成神,他們卻不能脫離眾生!”
后土輕拍她的手背:“我們這些上階神靈,都是洪荒時代便存在了的,他們不敢有異議。到了今日,這太平的盛世,忽然又多出個神靈,眾生便覺得不滿?!?p> “要害長元的,也是這般想法嗎?”玉卿凝眉。
后土道:“問問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