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東本想把蘭兒的丑聞瞞著家人,自己琢磨著處理,不料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云佳早把事情告訴了馬大嬸。也許在馬大嬸的眼里,范蘭兒不是合格的媳婦。但沒有證據(jù)確鑿也不好表態(tài),即使再不看好范蘭兒也不可隨隨便便冤枉一個人,特別是女人的節(jié)操更不可被污蔑。
一家人都不吭聲,范蘭兒又死咬不承認。云東就跟被家人遺棄的流浪狗那樣充滿著孤獨與無助。
對于出軌的態(tài)度,山窟窿茶鎮(zhèn)不比城市人看得開。云東強烈想知道真相,否則很難在茶鎮(zhèn)抬起頭來。造成這股風(fēng)言風(fēng)語給云東帶來噩夢的人就是在云東家旁邊開私人小診所的牙科醫(yī)生。
蘭兒在家?guī)Ш⒆右膊豢赡芴焯鞇炘诜块g里,總會抱著孩子出來轉(zhuǎn)悠。小孩小毛小病是常有的事,即使是牙科醫(yī)生也總比外行的婦道人家懂得看病調(diào)理。何況是茶鎮(zhèn)這個醫(yī)療資源極其匱乏的山窟窿?
茶鎮(zhèn)又沒有醫(yī)院,只有一所簡陋衛(wèi)生院。即使這樣,茶鎮(zhèn)人生病了也總是先熬著,實在扛不住了就去私人診所花點小錢拿些西藥來吃吃,只有很嚴重了,私人診所拒絕接受后才會去茶鎮(zhèn)人最高醫(yī)療單位衛(wèi)生院找醫(yī)生。
人們的眼睛是雪亮的,醫(yī)術(shù)好不好不是靠吹出來的。自從孫琪花把云東的蛇傷醫(yī)好后,楊家人對中醫(yī)留下了莫名的好感。家人有個小病小痛的,不會去私人診所問藥,都是直接找芳兒姑姑拿草藥解決。拉肚子了,就煎點鳳尾草水喝;發(fā)燒了,就吃點金錢草、蒲公英;小便熱痛了,就吃點車前草;腳上生毒瘡了,就吃點紫花地丁。甚至得了頸肩腰腿痛、痛風(fēng),都會找孫琪花抓藥和針灸,云平和櫞芳經(jīng)常跟在孫琪花后頭,觀察她搭脈看病,幫她拿配藥,耳濡目染下,對中醫(yī)學(xué)產(chǎn)生了好奇:花花草草,根根果果居然能治病。
漸漸地,云平閑著時就不去撿破爛,也不去擺地攤,而是跟櫞芳上老軍山采草藥帶回來給孫琪花。因此,孫琪花也會給云平和芳兒辛苦費。并告訴云平櫞芳,采白花舌蛇草時,一定要背陽潮濕的地方,那樣采來的草藥是綠的,藥效強。
有日,兩人采藥回來,天氣熱,在經(jīng)過鯊排河時,云平和櫞芳就下河里去抓魚,順便游個清水泳。因為常常在鯊排河里抓魚就把一些破舊的簸箕和帳網(wǎng)及笊籬放在做上記號的河岸石縫里,來時就直接取出用。河水清澈見底,在陽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順著老軍山的山林向東淙淙流去。兩小無猜的云平和櫞芳正在蘆葦叢中趕著魚群入網(wǎng),忽然云平肚子疼的厲害?;琶χ?,櫞芳背起藥籃扶著云平趕到姑姑孫琪花家。
孫琪花給云平吃了一點烘干的白術(shù),肚子很快就好了。
孫琪花認真地對云平和櫞芳說:“你們倆一定要注意,千萬不要在滿頭大汗時一下就泡到冰涼的河水里。那樣非常危險,會出人命的。”
兩個小孩聽孫琪花的勸告,不知道其中的緣故,只是連忙點頭。那是云平第一次在心底里深深敬畏生命,明白了醫(yī)學(xué)常識的重要性。
在孫琪花的教導(dǎo)下,后來云平和櫞芳在河里抓魚時,先在岸邊用河水慢慢擦身子,然后就在淺灘上戲水抓魚再也不敢跟以前那樣見到碧波蕩漾的清澈河水就往里頭鉆。孫琪花一次次交代野外游泳很危險,再后來云平、櫞芳就常常在河岸沙灘上兩人摸黃蜆不再下河里去了。
雖然黃蜆肉薄,然而用老軍山挑來的泉水放在鍋里煮湯,無需任何佐料便是清甜可口的美味佳肴。炎炎夏日喝上天然甘甜爽口的黃蜆湯,就是神仙也該羨慕不已。
云平常常會跟范大嫂說:“要是龍兒有不舒服就找孫琪花姑姑去,她的藥還是管用的?!?p> 起初,蘭兒去找過幾次孫琪花看病,但總覺得老是去麻煩人家不好,后來就不去了。
可能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為了省錢,蘭兒自然會抱著身體小恙的孩子問家門口牙科診所的醫(yī)生。
都是熟悉人,問點小兒生病的事,有問必有答。一回生二回熟,經(jīng)常這樣有事沒事蘭兒都會到門口的牙醫(yī)診所里說說笑笑??赡苓@樣也沒有什么,但哪里都會有喜歡愛管閑事的人,蘭兒和牙醫(yī)談話之間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路過的,有些看不慣蘭兒的人就會借機生事。把隨眼看到和聞風(fēng)聽到的一些零碎話給添油加醋傳了出去。一傳十,十傳百,到后面就成了地地道道有板有眼的“桃色新聞”。
云東敲不開蘭兒的嘴巴,只有想辦法撬開牙醫(yī)的嘴。
經(jīng)摸索發(fā)現(xiàn),范蘭兒的“桃色新聞”締造者居然是牙醫(yī)的老婆。
原來牙醫(yī)和范蘭兒常常有說有笑,早就令牙醫(yī)老婆醋壇子打翻了,心懷不滿。于是惡向膽邊生,因找不到偷情的證據(jù),只好放出風(fēng)來攪臭兩人的名聲,讓他們好自為之。沒想到經(jīng)過輿論的炮制后,這“風(fēng)”像無情的仇恨刀直接傷害了兩個家庭。
禍從口出,牙醫(yī)老婆見云東兇神惡煞地撲來問個虛實,結(jié)果她心慌了。為防止漏嘴惹禍上身,牙醫(yī)老婆緊閉牙門,一字不吐。因為她也沒有確鑿的證據(jù),不敢在臺面上胡言亂語,這可急得云東直跳著腳,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zhuǎn)。
犯人都有保持沉默的權(quán)利。人家不說話,也不能死纏爛打,否則到時人家反過來狀告騷擾欺負良家婦女,云東不僅要吃警棍還要落下欺凌弱女子的不好名聲。
云東背著手,氣呼呼地回家。范蘭兒正眼也不看,抱起孩子出門去。云東憋了一肚子火,快把自己給燒昏了。
對,冤有頭債有主。直接找牙科醫(yī)生去。云東跳了起來,蹦到門口的牙醫(yī)診所里。
那牙科醫(yī)生早被她老婆放的野火災(zāi)風(fēng)給氣得快吐血,整天如過街老鼠,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見到云東兇巴巴的樣子,嚇得臉色蒼白,牙顫唇抖。
云東瞪著跟云佳店鋪那只狼狗似的血紅大眼,一把揪住牙醫(yī)的領(lǐng)子,惡狠狠地逼問:“你到底對蘭兒做了什么不能見人的事?快說,快說,快說?!?p> 牙醫(yī)也不反抗。這種事情不管有沒有,越解釋越拎不清,索性就不吱聲。
又遇上一個啞巴。云東怒火中燒,但凡別的事甚至剝皮剮肉都可以忍,唯獨這個綠帽子比要命還可恨,是可忍孰不可忍!
“啪,啪,啪”,連續(xù)扇了幾個耳光。牙醫(yī)的白臉登時灌了營養(yǎng)液那樣紅腫起來,嘴角流出了血,依然咬著牙關(guān)不開腔。大有“要命一條,要問的沒有?!蹦枪梢曀廊鐨w的骨氣。
云東飛撒了幾塊紅燒餅后,胸口的惡氣泄了大半。人也教訓(xùn)了,氣也消得差不多了。依然拿不到確鑿的證據(jù),還能怎么樣呢?于是,云東撩下一句:“今天就放過你,明天見了再打。以后,見一次打一次?!?p> 云東心里惦記著,租了芳兒爸那十畝良田,耗不起。遂轉(zhuǎn)身回到家中,扛起鋤頭忙趕著下田。
天空的云朵黑沉沉地,厚厚的烏云壓得胸口煩悶。云東沒命地揮著鋤頭挖地,暢汗淋漓,內(nèi)心的濁氣隨汗排出,人舒爽了許多。
剛才云東丟下的狠話,也只是嚇唬嚇唬那牙科醫(yī)生而已。至少是警告牙醫(yī)做人要堂堂正正,不要偷雞摸狗。
老實人兇起來也可怕。被打得狼狽的牙醫(yī),想起剛才云東猙獰的樣子,渾身顫抖,慌慌張張地卷起鋪蓋跑了,再也沒有見到。
牙醫(yī)老婆跑到派出所報警說云東逞兇打跑了他的老公,拆了他們家的頂梁柱,要派出所主持公道嚴懲惡人。雖然云東是動手了,然而茶鎮(zhèn)的輿論一邊倒地支持云東教訓(xùn)牙醫(yī)的態(tài)度。面對強大的輿論壓力,派出所了解實情,掌握了那牙醫(yī)平時生活中的為人品德和作風(fēng)本就是喜歡招花惹草的,不僅沒有對云東詢問調(diào)查,反而訓(xùn)斥了牙醫(yī)老婆一頓。農(nóng)村人老老實實把家過日子,對于破壞家庭的小三、二爺最看不慣甚至要求派出所嚴懲小三、二爺。云東風(fēng)風(fēng)火火出手教訓(xùn)二爺?shù)膲雅e得到云佳罕有的贊賞,“這個愣頭愣腦的大哥終于不再是窩里橫?!?p> 牙醫(yī)跑了才好。眼不見心不煩。云東恢復(fù)了正常的生活狀態(tài),慢慢地也淡忘了那想想就怒不可揭的“綠帽子”風(fēng)波。
馬大嬸和云香,天剛亮就去老軍山采茶。蒙蒙大霧籠得路上面對面都看不清人臉。山路旁停著一輛拖拉機展著貓眼的大燈在“嘭嘭嘭”地朝天咆哮。
“咦,張鑫你在這里干什么呢?”
“哦,馬大嬸,這霧太大了。前面有個小山坡,我的拖拉機不敢開,又要趕時間拉貨,這樣吧,你幫我到前邊去看一下有沒有行人,我把拖拉機開過前面的坡就可以了?!?p> “行,你把拖拉機的聲音拉到最大,我在坡上幫你把行人攔住。”
張鑫一面開著拖拉機,一面小心翼翼地沿著大燈的亮光往前開。茶鎮(zhèn)的山路清晨不僅霧大,而且坑坑洼洼又小,一不小心就會掉到山溝里,很危險。
跟蝸牛似的,總算爬過了山坡?!爸x謝你,馬大嬸?!?p> “用不著這么客氣。阿鑫,做事就應(yīng)該這樣小心翼翼,不可壯膽魯莽。阿鑫,云東媳婦出軌的事,你是聽誰說的?”
張鑫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都過去的事了,就不要管它了。馬大嬸,那些捕風(fēng)捉影的話不要太當(dāng)真。我也是聽朋友們在傳言,就告訴云東要多個心眼?!?p> “是呀。人閑是非多。農(nóng)村一個婦道人家,什么活都不做,就抱著孩子整天東家逛西家轉(zhuǎn)的,即使沒有做見不得人的事也會被人另眼相看。”
“馬大嬸說得對。我媳婦就天天上山采茶去,我開拖拉機拉貨賺錢?!?p> “這樣才是。你是云東從小一起玩大的哥們兒。你去跟云東說一說,男子是一家之主,是家庭頂梁柱,是家庭的領(lǐng)頭人,媳婦不能太寵。該做什么,還是要帶著媳婦一起去做的。媳婦做了不該的事,男人也是有責(zé)任的。因為他沒有把路帶好?!?p> “馬大嬸,你放心吧。等下我見到云東就跟他說。”
“嗯。”
臨近中午,張鑫開著滿載山貨的拖拉機從老軍山下來,見云東還在租田里除草就停下拖拉機。走到云東的田邊,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阿東,快上拖拉機。天要下大雨了?!?p> “下大雨才好,我正盼著淋雨呢!”
“來,把鋤頭給我。我跟你說,阿蘭出不出軌也沒有證據(jù)。不排除被誤會的可能。人的嘴巴最厲害,黑可以說成白,白也可以說成黑。不能人云亦云。這種事,只有確鑿的證據(jù)才能確定?!?p> “無風(fēng)不起浪。我心里有數(shù)。不要說了,阿鑫,給我一只煙。”
“我開著拖拉機,你又不抽煙,想抽就從我口袋里自個兒拿吧。”
“我問你一個問題。”
“說吧,我們之間還有什么不能問的?”
“阿鑫,你看那些電視劇里的女人,家里男人養(yǎng)著疼著,有飯吃,睡得香,為什么還要出軌呀?”
“這個問題太大,不好回答。通常來說,男女出軌無非都是貪財好色。女人出軌的前提條件是要有姿色。這個看來阿蘭不具備。”
“自古情人眼里出西施,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只是這么晦氣的事怎么就落在我頭上了呢?”
“阿東,我跟你說。不管是男是女,只要長期閑著不干活,就會胡思亂想甚至做出違背道德常理的事。你看我們茶鎮(zhèn)那幫偷雞摸狗的男人和做了不得見人事的女子,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好吃懶做。至于阿蘭這事,沒有確鑿證據(jù),你也不要太過較真。要堵住他人的嘴巴,其實很簡單。從今以后你帶著阿蘭一起上山下田。這樣,干活充實,就不會紅杏出墻,別人家也就不會說三道四。勞動最光榮唄!”
云東聽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學(xué)著張鑫樣子吸了一口煙,一股焦油味的煙團,猛地闖入云東的鼻腔,不知道往哪條道出去,就四路亂串起來,嗆得云東搜肝抖肺。于是,就把煙丟入路邊的水溝里。
“這煙有什么好抽的?!?p> 張鑫笑了笑道:“抽煙不抽煙不重要,能把問題想清就好。”
“越抽越渾,腦殼都昏昏的,哪里還能把問題想清的?”云東丟了煙后,一手握住拖拉機扶手,一邊呆呆的眼,冥思苦想:“蘭兒斗大的字不識,否則云北有很多書讓她看看,一邊帶孩子,一邊修身養(yǎng)性。這樣也挺好的。一個人既不會看書又不喜歡勞動,那么就會游手好閑,養(yǎng)成好吃懶做的壞習(xí)慣。這樣的人別說出軌,就是跟著壞人去做傷天害理、違法亂紀的事也不在乎。茶鎮(zhèn)犯人叫勞改犯,就是勞動可以改造一個犯人。張鑫說得對,勞動最光榮。跟自己一樣年齡的同伴結(jié)婚后,女人都是把孩子放在背筐里,直接背著上山采茶或下花田鋤地。她們縱使有點姿色也沒空出軌?!?p> 回到家,云東燒了飯,在桌上一邊嚼著菜肴,一邊中氣十足地說道:“我們家并不是富足之門,現(xiàn)在有房子住,三餐管飽都是靠自己的雙手勞動所得的。除了自己原有的山田,還有租的孫家十畝良田都是爸和云北、云平幫忙打理,那些茶山,橘樹林,也是媽和云香在做。我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從明天起,你跟我一起去老軍山采茶。孩子喜歡上幼兒園就送去,不然就跟我們一起上山去吧?!?p> 不知是內(nèi)心慚愧還是被出軌風(fēng)波嚇著了。范蘭兒半天才從牙縫里蹦出“知道了”三個字。
除了不愿意下廚,范蘭兒其它的苦倒也吃得下。起初也是云東看她面黃肌瘦的可憐才讓她躲在家里帶孩子,現(xiàn)在蘭兒每天跟著云東上老軍山采茶或者下租田拔草。夫妻倆每天披星戴月成雙成對地雨里來霧里去,有甜吃甜,遇苦吃苦,一家人有說有笑,其樂融融。這打消了楊家人對蘭兒不軌的疑慮,鎮(zhèn)上那些好事之徒漸漸地冷卻了觀看熱鬧幸災(zāi)樂禍的心。
有云香、云東和范蘭兒采茶,馬大嬸就在家里分揀茶針。市場上茶針的價格比茶葉高很多,如果不分揀就直接賣了太可惜?,F(xiàn)在有人手了,當(dāng)然就要把茶針給分揀出來。茶鎮(zhèn)農(nóng)村人沒有其它收入,只得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精打細算,能多賺一分錢,再苦再累也愿意做。
馬大嬸在家分揀茶針還可以把孫子孫女一同照顧。云東和范蘭兒背著茶葉回來時,馬大嬸已經(jīng)燒好飯,云東放下背簍趕緊攤開被捂得熱呼呼的茶葉就可以去吃現(xiàn)成的飯。這個如意算盤,云東每天都打得滴水不漏。
家里其他人倒沒什么意見,還是云佳看不慣云東總把算盤往家人身上精打細算的德性,時不時在裁縫店里咒罵幾句。
云平趁著中午放學(xué)吃飯從花田里摘回茉莉花。見到頭大圓臉的龍兒抱起來就朝著肉嘟嘟的臉蛋親了幾口,恨不得咬他幾下。
“叔叔你好臭,放開我?!?p> “小鬼頭,叔叔天天騎牛背不臭,才怪?!?p> “叔叔你好久沒洗澡了吧?!?p> “嗯,河里不安全,現(xiàn)在不去河里游泳了。等下回來我到田間撿些田螺給你們吃,然后再洗頭洗澡?!?p> “好呀?!?p> 下午放學(xué)回來,云平繞著蜿蜒的田埂,從田邊拾回了一簸籮田螺倒在臉盆里用水沖干凈再放在清水中養(yǎng)著,等田螺把肚子里的淤泥吐出來再沖洗干凈才可以下鍋炒。
見叔叔拾了這么多田螺回來,孩子們都很興奮,龍、鳳、寶蹲在臉盆旁,折下幾根筅帚細條在挑田螺伸出的觸須玩。
云平站在水龍頭旁,一邊洗頭一邊搓澡喊道:“龍兒,你把那茶香櫞餅?zāi)眠^來給叔叔洗頭?!?p> 找了半天,龍兒回道:“叔叔,茶香櫞餅沒有多少了。”
“沒關(guān)系,拿一點就可以。等一下,我去芳兒的茶廠要幾塊來?!?p> 茶鎮(zhèn)人都喜歡用茶香櫞來洗頭,特別是愛留著長發(fā)的女孩。這種用茶櫞子壓榨過油剩下的渣,打成一塊塊餅狀。用它來洗頭不僅去頭皮屑效果非常佳而且對人體沒有任何毒負作用。
用茶櫞子壓榨出來的茶油很香,比豬油更健康。知道馬大嬸不會輕易給家人改善伙食,云平和云北,在擺小人書時,常常會拿出五分錢從牛兒家買幾塊光餅,回家讓馬大嬸用茶油煎餅,就當(dāng)是改善伙食。黃燦燦的茶油餅,香噴噴的,咬一口配飯吃,也是美滋滋的享受。
入夏以來,茶鎮(zhèn)的雨就沒有停歇過,天跟漏掉似的,云東每天緊鎖眉頭,盼望著女媧娘娘快點出來補天,否則靠天吃飯的茶鎮(zhèn)人家今年就沒有指望了。最近幾日更是暴雨如注,家里面盆、腳盆通通找來接屋頂四處滴下的雨水都不夠用,床底下滲出的流水成了溪流。
擔(dān)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山區(qū)最怕連日大雨。隨著雨量的增加,長時間浸泡,土質(zhì)松動。山洪、泥石流、滑坡等自然災(zāi)害就不邀而來。
一覺醒來,雨勢略收。茶鎮(zhèn)的鯊排河水沒有往日的溫柔,一幅洶涌澎湃的威風(fēng),打爛了岸堤,夾帶著黃泥奔騰,瘋狂地從決堤涌入良田。
云東租的十畝良田變成汪洋大海。時不時還有三五成群的流浪雞站在破門板上從上游沖下來像散兵游勇毫無目的地隨波逐流。偶爾還有一只嗷嗷叫喚的肥豬在浪濤中滾爬。人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農(nóng)家人一年四季幸勤勞動所得的財產(chǎn)被無情的山洪吞沒。
一家人還沒從驚夢中醒來,又傳來說茶鎮(zhèn)通往外縣的唯一公路被泥石流滑坡掩埋,還有一輛路過的拖拉機被埋在里面,不知道開拖拉機的人是死是活。
云東忽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趕緊跑到張鑫的家里,進門就喊:“阿鑫,你沒事吧?!?p> 張鑫穿著卷云頭繡有一只花蝴蝶的拖鞋走了出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應(yīng)聲道:“沒事,阿東你是聽說有拖拉機被泥石流埋住吧。算我命大福大,今天,本想出門,結(jié)果天公不作美,昨晚不停地下了一個晚上的暴雨,道路都被水淹沒了。也就不出門了。那個被埋的拖拉機是外鄉(xiāng)來的。真替那個人家祈禱?!?p> 顯然,張鑫還不知道,云東的租田莊稼沒了。當(dāng)然,他從來都不關(guān)心莊稼的事。因為他也不懂農(nóng)務(wù),張鑫家的農(nóng)田都是他老丈人幫忙打理的,收成時,只是去要點米糧。
“沒事就好?!痹茤|丟了一句就轉(zhuǎn)身走了,撩起衣服悶著頭又回到自己的苦惱中。
楊家大人們個個都陷入沮喪中。云北自己躲在房間里看書,云平拿著笊籬和云香到鯊排河去撈趁波逐浪的流浪雞鴨鵝,結(jié)果一只都沒有撩到。是自己的就是自己,別人的東西再大誘惑也是霧里看花,水中望月。
一家人都在等待田主芳兒爸爸的態(tài)度,好像楊家人都是孫家人的奴仆,正等著主人的臉色活命似的。
當(dāng)然,現(xiàn)在是新中國而不是人吃人的舊社會。欠債還錢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大不了就把租田損失當(dāng)一筆債先欠著芳兒家。
然而,楊家人從來沒有欠過債。有多少能力吃多少飯是馬大嬸根深蒂固的思想?,F(xiàn)在無辜背上一筆不大不小的債,心里頭跟箍上枷鎖似的,坐立不安。
十畝田租,對于有錢的芳兒家來說,根本不值得什么。芳兒爸也沒有打算去種自己的稻田,閑著也是閑著,云東要租就讓給他。在芳兒爸的眼里,云東是非常好的贅婿人選。遺憾的是楊家人都是有骨氣的,寧可勒緊褲襠過著叮當(dāng)響的窮日子也不要做人家的上門郎。
當(dāng)然,有錢人也不拒絕各處收入都多一點。芳兒爸坐等著楊家人來討價還價。雖然已為人妻,還是櫞紅先對楊家人心生憐憫,勸其父親免除楊家人的田租。當(dāng)然,櫞芳更是在她爸爸媽媽面前,跟啰嗦老太婆那樣,一句一個“云平很可憐?!甭牭脤O家人個個抿嘴兒笑道:“你這小丫頭,云平跟你有啥關(guān)系呀?就這么念念不忘地惦記著人家?”
櫞芳努嘴兒道:“救人一難,勝造七級浮屠嘛?!?p> 芳兒爸笑道:“阿彌陀佛,我家小丫頭一副菩薩心腸吶?!?p> 大水退去,楊普和云東看著租田被厚厚黃沙覆蓋著,倆人環(huán)顧慘不忍睹的四周,彼此默默無聞。這時小豆一家人卻忙忙碌碌地在鯊排河岸挖沙挑石。云東腦子靈光一閃:“對呀。這場暴雨讓許多人家的房子或多或少都遭到毀壞。爸爸,我們租田現(xiàn)在堆滿了優(yōu)質(zhì)黃沙,這些黃沙在小豆家的眼里可都是錢呀,不如把這些沙挑出來賣。估計這么多沙賣出的錢也可以抵得上田租?!?p> 楊普摸了摸頭道:“嗯,我也有這樣的想法?!?p> 于是,一家人就開始挑沙賣。云東盤算著,除了挑沙可以彌補田畝的損失外,橘樹林和茶山,還是能給今年家里帶來不錯的收益。
云平在沙堆里四處張望,看能不能再抓到野生鱉。無奈,這野生精靈不是尋常物,輕易不會落入凡塵。
云東帶領(lǐng)著一家人除了挑沙,還要管理橘樹林。經(jīng)過暴雨侵襲后,很多橘樹東倒西歪。云東、楊普釘好支架把傾斜的橘子樹扶正。每天云東還要從公廁的茅坑里挑一擔(dān)糞去澆肥。
這果樹跟人差不多,得到關(guān)懷自然長得也俊俏。紅登登橘子跟玲瓏剔透的小燈籠似的,滿枝頭搖曳,更像是楊家人喜悅的臉龐。
晴空萬里,天藍得猶如畫家涂上湛青似的。微風(fēng)拂面,扛著鋤頭,花香鳥語。對于幸福生活的向往,楊家人洋溢熱情,充滿著自信。
只要有盼頭,楊家人是不怕苦的。早出晚歸,酷暑嚴寒,披星戴月,這都是習(xí)以為常的。
一家人還是算云北最愛看書。干了一天累活?;氐郊?,云北捧著一本破舊卻整潔的書,坐在黃泥墻角下那把自己用幾塊木頭釘?shù)陌噬?,借著泛黃的燈光,津津有味地看著。
云平叫云北一起挖泥鰍。云北看書入神,他告訴云平說:“讀書真有趣。就是讓我一天到晚不干活我也看得住?!?p> “二哥,飯都沒得吃,你還有心看書。你這樣不就成了書呆子了。”
“萬事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勞動有勞動的樂趣,讀書有讀書的美味?!?p> “走吧。我在咱們自家田邊小河看見有許多泥鰍孔,估計是從哪家魚塘里被大水沖下來的。”
“我看書,你找朋友去吧?!?p> 很快云平帶著櫞芳來到目的地。這小河本是人工從鯊排河引水的溝渠,這次也遭暴雨摧毀成好幾段。在楊家田邊那段溝渠已經(jīng)變成一塊淤泥池。不過,確實可以看到很多泥鰍孔眼。云平用鋤頭輕輕挖了一挖,登時就有好幾只露著灰白肚皮活蹦亂跳的泥鰍。
櫞芳趕緊打開鋁鍋子蓋,把泥鰍抓進鋁鍋子。淤泥池很淺也不大,大約兩平方米。但擠滿了泥鰍,很快鋁鍋子就盛滿了。櫞芳先小跑著回家把泥鰍倒在水池里,再回田邊裝泥鰍。不一會兒功夫,兩人就抓了兩盆泥鰍。茶鎮(zhèn)人認為泥鰍很補身,特別是對小孩子來說,補身的價值更高。云東看著云平抓了一盆泥鰍在活蹦亂跳,毫不客氣地找來小桶倒走一半,云平尋來一只塑料袋裝了幾只泥鰍給云佳送了去。
眼看橘子就可收成。云東樂得四處打聽今年收購商什么時候來,特別想知道收購價多少。
幾次問了,都沒有人知道。云東找張鑫問他有沒有到外鄉(xiāng)拉貨聽到收購商的消息。
張鑫說:“最近到周邊幾個鄉(xiāng)鎮(zhèn)拉貨都沒有遇到橘子收購商。這有點不太正常呀。按理說,往年橘子收購商這個時候已經(jīng)來了?!?p> 能了解到的最新消息也就這樣了,云東無可奈何地回家去。晚上,云東心里突突地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
云平和芳兒在田間用稻梗編織成籠子,兩人來到一棵老樟樹下掏蟋蟀。茶鎮(zhèn)到處都是腰粗三米以上的大樟樹,就是鎮(zhèn)中心也挺立著一棵如擎天大柱的樟樹。茶鎮(zhèn)算得上是樟樹之鄉(xiāng)。
云平一邊用手耙樹根下的泥,一邊說道:“芳兒,我跟你說,我們家挑沙賣的錢已經(jīng)夠給你爸田租了。一家人今年就看橘樹林的收獲有多少?!?p> “噢。我爸爸早就說過,不要你哥的田租了。至于今年的橘子,我聽我們茶廠的司機說,外面到處都是堆積如山賣不掉發(fā)爛的橘子。”
“不會呀。我哥說,保守估計今年雨水多,橘子減產(chǎn),應(yīng)該比往年能賣得更高的價格。所以,我哥整個夏天帶領(lǐng)著我們一家人都圍著橘子林轉(zhuǎn),比照顧自家的兒子還要上心百倍哩!”
“騙你是小狗。難不成我還騙你圖開心嗎?我爸爸常常說,近幾年左右鄰邊鄉(xiāng)鎮(zhèn)的鄉(xiāng)農(nóng)大量栽種橘子林,恰好遇到今年大量結(jié)果子上市。估計種橘子的人家要虧錢了。”
云平急忙喊道:“芳兒,這里有只蟋蟀,快把編籠拿過來?!?p> 云平從泥洞里抓出一只全身呈黑褐色,一對不會轉(zhuǎn)動的黑油油的眼睛鑲嵌在觸角下方,背部有兩片薄膜的蟋蟀。
櫞芳笑嘻嘻地打開小巧玲瓏的編籠罩,讓云平把蟋蟀放入。
倆人掏了半天,總算還有點收獲,不白費功夫。
晚上回來。一家人在吃飯,云東也在。云東已經(jīng)習(xí)慣來父母家蹭飯吃了。他一邊吃,一邊眉飛色舞盤算著今年橘子大豐收給家里買一臺洗衣機省得蘭兒每天干活回來還要給孩子們洗衣服。
云平端著碗邊吃邊說道:“哥,我聽芳兒說,今年他爸爸不要我們的田租?!?p> “哦,這樣啊?!憋堊郎系臍夥崭虞p松愉快。
馬大嬸道:“云平,我們家人從不做食言的事。再苦再累也不能讓人家看輕。”
“嗯。不過,芳兒說他們茶廠司機在外面親眼目睹一堆堆賣不掉的發(fā)爛橘子。還說,主要是這些年周邊鄉(xiāng)鎮(zhèn)村民跟風(fēng),大量涌入栽種橘樹帶來的后果?!?p> 云東揮舞在半空的筷子手瞬間僵住,就跟懸空的交響樂團指揮棒突然失去了生機。
云東哽咽問道:“媽,芳兒家的田租還給不給?”
馬大嬸眼角淚花打轉(zhuǎn)道:“給,剛才我不是跟云平說過了嗎?人可以窮,但志氣不能窮?!?p> 云東嘆氣道:“哦,那我們今年就一無所獲了。”
馬大嬸接說道:“日子再艱難也不能把口碑毀了。”
早吃好飯的云北坐在一邊看書,兩耳不聞窗外事。
屋漏偏逢雨。云東真想不到自己的運氣這么差。當(dāng)農(nóng)民靠天吃飯不是活路。家里這么多孩子,將來怎么辦。還是云佳日子過得滋潤。一門技術(shù)在身,不用面朝黃土背朝天。他甚至有些妒忌云佳安居樂業(yè)的小日子。
第二天,云東還是咬緊牙根,身上揣著一千塊錢像十畝良田產(chǎn)下的萬斤重稻糧,把一家人挑沙攢來的錢全部都拿去付給芳兒爸的田租。
芳兒爸笑道:“云東,你把錢收回去吧。今年雨水成災(zāi),你們種莊稼的個個都不順。我們也幫不上什么大忙,這田租是我自己的,就算幫你們家一個忙吧。”
“這怎么能行,我們家最怕不守信用?!?p> “談不上什么,你也不要太死心眼。這個主意還是櫞紅出的,我覺得有道理,就答應(yīng)了。”
想著云平、云北、云香扎著褲腳挑沙搖晃的身影,云東雖然說來付田租。到底兩手緊捂著的一千塊始終沒有松開過。
想不到,這個雪中送炭的人情還是櫞紅給的。要是當(dāng)初答應(yīng)櫞紅做倒插門,那現(xiàn)在也不用這樣煎熬地過日子。但是上門入贅,始終給人吃軟飯的印象,這不符合楊家人艱苦創(chuàng)業(yè),豐衣足食的思想作風(fēng)。
云東緊緊地拽著錢在口袋里,一邊走一邊想:“紅兒難道對自己還有意思嗎?這樣算不算是思想上出軌?好在自己從來沒有這樣的想法,否則真要鬧出一場有憑有據(jù)的桃色新聞的人正是自己而不是阿蘭。女人還是要有點事做,就跟蘭兒一樣,現(xiàn)在天天從山田里一回家就想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一覺,哪里還有心思去想別人家的?!?p> 走在街上,終于看到了來收橘子的生意人。云東心想:“云平畢竟還是小學(xué)生,他的話還是信不得,今年橘子應(yīng)該還是可以賣上價格的,否則,人家生意人難道還會明知虧本來送錢?”
云東笑瞇瞇地上前問個價。那人叼著煙,抖抖腳地說道:“今年橘子生意難做,你們必須把橘子從山上采下來挑到我的貨車上,否則問都不要來問?!?p> 云東笑道:“哦,這個不是問題。我們家唯一不缺的就是力氣。紅軍留給茶鎮(zhèn)人吃苦耐勞的精神在我們家傳承。你只要簡單跟我說,到底今年橘子的收購價格是多少呢?”
“那好吧。我直接告訴你,今年橘子收購價格五分錢一斤。”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p> “誰還有心情跟你開玩笑。這生意是跟著行情走的。你不打聽打聽,外鄉(xiāng)鎮(zhèn)路邊堆滿賣不掉的橘子在發(fā)爛呢?!?p> 云東義憤填膺地說道:“外邊既然有得撿,那你為什么還來茶鎮(zhèn)花錢收購橘子呢?”
那人不屑一顧地回道:“鄉(xiāng)下的猴子鄉(xiāng)下跳,格局太小了。這你就不懂。生意各做各的,每個人的門路不同。我做我的。一個愿買,一個愿賣。你愿意就乖乖挑來,啰七八嗦的做什么?”
“好。我算給你看看。我們茶鎮(zhèn)雇人從老軍山橘樹林上把橘子摘好挑下山是一毛錢一斤的酬勞費,還要管飯吃。然后,我們自己再花功夫把橘子挑到你的車上。這樣愚人的買賣也只有你這樣缺德的人想得出來。算了吧,我把橘子免費送你,你請人到山上去采吧。”
說完,云東頭也不回地走到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