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公主正在天后的偏殿內(nèi)繡著給齊繼的手帕,貼身仙婢遞來了一盞熏爐,笑著說道:“公主,這是天后給公主準備的熏香,說是——能調(diào)理身體,希望同水神大婚后能早日誕下龍子?!?p> 長樂停下了手中的針線,看著那熏煙在飄忽不定地從爐中蔓延開來,微微嘆氣:“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婢下可不這樣認為。”
“上次天后大壽,妖主的侍衛(wèi)闖入宴席間求助妖界尊使?!遍L樂抬了抬眼眸,透著一絲無奈,“尊使告知天帝和魔尊禁地之事后,你是沒看到天帝下令水神留守代他處理宴會事宜時,水神那眼巴巴想要跟過去的模樣?!?p> “公主怕是多心了,水神那是想給天帝分憂。”
“但愿我沒有多想吧?!?p> “若是公主擔心,婢下有一計。”仙婢女頓了頓,看見公主沒有排斥的眼神便說了下去,“聽說妖主本是有婚約在身,只是那白帝仙逝,若是妖主知道還有辦法復活白帝,豈不是可以斷了水神的念想。”仙婢看見長樂皺起來的眉頭,聲音漸漸弱了下來。
“還能有什么辦法,死而不能復生?!?p> “婢下聽說幽冥一族的居住之地有一鎮(zhèn)壓怨魂的昊天塔,幽冥族的怨魂和兇獸窮奇就關(guān)押在那里,傳說塔內(nèi)伏羲鼎煉化的仙丹可以死而復生。”
“也只是傳說罷了,就算真的又如何,伏羲鼎是用來鎮(zhèn)壓兇獸的,若取了去,塔內(nèi)的惡魂逃出定為禍天下。”
“讓那妖主知道了也無妨,所謂‘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公主也只是告知她罷了。至于她行不行事、結(jié)果如何,也不關(guān)您的事。再說了,以她的能力,指不定有別的法子鎮(zhèn)壓惡魂呢?!?p> 食指突然被刺出血來,長樂皺著眉把針線放下,立馬將指尖伸進嘴吮著。仙婢一驚,連忙想要跑去拿藥。
“不必了,”她臉色漸顯不悅,阻止道。心又不由得雜亂起來,便反問那原本平日里謹言慎語的仙婢:“你今日為何如此多話?”
“婢下不想公主每日掛念著水神,卻給那他人做了嫁妝?!?p> “出去吧?!?p> “是?!?p> 那仙婢出了門,走到一無人的暗處墻角,突然間倒了下去。她的頭頂出飄出一縷黑煙,隨后在空中消散開來,飄入魔界的將軍府中。它無聲地環(huán)繞在玄墨身體的四周,隨后融入了體內(nèi)。
宗影睜開了眼,身體無力地往前一伏,嘴里立馬涌出一大口鮮血,痛苦地用雙手撐著地板喘息不止。
“玄墨這副軀體,怕是支撐不了多久了?!彼胫涯抗馔A粼诹四歉睕]有容貌白衣女子的素絲畫中,眼眸里幽深的瞳仁泛著一絲感傷:“你是會選擇我,還是選擇他……”
畫中的女子沒有回應他的喃喃自語,依舊沒有表情地沉默著,又看著他布滿腥味的嘴角彎了下去。
天后的坤寧宮內(nèi)。
白染坐在筳席,靜靜地看著忙碌服侍的仙婢不停端茶倒水。一刻鐘后等來了殿內(nèi)的傳令官的報聲傳來,她便悠悠地起了身,對著天后行禮。
天后按住了她作揖而抬起的手:“按輩分,妖主和本宮同輩。按神位,妖主尚比本宮高,種種禮節(jié)免了也罷?!?p> 白染看著天后對她親昵模樣,又聽她似乎話里有話,意外之余回道:“因身體不適,本想早日來探望,謝天后體諒?!?p> 天后請了白染入坐,安慰道:“天意弄人,誰會想到那魔界廢后會如此膽大行事,怪不得你。身體可好些了?”又細細地打量著白染那明眸皓齒的容貌,想道:果然和姑姑長得如出一轍,怪不得天帝對她的事情都如此上心。
天后的眼神讓白染有些不自在,可也沒過多的放在心上,她真心地感謝了一番:“經(jīng)洗玉泉的調(diào)理身體已經(jīng)好多了,此神泉果真名不虛傳?!?p> “那便好,若需要調(diào)養(yǎng)可隨時前往。”
“謝天后美意?!?p> 白染便和天后客套了一會兒,正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的時候,殿外傳了聲“長樂公主拜見——”。
“傳”的一聲落下后,只見長樂體態(tài)端莊地優(yōu)雅趨步而行,隨后停住腳步,對在座的兩人行了禮:“長樂拜見拜見妖主、天后。”
“起來吧,不必多禮?!碧旌罂粗L樂道,“看來你們見過。”
長樂對著白染再次行了禮,見白染朝她點了點頭,才把目光轉(zhuǎn)向天后:“稟天后,日前在洗玉泉有幸遇到妖主?!?p> 天后朝她投以滿意而憐愛的目光,隨后目光落在長樂身后婢女手中的盒子。長樂見狀,解釋說:“長樂親手做了些糕點,還望天后和妖主品嘗?!?p> “有心了,本宮最近身體欠佳,就不品嘗了,還是讓人去把繼兒喚來把本宮的那一份嘗了。也不知道他天天都在忙些什么,人影不見一個。”天后假裝不滿地埋怨道。
“長樂已給水神殿下另外備了一份,方才已經(jīng)送過去了。如今殿下深受天帝器重,定是公務纏身,娘娘該高興才是?!?p> 白染聽見兩人一唱一答的場景,像足凡間戲本子里的婆媳,便猜想下一句定是:“我兒多少年修來的好福氣,才能討了你這樣的媳婦”。
果不其然,只聽見天后說:“本宮是萬年修來的好福氣,才有你這樣一個侄女,也不知道繼兒在想什么,久久不把你娶進門。妖主,可是這個道理?”
白染收斂了猜對后涌出的笑意:“那是自然?!?p> 聽著天后的語氣,她心里琢磨著:莫不是她懷疑我與齊繼的關(guān)系,想借這種場合來表明長樂準兒媳的身份?也罷,還是早日回了妖界,免得傳出些更加荒唐的事來。自己倒是對這些流言無心,只怕某醋壇子聽了心里不舒服。
天后以為白染會將長樂贊揚一番,卻沒想到就如此停了談話,心里有些不滿。過了一會兒,她便找借口離去:“本宮有些乏了,長樂你代本宮好好接待貴客?!?p> “既然如此,那便不好再打擾。”白染聽后欲起身準備告辭。
“不遠處有座景色極佳的萬華園,若妖主不趕時間,讓長樂帶著去看看吧,畢竟難得來一次天宮?!?p> 白染聽后猜測“莫不是借著這次機會那公主有話對我說”,便應了句“有勞”。
長樂終究是一單純的人,臉上藏不住東西,一路上神色緊張。
白染便先開了口,問道:“公主可是有話對我說?”
長樂抿著嘴點了點頭,有些難為情道:“不是我有心想打聽妖主的事情,只是那日的事情傳的厲害?!?p> 白染對“那日”有些不解,直到長樂把伏羲鼎煉丹可復活仙人的事情說出來,她才知道指的是白琰“死去”的事情。面容平靜如水之下,那在她心里腫脹著的膿包在悄悄地迸裂,在夾縫中流出的液體似乎找到了排出的缺口。
長樂有些緊張?zhí)ы戳艘谎郯兹?,見她神色平淡,便才放心地補充道:“這件事情我也是聽別人說的,辨不得真假。”
“多謝公主掛念。我和水神只是朋友關(guān)系,你不必多心?!北豢赐感乃嫉拈L樂羞愧地微微低下了頭,雙頰忍不住倏然泛紅。
不遠處傳來如鳳的鳴聲,嘹亮而動聽。白染覺得有些熟悉,待看那清身形像雞,雙目四瞳、遍體通紅的神鳥后,她的神色警覺起來——是進寶格里的重明鳥!
她立馬想找個借口離開,沒想到身后傳來了步履聲。白染和長樂一同回過頭,卻見是天帝一人正走來。
天帝的目光看向白染:“重明鳥分雄雌,雄鳥鎮(zhèn)守進寶格里,雌鳥為天后坐騎。”
白染心里微微一顫,鎮(zhèn)定地報以一笑,心里已八九成確定天帝知曉上次私闖進寶格一事,但此舉反而增加了她內(nèi)心的疑慮。
只見神鳥停下進食,將頭好奇地抬起了看向他們,立馬有些驚喜地朝著他們走來。白染將它細細看了一番,果真不是之前見過的那只。
萬萬不成想到,那重明鳥會主動貼近她,又親昵地伸長了脖子蹭著她的衣袖?;叵胂惹瓣J進寶格時,那只雄性重明鳥在同她打斗過程中突然溫順起來,她當時還以為是齊繼的緣故。
長樂見重明鳥此舉,忍不住開口稱奇:“此鳥輕易不讓人近身,連我平日里想摸她,它也是兇得很。”
天帝朝白染投來目光,借此解釋道:“你母親先前救過那它,想必是把你認成你母親了?!?p> 白染聽后抬了雙眸,和天帝對視著,隨后空氣里彌漫著一陣沉默。
長樂看此情景有些心怯,感覺其中定另有隱情,而且想說的事情也已說完,便告辭離開。剛離開萬華園不久,一個熟悉的背影闖入她的眼中,聲音從她嚅動的嘴巴里欲要脫韁而出,卻最終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眼巴巴地看著他閃過。
“公主,是水神!”仙婢提醒道。她回過頭來,一種空嘮感從身體內(nèi)發(fā)出。
他終究不是來找我的……
萬華園內(nèi)培育著四季的仙花,四散地點綴著云罅的碧空。涼風風粼粼地吹動,把香氣栩栩地舒展在園間。白染的心重重地跳著,背著天帝,輕輕地順著重明鳥紅如烈火的羽翎。
天帝邀請道:“不遠處有一座涼亭,一起去坐坐?!?p> “好?!彼饝?,心里也正有許多疑惑想要問他。
陽光凝結(jié)在亭柱上,跟著晃動的葉子在她眼前跳動。天帝順著她的目光伸向遠處,發(fā)現(xiàn)她只是沉默著,便施法變出一套茶具,動手煮著清茶,問道:“身體可好些了?”
“好多了?!彼涯抗馐樟嘶貋?。
“沒有什么想問的?”
“塵寰劍冢一戰(zhàn),您為何會出現(xiàn)在那里?”
“以為你會問進寶格的事情。”
“我有很多問題,一件件來,”她也不再隱藏,直接道,“此事您早就知曉了?!?p> “不想知道我如何得知的?”
白染聽見天帝自稱“我”,而非“朕”,不免有些驚訝。但也沒有過多理會,接著他的話說道:“要不是水神說的,要不就是重明鳥沒有追擊我的舉動,讓您猜到我的身份。水神的品行我了解,所以我猜是后者?!?p> 天帝勾起了嘴角,“品性和你母親一樣,嘴巴不饒人?!彼巡璺旁谒拿媲?,“得塵寰劍者得天下,沒有人不想要,所以我出現(xiàn)在了那里?!?p> “您如何得知白琰的行蹤,在那樣一個時間點。”
“有人給我傳信?!?p> “誰?”
“不知。”
白染回憶幕寒曾說斛獷篡權(quán)后,天界和妖界的關(guān)系緊張,想必天界和魔界并沒有串通一處。
“當時并不知道白琰殺的人是你,為何他會對你如此?”
“出生時受到幽冥怨魂的侵蝕,只有塵寰劍才能救我?!?p> 天帝見她沒有說下去,便也不想再深究,那雙沉靜的雙眸里透著試探性的光芒:“你不恨我對你父親如此?”
“恨?!卑兹局讣廪D(zhuǎn)動著杯沿,“可是你救了我?guī)煾??!?p> “看來我要感謝你師父了?!碧斓酃雌鹆俗旖牵澳愫臀覄`的關(guān)系很好?”
“戰(zhàn)神救過我,正欠著他人情?!?p> “他和我說愛慕你,想讓我做主下聘?!碧斓壅f道,“不過你心里想必忘不了白琰?!彼叵氘敃r紅血河邊,白染抱著白帝仙體一臉絕望的模樣,此事至今仍然讓他萬分動容。
白琰昨日和她說起過這件事情,可此刻她假裝不知道“劍靈愛慕她”,只是沉默著把茶杯送到嘴邊,用唇一點一點地呷著。這沉默似乎有效,天帝的也不再說什么,眼光不知為何射到白染的脖子上。
涼風雖然吹拂著她的長發(fā),太陽也很溫暖地斜射進來,但她似乎被太陽曬得頭暈了,臉色越發(fā)紅潤起來,兩眼里發(fā)出古怪的閃光。她覺得自己顴骨以下的臉上似乎有些熱,陡然抬起頭來,正巧碰上了天帝那目光——她似乎在哪里見過這種神色,可是說不上來。只是他的眼神里似乎不像是在看她,反而更像是看心愛的女子,但絕不應該出現(xiàn)在她身上。
杯子“哐啷”一聲碎在地上,驟然割裂了空氣的一片寧靜。天帝筆直地看著他所熟悉的背影倒在綠色的背景上,異常明晰。那泛紅的臉龐貼在石桌上沒有喜色,頭發(fā)悠悠垂落。那綠葉尖上的仙露反射著他平靜的面容,直到他把茶杯輕輕放下,呷下最后一口茶,抱著女子消失在亭中。
那時,仙露也滴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