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章 南璃(二十二)
只是很遺憾的是,打開了那個信封,我就離離開更近了一步,至少離離開身上的道袍,離離開這座四四方方的小觀更近了一步。其實從在旅行箱中看到了那封紅色的信之后就懂得了很多,其實只要不打開那封信就可以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覺睡到天亮,然后忘記那些人的期待,做一個原原本本的自己。
可能老道是猜到了這樣的可能,于是他站在了我的身后,那只手溫暖而有力,但是也是一種督促。所以我沒有猶豫,拆開了手里的那封信。不過想一想,如果是在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可能我又會變優(yōu)柔寡斷吧,畢竟這是一個很大的意外,是一個改寫了所有準備的意外。人的精神會被痛苦沖擊到昏迷,同時也可以被幸福砸暈。而這種意外,就是最讓人痛苦的所在。
等到拆開了那封信之后,我發(fā)現(xiàn)緊握在我肩膀上的那只手突然軟了下去,于是我意識到老道要的就是我的態(tài)度,要的是一種堅定不動搖。于是他就站在我身后,不給我畏縮的機會,而在等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之后,才終于松了一口氣。其實我給出的也就是一種態(tài)度,不過我給的對象是我自己,而不是老道。要做的不是讓他放心,而是讓我自己確定,是不給我自己退路。所以這是一種度,一種給自己看的態(tài)度。只是恰巧,這也正好是老道所需要的。
不過老道還是落空了一個愿望,沒有人可以一世無傷,于是僅僅是拿南殤作為道號,都是那么的滑稽。雖然只是剛剛出現(xiàn),可是傷感也就隨之而來。但是又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擺在面前,于是這小小的瑕疵就變得不用那么在意,不然我想,老道可能會因為這告別時的小小瑕疵而難過很長時間的吧。畢竟英明神武那么長時間,在這一刻功敗垂成,實在太過可惜。因為我是一個完美主義者,而他也是,所以我就更明白當他回想起這件事情時,心中出現(xiàn)的羞窘??墒遣贿^是一個小插曲,要離開了,我更在意的反而是他心中封存著的那些痛楚。不知道這一次放手,會不會也要被他埋在心底,在很久很久的未來,成為一段陳年往事。
大量的記憶會被人封存,然后迎接褪色的到來,我不清楚自己褪色后會成為什么樣的模樣,可是至少這一刻,就讓我把畫面定格。人常常因訴求得不到滿足而失望,我不例外,雖然沒有嬌艷如血的晚霞,雖然光影沒有任何特點,雖然在外人看來這只不過是一次簡單的告別,可是我卻很后悔,后悔自己為什么沒有用紙筆記錄下這一切的能力。最大的遺憾,可能就是沒有學會繪畫,這不是一份可以用語言描述的感動,白紙黑字看上去只是泛泛的空洞。然而我連最簡單的素描都不會,于是就只能等待著這一幕在空氣中氧化,消色,變得沒有活力和生機,最后只能在心中日復一日的澆水,希冀它有一天還能盛開,在記憶中閃耀出耀眼的高光??墒且呀?jīng)那么黯淡的東西,又有多少人能夠挽回?
老道放開了手,然后轉(zhuǎn)身,走進了大殿之中,隨手關(guān)上了門。他得到了自己期望的答案,所以瀟灑的轉(zhuǎn)身離開,放開手,讓我回到自己的世界。只是我還沒有找到自己的方向,沒有計劃好下一步應該怎么走。于是,那門軸吱呀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催命的號角,又好像是宣告時間完結(jié)的晚鐘,雖然還是正午,可是卻越加感受到種遲暮。眼淚憋在胸膛,憋在嗓子里,憋在身體的任何一處,就是不在眼眶中??赡?,我溺水了吧,在這片晴朗無云的天空下,在這片微干燥熱的土地之上。
眼淚不會落下的,因為落下之后,就要掉在這張紅色的信封上,這張期盼已久的通知書中,我怕眼淚打濕了它,打濕了那么多為此奮斗的人。它已經(jīng)很沉重,如果再沾上了水,那我一定拿不動。更何況,這個世界上,一個哭泣的人會是傾盆大雨前的陰沉天色,兩個人一切落淚,就會變成大雨滂沱。雖然老道已經(jīng)藏了起來,可是我知道,門后的他,一定在用道袍的一角擦拭著眼眶。他是逃進大殿的,雖然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把這個消息通知到那兩個人,可是我知道,他的心中一定滿是感動,至少在這一刻,足以沖淡離別的悲傷。
所以我該笑,該笑著走出大門。于是我甩了甩頭,讓最后的水漬散在風中,收起了那份還來不及看的通知書,拉著箱子走出了大門,走上了那條已經(jīng)不知走過多少次,然而就要是最后一次的路。這條石板路很長很長,長到一個石板只寫一句話,描繪這一個月的經(jīng)歷也綽綽有余。其實我不想結(jié)束,不想要把自己的故事刻在這里就作為結(jié)束,我想要作為一個講故事的人,不論是說自己的故事,還是這里的傳奇,我都想坐在山頂,坐在那個小觀的門口,看每天的日升日落。
腳下的石板就像是一張張白宣,而我的腳,就成了那一根沾滿墨汁的筆,我沒有回頭,于是看不到自己留下了什么樣的足跡,寫下了幾行能夠讓我自己流下眼淚的散文詩,可是每走一步,心就像是被腳下的宣紙粘上了一樣,要被撕下一絲一縷,痛不欲生。雖然南殤,可是就連下山這幾步路都是如此痛苦,既然如此,這又有什么用呢,這一生終究逃不過離別,這一生終究逃不過竹籃打水,終究不能夠放過自己,放過他人,那么南殤有什么意義?既然如此易傷,又為什么要逃避這樣的自己?我要一個痛快淋漓,即便是用自己的心頭血作為墨汁,也要書寫下這所有的經(jīng)歷,只要我還能想起,這一切就永不滅亡,即便告別,也終不散場。
站在最后的一塊石板上,我回了頭,看向山頂。那里有一個身影,還有敞開的大門。我在他閃躲前,帶著眼淚吶喊出聲,聲嘶力竭。然后跳下了那最后一塊石板,站在了土地上。
“師傅,我是南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