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一章 南璃(八)
不知不覺,在房頂上的我居然逐漸陷入了睡眠,似乎不在床上睡覺已經成為了近來我生活的常態(tài),不過這樣的人通常,都陷入很滑稽的處境??赡芪姨焐褪沁@樣一個喜劇演員,重復著荒誕的生活,試圖令別人發(fā)笑時,都不需要一個劇本?;蛟S對于大多數人而言,這是一種天賦,可是這樣的天賦出現(xiàn)在我的身上,就注定只能是一個處在我心中的鬧劇。
不出所料,醒來的方式與那天早晨如出一轍。露水打濕了身上的衣物,于是在清冷的早晨突然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已經滾到了房檐邊上??赡荏@出了一身冷汗,不過就算驚出一身冷汗,冷汗也已經和那件被露水打濕的道袍融為一體,所以沒有證明。
這是個大多數酒館剛剛歇業(yè)的時間,但是心中的煩惱卻從不停歇。或許應該感謝葉焱讓我認識了一家不會喝醉的酒館,不然在這樣的清晨,注定是要無所事事。畢竟一個人買醉,還是少了那么些意味。
清晨的街道屬于最孤獨的靈魂,只有游蕩深夜的人才會在這個時間出動,要么是奔赴回家的路程,要么是尋找一個終結夜色的歸宿。然而心中懷揣著兩者中的一樣,就再也沒有位置留給任何事情。于是,行走在街道上的寥寥數人個個形單影只,踩在濕滑石板路上的雙腳發(fā)出了令人牙酸的來自靈魂的孤獨協(xié)奏曲,而這個合唱團的大多數人東倒西歪,散發(fā)出不用去嗅就已經肉眼可見的心碎聲響。
小酒館沒有打烊,雖然店里的人并不是那么多。這樣的酒館文化限制了很多東西,例如來喝酒的人很少劃拳,大多數都只是在喝一杯悶酒,澆不滅心頭的怒火,只能沖淡匆匆往事的回憶。可是如果不是如此,我恐怕也不會來到這個一碗酒七分水的小地方,因為需求不同,所以這世界上才出現(xiàn)了那么多的適合和不適合,所以這個世界上才有了這么多的痛苦與掙扎。
我坐下之后,那張熟悉的面孔探了過來,然后遞上了一杯和上次一模一樣的酒。我低頭看去,才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了和上次同一張桌子上,雖然上次我是客,而這次我不再是陪同而來的人,可是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可能并不是在有意識的懷舊,不知不覺間,所有的事情就這樣水到渠成。
可能這是這個小酒館不成文的規(guī)定,每個服務生盯住的只有一張桌子。于是我這個看上去有些懷舊的人就成了一個熟客,在相同的桌子相同的座位喝著相同的酒,相同的服務員有著相同的打扮帶著相同的微笑。只不過來的只有我一個人,在這一切的相同中看上去是那么的不合時宜,因為只有我一個,所以這個清晨看上去就不太美好。
水酒一杯接一杯,一半灌進喉嚨,一半撒到地上,只是一碗接一碗,從不停歇,從不遲疑。于是我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小店的另一個魅力,也許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好多的茍且,有好多事情都要掌握一個量,可是在這里什么都不用顧忌,只要隨心所欲。不必去想詩和遠方,只要看好眼前的酒,一仰脖接著一仰脖,吞一口接上下一口。各人有各人的節(jié)奏,于是服務生也有了與之相同的節(jié)奏。從不停歇,從不中斷,而且不會落入喝醉的窘境,在這里,要么豎著進來豎著出去,要么橫著進來橫著出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與之相應的,每個人也就都有了自己的角色。
這不算酒,反而更像茶,可一杯接一杯,可以永不停歇,直到膀胱承受不住。這是親民的飲料,也最能夠貼近每個孤單的人的內心。所以我喜歡這樣,比起喜歡自己更加喜歡如此。然而,當東方破曉的時候,當我起身結賬時,在我掃視整個酒館中的人時,我發(fā)現(xiàn)一個身影就那么癱在了最里面的一張桌子上,雖然沒有看清面孔,可是很清楚,那是葉焱,是那個帶我走進更加復雜的深淵,是那個在無意識中強迫我面對了自己心中深淵的人。
我知道,他是來買醉的,既然能夠昏死在這里,那他來的時間必然要從黃昏。可能有些人在熟人面前假裝灑脫只是害怕他們的擔心,在這樣的背地里,自己還是放不下的小孩,只有當他們獨處時,才發(fā)出心中最為真實的聲音。沒有去扶他,因為我自己也放不下,因為我的心事,也要靠自己來猜。只是當我離開的時候,似乎聽見了身后傳來的一句讀作南殤的呼喚。
我去了那家布料店,前幾天,我做的那床被子已經送到了小觀,所以今天去不過是為了求證一件事情,同時,也是為了喝一點茶,找一找心中的寧靜。是早晨,可是當我走到那扇大門面前時,印象中一直坐在那張我叫不上名字的但是顯然并不簡單的木椅上的老人正好推開了店鋪的大門。他對我笑了笑,然后轉身朝著店鋪深處走去,于是我快步跟上。
老人并沒有坐在之前的位置,而是走到了招待客人的那張茶幾旁,然后拎起了火爐上那罐正在沸騰的茶。我在茶幾旁就坐,發(fā)現(xiàn)店里的學徒已經不見蹤影,想來可能這個時候并不是店鋪工作的日子。老人的手背雖然略顯粗糙,然而手指卻十分靈巧,拎著茶壺的十指似是在飛花摘葉般舞動,只是這茶道,確有幾分熟悉的味道蘊藏其中。我知道,這手法和老道師出同門,不過在茶道中,最忌諱的便是中途打擾,所以盡管心中有了定數,我沒有開口,只是看著那一點點清亮的茶水逐漸升高,然后到了茶碗的口旁。小施一禮,然后端起茶碗,細斟淺酌,慢慢抿去了杯中的茶湯。
可是沒有停下,老人再次點了一杯茶水給我,我拿起茶碗,再次飲盡。只是還沒有終結,后來老人把第三碗茶水送到了面前,我耐住性子,喝完了這喝完了只剩一點苦澀的水,隨后發(fā)覺自己身上的酒氣已然去了大半,一種殘香的氣息開始縈繞周身。而此時,老人收好了茶具,端坐在我對面,面目慈祥和藹。
于是我猶豫了一下后作了個長揖,隨后開口,“師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