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章 留白(六)
躺在水潭里,逐漸感受著那種濕潤的清冷從皮膚向身體內部進發(fā)的感覺。坐在石潭邊,也可以感受到這樣的觸感,然而絕對不會如此直接?;蛟S心和世界的距離,只是多了一層皮膚的距離。用皮膚直接的感受,也可以達到同樣的效果。如果用眼睛去觀察風的流向是因為風只會輕柔的繞過皮膚,那么用皮膚去感受水的流動就是因為眼中有著同樣的漣漪。
放空,當水流纏繞著從身體表面溜走,世界仿佛就安靜了下來。沒有風聲,沒有竹葉摩擦的沙沙作響,就連胸膛中心臟跳動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如果屬于空氣的血是鮮紅的,那么這一刻,可能所有的血液,都變成了水的顏色。
流水是可以帶走人的哀愁的,在水中,什么都來不及想,可能剛剛入水時,身體會因為溫度的變化而緊繃,可是轉瞬之間,哪怕是再緊致的皮膚也會變得松弛下來。像是一縷無意中飄落進流水的輕紗,在水中柔順的舒展開,然后就被水流帶去他們要去到的方向。在這里,思緒不需要舒展開,不管有著怎樣的煩惱,不管有著怎樣的悲喜,都不要去想,也不必去想。只要把自己交給它,把一切交給時間就好,只要心有縫隙,水就無孔不入,就可以沖洗掉一身疲憊。
我記得有人把水比做母親的手,可是母親的手,怎么可能會比水流柔和。不知道為什么,此刻突然想起了生物課上的理論,一切的生命起源于海洋,這樣的話水可能就是所有人的母親吧。那么我作為一個迷路的孩子,能不能可以在母親的懷抱中毫無顧忌的哭泣呢?或許是可以的,可是我卻疲倦了,洗去了滿身的疲憊,眼皮逐漸變得沉重起來,不想要再睜開。
我不清楚,該把這一切歸結為自然的溫柔,還是這個世界對我僅存的善意。他把月亮藏進了云層,于是小潭周邊變得昏暗起來,我能夠感受到波紋一波一波的從我皮膚上蕩過的輕柔,就像是不停地輕拍著我的背,催我入睡。躺在這樣的搖籃中,有誰能夠拒絕他催人入睡的請求?或許黑夜正在漸漸的走向光明,只是作為一個疲憊的人,我的意識,逐漸沉入黑暗的深淵。
讓我醒來重歸世界的是第二天早上的陽光,溫暖的打在了我的臉上,那耀眼的光芒把我從好夢中拖出。只是身體上感覺不到半分溫暖,反而有些頭痛。擦干了體表的水珠,拽上了道袍,踉踉蹌蹌的朝著觀里走去。身體發(fā)軟,腳步也不穩(wěn),甚至頭還有些疼。下意識的把這一切歸結于在水中泡了太長的時間,于是想要做的只是趕緊回到觀里吃一段早飯。
這是少有的,沒有晨練的早晨。當我意識到這個事實的時候,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不過還好是在山上,沒有人看到這樣的窘態(tài)。只是走到道觀的時候,一陣眩暈感突然上頭,還好手邊就是大門厚重的門軸,伸手扶住,才沒有倒下。隨之而來的,是頭痛和燥熱,于是我突然意識到,我應該是身體出了問題。
在身體還沒有變得更差之前,從灶房里胡亂拿了幾個素餅,把一壺熱水提到了床邊。然而我連溫度計都來不及去找,整個人就已經癱在了床上。如果多少還有點理智的話,那么很輕易的就可以推斷出最有可能的是發(fā)燒了,只要吃一點點退燒藥,狀況就要好上不止一籌,然而神志不清,根本來不及考慮。
昏昏沉沉的,不知道睡了多久,然而卻是一個夢接著一個夢?;蛟S我喝了一些水?或許我吃了一些素餅?然而我自己也不確定自己是真的做了這些,還是在夢中度過著混混沌沌的歲月。如果是在那個并不溫暖的家,不論是什么樣的情況,至少身邊會有一個人陪?;蛟S人只有在困境中,才會感受到自己一個人的無力和絕望。只有最無助的時候,才會渴望曾經陪伴在身旁的那一簇火焰。
我仍不知道那會不會就是所謂的親情,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算上愛,或許在這樣的時候,我是需要陪伴的吧,可能他們的確盡力給我了他們能給的,然而我要求太多,所以他們無法滿足。我看到的,只是他們無能為力的,只是他們做不到的,卻沒有發(fā)現(xiàn)在無聲之中,已經給了很多??赡?,是我把自己的心填的太滿了吧,沒有機會去再去把這些東西描摹,于是我就認為自己沒有得到過人和自己需要的,于是我對此嗤之以鼻。
這樣的情感填充滿心膛,怎么可能會有余地再留給那些在認知中純屬多余的情感。但是他們是在的,即便是一份認為已經不復存在的情感,即便是一份認為從未走進心中的情感,也占有自己獨特的地位。不然,我不會因為那個家庭支離破碎而失望,也不會因為自己的心中的空缺而出走。這樣的事情騙不過自己,只是當時想不明白。
我想,我可能做了一個世紀那么長的夢,可能我被困在夢中不能夠醒來。可能是現(xiàn)實太復雜了嗎,所以我的心帶我走進了一個這樣的地方。讓我在睡夢中看清自己的方向??赡埽沂乔逍堰^的,但是隨即又陷入沉睡。如果清醒就意味著思考,就意味著復雜,就意味著思維的反復,那么毫無疑問,這樣的時間就像是世界留給我的最后余地,是給漆黑的我,留下的最后一處空白。
真正確定自己清醒時,已經是又一個白天,看了一眼手機,才確定已經是第二天,此刻,手機上的通知欄已經爆滿,所以我把它重新丟回了身后。身邊的素餅只有最上面的那一張被咬了幾口,水壺倒是有些輕了,只是我不太清楚,提過來的時候有多少灑在了地上。
頭還是有些痛,然而還是強支著自己站起身來,可能身體還是有些低燒吧,比起吃飯只想要躺著,可是這個時候顯然更應該喝點粥,哪怕空腹的感覺并不是很難受。輕輕地推開了那扇半掩著沒來得及封死的門,耀眼的陽光就打在了臉上。
很溫暖,很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