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府寶塔寺,因寺內(nèi)有隋代興建的七層樓閣式石塔而得名。塔內(nèi)有梯階可攀登至七層,撫欄遠(yuǎn)眺,可將兗州城風(fēng)物盡收眼底。
這日黃昏時分,劉承祐獨自一人來到寶塔寺,找到住持宏光,對其言明身份,并直言要見戚繼光。
宏光因忌憚其父劉守有錦衣衛(wèi)都督的身份,且又得知劉承祐此行并無惡意,便也允了其自去寺內(nèi)寶塔第七層尋戚帥。
七層寶塔內(nèi),前五層閣樓里頭只有一些小沙彌在打掃著塔樓,而第六層,則守著戚繼光的兩名心腹部將吳惟忠和駱尚志。
這兩位昔年戚家軍中的猛將,被這渾濁的世道折騰了大半輩子,早就已經(jīng)沒了斗志,眼下卻比尋常農(nóng)戶還要落寞幾分。
黃昏時分,劉承祐登上了寶塔第六層,只見閣樓內(nèi)正有兩名年約四、五旬的壯漢躺在硬木床榻上休憩,一張缺了角的破落桌子上,擺著一本戚繼光所著的兵書《紀(jì)效新書》。
劉承祐一時心下好奇,也不去理會二人,徑直行了過去取過兵書翻看。
已經(jīng)年過五旬、兩鬢霜白的吳惟忠見突然上來一位舉手投足間貴氣逼人、氣度不凡的少年公子,一時不敢怠慢,唯唯上前作揖施禮道:“這位公子請了,寺中寶塔六、七層并不對香客開放,還請公子勿怪,不要繼續(xù)逗留于此......”
“你是吳惟忠?”,劉承祐聞言笑了笑,放下兵書徑直打斷其話語,隨即又看了眼一旁那身形壯碩的虬髯漢子,繼續(xù)道:“這位想必就是駱千斤了吧?”
二人被一口道破姓名,不由微微一楞,只見吳惟忠皺眉道:“公子究竟是何人,如何知道我二人名諱?”
劉承祐淡聲道:“家父,五軍都督府左都督劉守有,兼掌錦衣衛(wèi)親軍都尉府,想查你們,不難?!?p> “這......”吳惟忠和駱尚志二人聞言相視一眼,心下微緊。
“不要緊張?!?p> 劉承祐見狀擺了擺手,繼續(xù)說道:“我今日來找你們,是好事。”
“一會兒我會說服戚帥放人,你二人就此隨我去京城,先在五軍都督府中謀份差事做?!?p> 此時,只見那一直未曾開口的駱尚志皺了皺眉,甕聲甕氣地說道:“哼,怕是要讓公子失望了。俺們早已立誓要伺候戚帥終老。當(dāng)官?不去!”
一旁的吳惟忠見自己搭檔一開口就不留情面回絕,生怕劉承祐著惱,急忙說道:“公子見諒,我這位兄弟性子憨直,得罪之處還望海涵?!?p> “只是戚帥確實并未強留我二人,是我們自己放心不下戚帥,故而公子好意,我們心領(lǐng)了。”
劉承祐聞言淡淡一笑,搖了搖頭,道:“不去,怕是不行......你二人以為護(hù)著戚繼光茍活在這兗州城外的寶塔寺中便可安享余生了?”
“需知京城之中,近幾年可是一直有人抓著戚帥昔年的過錯不放啊?!?p> 后世之人只道戚繼光一生清廉,實則并非如此。
在大明當(dāng)時的政治環(huán)境下,真正清廉的人,是做不了邊關(guān)總兵的。昔年張居正掌權(quán)之時,時任薊州總兵的戚繼光為謀求朝廷支持北御北蠻小王子與董狐貍,私下曾向張居正進(jìn)貢了不少金銀美女。
后來張居正死后被清算,朝中便一直有人抓著此點不放,將戚繼光一貶再貶,直至將其貶謫為民方休。
只見吳惟忠聽得此言,臉色漸漸難看了起來,沉聲道:“公子此言何意?戚帥如今已然被貶為民了,他們究竟還想要干什么?!”
“想要干什么?”劉承祐搖頭笑了笑,隨即慢條斯理地說道:“戚繼光雖被貶,可戚家軍還在,朝中有人不放心,想要你們戚帥早點入土!”
“誰敢!”一旁駱尚志聽得此言,漲紅了臉怒聲道:“誰敢對戚帥不利,俺活撕了他!”
劉承祐見狀正欲開口,卻聽此時,七層閣樓內(nèi)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汝誠、云谷,請劉公子上來吧?!?p> 二人聞言相視一眼,隨即齊聲應(yīng)道:“是?!?p> 劉承祐見此微微一笑,也不再與二人糾纏,徑直上了七層去。
七層閣樓內(nèi),只見滿頭白發(fā)、樣貌清癯的戚繼光正半躺在一把老舊的太師藤椅上,半睜半闔著眼眸,見劉承祐上來后,出聲道:“公子勿怪,老朽現(xiàn)已病體不堪,無力起身相迎,失禮了?!?p> “戚帥言重了?!?p> 面對這位名傳于世的名將,劉承祐也不再拿著架子,上前作揖施禮道:“戚帥安好便可,此番是學(xué)生劉承祐叨嘮了?!?p> 戚繼光見狀點了點頭,道:“日前老朽曾聽聞公子給朝廷上疏《治國九良策》,圣上欽旨,將公子立為天下士子表率。今日見公子年未及冠,卻已氣度不凡,果是盛名之下無虛士啊。”
劉承祐搖頭言道:“非九策,乃十八策。只因家?guī)熥o(hù)佑,將學(xué)生所呈之策刪去其中‘削君權(quán)’諸事,方才只剩下了九策?!?p> 戚繼光聞言微楞,問道:“恕老朽冒昧,不知公子座師名諱是?”
“家?guī)?,申時行?!?p> 聽得此言,戚繼光一時不由心下微驚......這劉家的公子,其父執(zhí)掌大明錦衣衛(wèi),是天子近臣,其師是當(dāng)朝首輔。如此身份之尊貴,天下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了!這樣的人物,又如何會惦記上自己這等死的老朽?
只見其沉默半晌后,朝劉承祐說道:“原來是申閣老座下高徒,老朽失敬了!”
頓了頓后,又皺眉問道:“聽公子方才在樓下所言,朝中有人如今還想著要取老朽的性命,卻不知………是何人還在惦記我戚繼光這即將入土的人?”
“學(xué)生以為,戚帥還是不知道的好。”劉承祐模棱兩可的回了一句。
他深通明史,知道戚繼光和李成梁同守邊關(guān)九鎮(zhèn)時,私交甚好,比如那徐渭,就是戚繼光推薦給李成梁的。所以眼下當(dāng)然不可能謊稱是李成梁之子李如松要殺他。
“不能問嗎?”
戚繼光笑了笑,道:“既然公子不愿說,老朽便也不問了?!?p> “不知公子今日尋上老朽,卻只是為了招納老朽身邊的兩個老部將嗎?”
“此為其一?!?p> 劉承祐點了點頭,應(yīng)聲道:“其二,朝中欲取戚帥性命之人,并未得圣上恩準(zhǔn),故而此番是私派死士前來?!?p> “學(xué)生已在寺外做了安排......”
說到此處,微微一頓,隨即笑道:“這七層寶塔甚好,今夜,學(xué)生便先請戚帥于這塔樓第七層之中看一場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