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放在林又青床頭柜上白色電子時鐘“嗶”地響了一聲,已經是夜里十二點了。彩排結束后,她跟孟越淇還有幾位一起吃了飯,但是只有她一個人回了家。盡管第二天就要走秀,孟越淇還是跟余溪她們一起去喝酒了??赡芤驗槟菐讉€模特年紀較小,她們的精力比林又青充沛多了。但是所謂的走秀也只是五分鐘的事情,只要起了床就沒有什么可擔心的了。
林又青洗了熱水澡,聽著音樂敷面膜,想把自己調整到最好的狀態(tài)。刷完微博,林又青放下手機準備睡覺,被突然響起的名為“海邊”自帶鈴聲嚇了一跳。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喂,我是胡大海?!彼⒙晭缀跎w過了他的言語。
“喂,你還好嗎?”
“你能來接我嗎?
林又青猶豫了幾秒又不好意思拒絕,便問:“你在哪?你沒事吧?”
“我不知道,我開進花壇了,撞了,我動不了了?!?p> “什么?需要叫救護車嗎?”林又青很驚訝,腦海出現(xiàn)了許多車禍現(xiàn)場的畫面,擔心極了,甚至開始祈禱胡大海沒有受傷。
“不用。我不想等交警來。我喝酒了?!?p> “你的朋友呢?”
“他們喝的比我更多?!?p> 雖然已經過了午夜,但是林又青想到胡大海曾經幫她逃過一張罰單,覺得自己應該伸出援手,便不再猶豫:“發(fā)定位吧?!彼X得自己欠人家一份情義,畢竟胡大海還無私地分享了許多做模特經驗。想到這里,林又青穿上了衣服就出門了。
那是一個環(huán)島綠化帶,冬青叢被碾壓過,一輛銀色凱美瑞在梧桐下熄了火。車門半開著,胡大海坐在駕駛座上,一條腿耷拉在地上,像一個酣睡的孩子,發(fā)出微弱的鼾聲。林又青小心翼翼地穿過綠化,來到車旁邊。她先是輕聲叫胡大海,但是胡大海沒有反應。她又提高了嗓門在他耳朵邊上喊,胡大海裝睡一樣地沒有反應。她又急又生氣。四周一個人影都沒有,只有偶爾經過的車輛。遠處傳來幾個醉鬼的嬉笑怒罵的聲音,林又青感到害怕。為了盡快叫醒胡大海,她從車后座拿了一瓶礦泉水,倒在手上又往胡大海的臉上濺。胡大海轉了個身,背過林又青。林又青實在忍無可忍,把一瓶礦泉水全部潑在了胡大海的臉上。
胡大海打了個寒戰(zhàn),一骨碌坐了起來。他那布滿了紅血絲的眼睛在睜開的瞬間流露出恐慌和憤怒。他怒視著林又青,然后又低頭看了看濕透了的T恤。過了好幾秒,眼神里怒氣才散去,他盯著林又青眼淚都留了出來,說“我以為…你不會…來的?!?p> “既然你醒了,那我先回去了?”林又青從來沒有喝醉過酒,還以為只要人醒來就萬事大吉了。
“哦,那你走吧,拜拜!”胡大海說完,把副駕駛上方的鏡子放下來,開始整理他的頭發(fā),看也不看林又青一眼。他認為林又青在跟他玩假裝清高的游戲,心想“明明來了為什么又要走?!?p> 剛走沒多遠,林又青聽到背后傳來了痛苦的嘔吐聲。
胡大海差點吐在鏡子上,他整個人靠胳膊支撐在副駕駛搖下的玻璃車窗上,嘔吐帶來的強烈痛苦占據(jù)了他的大腦,讓他完全感覺不到胳膊已經失去了知覺。林又青的腦袋里浮現(xiàn)出兩個字“活該?!?p> 眼看林又青要上車了,又一陣更為猛烈的嘔吐聲穿過綠化帶和寬闊的馬路傳到了她的耳邊。直到她坐到車上那聲音還沒有停下來。四下寂靜的夜晚,那樣的聲音不僅代表著身體的痛苦,更會讓人聯(lián)想到精神的孤獨。
林又青瞥到她車座邊上常備的礦泉水,想到胡大?,F(xiàn)在一定需要喝水,卻遲遲無法說服自己再走到他的跟前。林又青無法忍受胡大海的粗魯無禮,把年輕當借口,做一些蠢事。她想出了這口悶氣,拿起了水瓶,想把水喝得一滴不剩。可是她又想“我倒是要去問問他,為什么一副混蛋相?!彼龥Q意要讓胡大海丑態(tài)畢露,讓他無法張揚跋扈。
林又青回到胡大海面前,他連抬起頭看她的力氣都沒有。
胡大海悻悻地說,“還是拜托你送我回家吧,我好不舒服。”
胡大海確實是難受,但是在林又青面前,他夸大了痛苦。他意識到自己的過度傲慢已經傷害到了林又青,所以開始小心翼翼地說話,生怕驕傲的魔鬼趁著酒勁突然出現(xiàn),再次占據(jù)他的思想和語言。
林又青站在車窗邊默不做聲。剛才她還組織一連串攻擊他的狠話,可看到他的可憐相,又說不出口了。
胡大海見林又青手上拿著水,趕緊問她,“給我拿的嗎?”他巴巴地望著林又青,眼神活像一只乞食的流浪小狗。
林又青知道胡大海在請求她的原諒,所以帶著平和又有責備的口吻問他,“你剛才那態(tài)度是什么意思?喜歡那樣和人講話嗎?”
“你為什么來了又要走?我不明白?!焙蠛7磫査?,“因為我喝多睡著了嗎?”他的語氣中帶有不容懷疑的委屈,讓自己處于下風。他知道再狠心的人都沒有辦法惡語相向了。這無疑是他博取原諒的進一步嘗試。胡大海的小伎倆得逞了。
林又青看著疲憊不堪的胡大海,心軟了,便不再愿意說一些挖苦諷刺的話。她決定快速處理掉眼前這麻煩事,于是打電話叫拖車公司把車拉到修理廠,扶著搖搖晃晃的胡大海坐到了她的車上。其實,她很擔心這次幫助胡大海會讓他們的關系變得過于親密。她想走,可是就是這個原因吧。
“你一定覺得我是白天無所事事,晚上燈紅酒綠的那種人,”車子開動幾分鐘后,胡大海盯著車窗外若有所思地說。
“我很少判斷一個人,只是我覺得你不應該喝成這樣。在我看來,這是墮落?!闭f完這句話后,林又青后悔了,她感覺自己不應該評價胡大海這個人的。
胡大海就著廣播里的輕音樂靜靜地聽林又青講話,沒一會兒他的眼里竟然泛起了悔恨的淚光,說:“我沒有想把自己喝倒,可是一想到前女友,我就忍不住多喝幾杯。我不知道我是在生她的氣,還是生自己的氣。我討厭我自己比我討厭她更多?!?p> “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她把我甩了,和一個很有錢的男孩子在一起了,而且已經訂婚了。”
胡大海說話的時候會有一股淡淡的酒精味道飄散在車里。
林又青不知道該如何評論他的的經歷,便問:“那你想還想她嗎?”
“偶爾還會想吧,但我對她已經沒有愛了?!焙蠛Uf著又盯著林又青的眼睛:“我不希望你把我當成一個墮落的人,我只是偶爾會感到迷茫?!?p> 林又青不知道這一番花了胡大海很多的勇氣才說出口。胡大海了解那種把真心話講給無心傾聽的人感受。有時候,越是企圖得到共鳴,越是容易失望。他做好了失望的準備,但是又感到慶幸林又青有認真在聽他講話。
林又青看著胡大海,聽他訴說著對人生的困惑,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但是她又感覺到胡大海比她勇敢得多,對一些人生的問題舉重若輕,這讓林又青暗暗地佩服胡大海。
隨后的一段路途里,他們只是有一些簡單的眼神交流,沒有再說話了。但是他們之間的氣氛并沒有尷尬。
到了胡大海的家,他已經酒醒了。
胡大海下了車,回頭問林又青:“要不要上來喝杯—?”
“—不了。再見?!?p> “我逗你玩兒的。這么老套的套路,我才不會用好嗎?”
“好,謝謝你?!?p> 回到家后,林又青一覺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她收拾了幾件衣服和潔面護膚品就出門去會場附近的酒店和孟越淇的團隊會合,為第二天的大秀做好準備。
2
林又青的委托人李女士找到了葉紹偉,在他那里告了一狀;葉紹偉又發(fā)現(xiàn)林又青違規(guī)離崗,所以周六一大早就給她發(fā)了份電子的停職處分,林又青看到郵件的時候心情很平靜。這種情況如果放在一個月前,她也許不會如此輕松。處分給林又青帶來的酸楚遠遠不足以抵消成為一個職業(yè)模特的喜悅。
林又青六點就爬起來洗漱,然后和孟越淇團隊全員從酒店出發(fā)。坐在團隊的中巴車上,林又青感覺自己好像在和小學生春游一樣,新奇感和興奮感持續(xù)地影響著她。
剛剛八點,復興公園的會場外就能看到媒體工作人員、舉著相機的攝影愛好者以及穿著前衛(wèi)的時尚達人,他們三兩成群,有說有笑,偶爾一兩位晨練的老年人路過還不知道這里發(fā)生了什么。
一進入場地,一股濃陰下清涼襲來,一條五十米長的透明T臺坐落在可容納五百人的會場的中央,和林又青之前見過那些T臺沒有太多區(qū)別。
林又青下午三點上臺,但是九點她就開始和董小、余溪還有冷一楠一起走臺。也許模特在T臺上高冷嚴肅,但她們私底下都是些活潑愛搞怪的精靈。還沒正經走幾步,幾個人就在臺子上打鬧起來?;氐胶笈_她們也是說說笑笑,沒個正形。貝蒂踩著高跟鞋來到了后臺,左右手各垮著四個純白的大號硬紙袋,還舉著電話噼里啪啦地講英文。林又青雖然沒有完全聽懂,但也看出貝蒂情緒不佳,顯然,孟越淇又給她安排了一堆超越了她工作范圍的活兒。
待貝蒂給她們交代了服裝細節(jié)和走臺安排后離去,董小就把衣服從袋子里扒了出來,戲謔地說:“誰會買這種衣服?”
“這種衣服不是用來賣的,懂嗎?”
“這些衣服只有模特穿上才好看?!?p> “你真是夠自戀了?!?p> “我的重點是說,這些衣服都是垃圾,你知道嗎?”
空氣頓時安靜了。董小雖然在說衣服,但是每個人都感受到她好像在說自己。
林又青聽著她們聊個不停,心里既高興又失落。她知道在很多人眼里模特就是一個虛無的職業(yè),除了在鏡頭前和T臺上展示以外,根本沒有任何內在的價值??墒寝D念一想,哪個職業(yè)又沒有缺點呢,虛無存在在所有在職業(yè)里,她想,如果能在虛無中尋找到意義,能獲得快樂,那才是最令人幸福的事情了吧。
時間在一點點轉移,等林又青再次看墻上的表的時候,只剩下二十分鐘開幕了?,F(xiàn)場座無虛席,氣氛熱烈。每一個人都穿著考量,通俗點兒講就是說“全上海最會穿衣服的人都到齊了?!?p> 每年時裝周都會邀請一些時尚界的大咖和娛樂圈的名人,今年當然也不例外。著名演員楊冪就坐在靠近T臺中段的最佳看秀位置,她身邊還有來自意大利的著名博主琪亞拉·法拉格尼。全球排名第一的模特經紀公司The Gem也派來了上海分公司的負責人雅克·西維儂。毫無疑問,一位模特若想正式出道,參加這樣的活動再合適不過了。
林又青第一次登上時裝周的舞臺,心里難免有些緊張,但是她做律師時訓練出來的心理素質還是幫她緩解了緊張的負面影響。上臺前,她給嘴巴里放了一塊檸檬糖,希望可以給自己帶來好運。催場人員在她身后輕輕地說了聲,“到你了,”林又青抖擻抖擻精神,一步跨上了兩個臺階。緊張的感覺也許只有只有后來回想時才會深切地感受到,因為那個時刻所有的想法都模糊掉了,整個世界好像只剩下太陽穴邊上的脈搏聲,蓬勃又緊張。
作為“誘”品牌的開場模特,林又青穩(wěn)定地走完了首秀。檸檬糖的酸甜讓她原本不自然的表情變得正常。林又青這張新面孔迎來了多位設計師和攝影師的關注。
一場秀下來不過十分鐘,T臺下那如繁星閃爍般的鎂光燈卻像小視頻一樣在林友奇怪的腦海里循環(huán)播放。有一瞬間,她竟然忘記了自己的姓名。這感覺她已經太久太久沒有體會過了。上一次從T臺上下來,離開了閃光燈和人群,林又青的內心感覺到的是無比的空虛。臺下沒有一個人為她而來,遠在家中的父母可能正大發(fā)雷霆。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好像嘴饞的孩子偷糖吃,但若問孩子“知不知道你的行為代表了什么”,她卻怎么也回答不上來。攫取來的生活的甜蜜總是必可避免地帶來苦澀和委屈。
林又青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休息,等待聽從下一部的安排。眼前是來往匆匆的化妝師、場務和模特,但林又青的內心卻如湖水一般平靜。她沒有讓失落和虛無沖上頭腦中的制高點,也沒有幫助情感催生主宰興奮的多巴胺,只是一時不確定該把這份復雜的心情分享給誰。半個小時候,貝蒂大步流星地來到林又青跟前,帶她去歸還了衣服,然后又安排了一頓晚宴。
但是,林又青給孟越淇打了招呼打算先回家去,看上去一場活動結束了應該去狂歡一下,但是她卻更想回家放松。林又青換上了便衣便鞋,領著兩個大袋子從后場出來了。正當她打算打車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胡大海黑色的速可達遠遠地停在路邊。
“你今天很棒?!焙蠛2恢獜哪睦锩傲顺鰜?,笑盈盈地對林又青說。
“謝謝你。”
“我想送你回家。答謝你上次送我回家?!?p> “不用了吧,我家離這里還有一些距離?!?p> “沒關系,我今天沖飽了電才出來的。放心我就是想謝謝你,不去你家。
林又青的臉上泛起了笑容,默許了胡大海的請求,然后在他的速可達后座坐了下來。
“謝謝你不嫌棄我的小破車。”
速可達平緩地在地面滑動。林又青望著前方的車流和即將黑去的天空忽然明白,其實她早已不是孤軍奮戰(zhàn)了,她是有人支持的,而這個人就是胡大海。
林又青就像一塊被掩埋在沙土之下的黃金,而胡大海正是不辭辛勞的掘金人,所以她的心里對胡大海充滿了感激之情。她在心底默默問自己:“如果沒有張政皓,我會和胡大海在一起嗎?”她心里搖擺不定,害怕自己做錯事,想到要和胡大海保持距離,所以一直端端地坐在后座,爭取不碰觸到胡大海。林又青是喜歡胡大海的,她無法否認,只是還沒有喜歡到足以讓她和張政皓分手的程度。
3
時裝周過后又是一個周天,張政皓一個人呆在家里,沒有跑去林又青的家,也沒有給她打電話。張政皓有時候會懷疑林又青對這段感情并沒有自己那么投入,但是他又相信用心經營可以彌補這些不足,可林又青出現(xiàn)在事務所的時間也越來越短了,這些都加重了他的危機感。他只知道林又青最近去上海時裝周走秀,但是她每天具體在做些什么,他一無所知。
張政皓清楚地記得,幾個星期前,他提出要給林又青的父親過生日,還準備買一塊勞力士送給他未來的岳父大人,可是他壓根沒想到,林又青竟然三言兩語就把他真誠的提議打發(fā)了回去。林又青那怯生生的眼神以及對這個話題的避之不及讓他知道自己被擋在了心門之外。然而張政皓不知道的是,那天林又青也正因為這件事而煩悶,她那頑固的父親對過五十大壽的想法毫無興趣,還在電話里把林又青批評了半天,“搞什么五十大壽,還跑到上海去,實在是浪費時間浪費錢。”這些話,林又青只能默默地聽著。她理解張政皓的用心,但是她沒有辦法把這些統(tǒng)統(tǒng)解釋給他聽。雖然張政皓和林又青之間因此產生了誤會,但是林又青相信一向寬宏大量的張政皓一定會理解她的,可是事情并沒有她想象的那么簡單。
遇到不如意的情況,張政皓通常會給自己一些積極的暗示,主動地站在別人的角度上思考問題,“也許她不想把父親的生日搞得大費周章呢,只想安靜地和父母聚在一起呢?!笨墒撬膬e幸心理沒過多久就失去了作用。他一向把事務所當成他的第二個家,或者說是屬于他和林又青的家;而林又青頻繁地從“家”里溜出去,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這在張政皓看來無疑是一種背叛。
對于已經確立了的戀愛關系,人們常常表現(xiàn)出逆來順受的慣性,懶得爭吵,或者說不是懶得爭吵,而是相信時間能讓人變回曾經的模樣。張政皓忍受著這段越來越名不副實的關系,幻想有一天林又青會變成他期待的模樣。但是他也知道感情的難以預料,留不住的便無需再留。他是一個明智之人,如果自己不能在享受戀愛關系帶給他的快樂,他一定選一個恰當?shù)钠鯔C,結束這段感情。
4
不知道從哪天開始,林又青的手機總會收到莫名其妙的消息,詢問她有沒有興趣參加各種各樣的拍攝和走秀。林又青沒有放在心上,但是很快孟越淇就給她打了電話。他告訴林又青有一家名叫“The Gem”的經紀公司派人去了他的工作室,打聽林又青是否有簽約。而林又青對這個公司一點也不了解。
“他們會給我打電話嗎?簽約嗎?”
“他們會叫你去面試。然后看你的表現(xiàn)再決定,”孟越淇語氣認真地講。林又青因為他的認真而感到驚訝。
最后,孟越淇又提醒林又青,“如果有The Gem的經紀人邀請面試,一定要好好把握機會?!?p> “好的,謝謝。我會努力的?!?p> “百分五十的一線超模,都在或者曾經在這個公司里呆過。”孟越淇煞有介事地說。這句話并沒有像孟越淇想象的那樣給林又青憧憬或希望,反而讓她滿心煩惱。她不是那種盲目樂觀的人,也不會冒險辭去穩(wěn)定的工作。更何況,考慮到實際情況,一線超模里,中國人少之又少。她很害怕自己只能充當炮灰,默默地給所謂的超模當陪襯,浪費了好時光。
晚上,林又青一個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她的頭發(fā)總會在她翻身時壓在身下,或纏到脖子上,睡衣也像是擰麻花一樣擰在她身上,讓她快要窒息。那個總被她回避的問題像一個用槍指著她的男人,勢必要她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F(xiàn)在擺在她面前的有兩條路:回到那光線充足的事務所里,一頁頁翻看關于別人的官司的紙張,然后在當事人面前演出感同身受的關切樣子;這樣的話,生活很快就會平靜如水。她好像能看到遠在家鄉(xiāng)的父母滿意地對她微笑;但是另一種選擇卻像誘餌一樣不斷地撩撥著她的心,讓她一刻也不得安寧;她想念那瘋狂閃爍的鎂光燈,想念T臺下面那一張張癡癡的笑臉。
回想這些情景就足夠讓林又青陶醉。在這寂靜的黑暗之中,一切都遠離她而去。她能感受到的就只剩下自己的軀體以及血液在大腦里涌動的節(jié)奏。
突然間,林又青那塞滿了幸福的瑣碎想法的頭腦被一種恐懼占據(jù)了。她回想起孟越淇工作室里的照片,照片上那位剪著短發(fā)的北歐女人。那女人扭曲的身姿竟與林又青的身姿有幾分相像。她想起北歐女人身后那座燃燒的木屋,整個圖像竟然在她的腦海中動了起來。她似乎聽到了木材在烈焰中焚燒發(fā)出的噼啪聲,木屋在包圍著火焰的房梁墜落之后再也無法支撐,頹然坍塌。最后畫面上只剩下廢墟,北歐女人也不知所蹤。
“是她一把火燒了那座房子,”林又青囈語的同時睜開了眼睛。她意識到那幢木屋才是北歐女人痛苦的根源,代表著她不堪承受的生活,所以她要付之一炬,以求找到真正的自我。林又青心想“難道我要像她一樣和過去的生活一刀兩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