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翠的記憶里，奶奶堅持要給小小的她纏足，她嚇得哇哇大哭，瘋狂逃竄。母親沒有能力阻止，只在絨椅上唉聲嘆氣。被從朝堂上回來的父親攔住了。那個時候，她對母親的感覺是她太懦弱了。
在星翠的恢復(fù)的記憶里，母親是一個體弱多病的病美人。
她有時候頭痛發(fā)作，在絨面椅上，輕輕地托著頭不言語。
她捉蝴蝶累了，她喊母親抬頭的時候，母親已經(jīng)痛得蹙眉，她那時年紀(jì)小，很心疼，卻不知道怎么寬慰她。
母親只說：“母親體弱是母親的事情，翠兒只管玩就行，如果翠兒愿意幫母親一個小忙，就不要吵鬧，到別處去玩好嗎？”
她每次都點點頭，然后尋一隅玩耍。
母親離開家被化城擄走的時候，她哭得最傷心。
從化府一別之后，她放過化城，除了礙于連昭，主要是為了保命，沒有命哪里去見金國的母親。
她開始了漫漫尋母路。此去一路危險，很可能人沒有見到，命先沒了。
陸云答應(yīng)她一同隨行。說可以帶她和使團(tuán)一起去往金國尋機(jī)會母?？尚熊娛箞F(tuán)不可以隨意帶非官職的女眷。
陸府大廳內(nèi)。
“你可以和我先成親，此去路途遙遠(yuǎn)，隨軍戰(zhàn)士也不會胡言亂語。”陸云邊飲茶邊說。
“陸哥哥又開這種玩笑了?！毙谴涞卣f。
她說完要走出陸府大門，剛剛踏過門檻，在門口如倒泥般昏倒了。
她原本身子弱，在蔽州地宮里染了痛疾，一時呼吸不順，驚得陸云和傾城趕忙去扶。
里間內(nèi)。
“姑娘的病情不容樂觀，本來姑娘有過痛苦所致的舊疾，李某認(rèn)為姑娘有天生被遺傳的頭疼癥，并且姑娘心率不齊，舊疾新傷眾多，多處筋骨損傷，不得隨意走動。兩年內(nèi)不能長途奔波，需靜養(yǎng)，需修骨療傷、調(diào)理、養(yǎng)護(hù)心臟。頭痛癥發(fā)作無規(guī)律未知病源，這個還無從下手?！贝蠓蛘Z重心長地說。
“定配合大夫治療?！标懺普f。
大夫走后，星翠問陸云，為何對她長期禁足。
不論星翠興平氣和地講、大鬧一場也好，她已經(jīng)一年多走不出閨閣。
她吃驚地發(fā)現(xiàn)，只要她一沖動，就會昏倒。
她明白，化城的軟骨散是牽動她心臟病的罪魁禍?zhǔn)住?p> “我都是為了你好。你的身體大不如前了?！彼痤^，淡淡地對他說，“明天，劉十娘和你在曉香軒同住，我請來親姨母照顧你。其他人我都不放心，唯獨對姨母放心，姨母是我母親生前最信任的親人，她可以對你無微不至地關(guān)懷?！?p> 星翠的眼淚簌簌地掉下來，閨房中的禁足生活讓她抑郁不已，她說：“我嫁給你是否可以換取自由，我深知如今這個樣子，身心不堪一擊。母親艱難，但我并不放棄，哪怕一人單獨前往。”
陸云將書卷甩在桌子上，忽然站起來，氣急敗壞、神情嚴(yán)厲地大喊起來：“你以為你是誰？你知道外面的人怎樣風(fēng)言風(fēng)語？她們說我鐘情一個殘花敗柳！你竟然和連昭有過婚約，悔婚了還在人家府里住有數(shù)日，就算你不想做我的妻子，哪怕你是我的妹妹，這份污名也讓我難堪！”
“你現(xiàn)在的樣子是真正的京城禮教士。不再是鄉(xiāng)野村夫陸云了。”星翠諷刺道。
“那我問你！你和他真的什么也沒有？”
“沒有做夫妻之名更沒有夫妻之實。”
陸云突然冷靜下來，星翠的為人他很清楚，在仇人面前都容易抖落出實話，在他面前要么說實話，要么沉默。何況她并不愛陸云。并不需要刻意隱瞞什么。
他默默地轉(zhuǎn)身，沉默片刻說：“我就信你一回，婚事就從簡吧?！?p> 看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星翠也不知道她的選擇是否正確。
新來的姨媽看起來哪里都好，平時也笑容滿面，作為府中的女管事也算盡責(zé)盡職。
但她的控制欲特別強(qiáng)，細(xì)致到星翠親自熬碗羹湯的自由都沒有，最讓星翠苦惱的是，她也囚禁了她。
冬日的陽光雖稀疏但平和，陽光的照拂下，躺椅上的她慵懶著看著書籍，默默地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只見劉十娘端著一碗姜湯在她旁邊，已經(jīng)入冬，這熱氣騰騰的姜湯旁人看了甚覺誘人，她卻毫無心情。
“姑娘，把這姜湯喝了吧?！彼τ卣f。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讓星翠很是厭惡。
看似她淡淡地表情回應(yīng)劉十娘，實則看穿了一切，她說：“放這吧，我呆會喝。”
“姑娘，現(xiàn)在就喝，我看著你喝?！币虌屝σ鉀]有消失，但眉宇間卻有不耐煩的意思了。
“啪”地一聲姜湯碗被星翠的一下子甩到了地上，玉碗摔了個粉碎。
眾人嚇壞了，仆從們自見過姑娘起就沒有遇到她對下人發(fā)火的樣子，更別說摔東西。
仆從們被嚇傻。劉十娘倒不慌不忙地責(zé)備她說：“姑娘，你這是為何，平常好端端的，這一次干嘛發(fā)這么大的火，過幾日要做新娘子，傳出去也不怕人家說陸大人的妻子是一個不領(lǐng)情、不通情理的女主子?！?p> 星翠整理好書籍，把書籍端正地放在桌子上，從椅子上下來，理直氣壯地問：“你平常都給我喝些什么湯藥？是調(diào)養(yǎng)的藥還是廢我武功的湯藥?！?p> 她突然心虛了，怯懦地說：“都是大夫開的藥?！?p> “我嘗湯藥里有一味藥材帶腥味，腥味中帶咸，很像麻軟骨蟲的味道，用其他無用的、有用的藥材，取其濃烈的苦味蓋之，雖然氣血上來了，但卻越來越嗜睡和軟疲無力。你讓大夫把藥材都拿來給我驗，藥材識別方面，我不輸大夫?！?p> “姑娘饒命！”劉十娘突然痛哭道。
星翠正要發(fā)怒，突見陸云慢悠悠地走進(jìn)來，他反而很淡定地說：“十娘你告訴她，你為什么這么做?！?p> “因為坊間傳言，姑娘是水性楊花之人，上到驃騎大將軍、中到大理寺少卿對姑娘仰慕已久，坊間，少卿和姑娘的傳言更甚。我尋思姑娘走南闖北、一生武藝，并不愿單獨留在閨房，既然心留不住，身子總留得住，您以后是親侄子的妻子，陸府的女主子。我就跟少主建議說用麻骨軟蟲，慢慢去除你的功力，對身體沒有特別大的害處，只是疲乏點而已。也好讓姑娘多多靜養(yǎng)?！?p> “真是荒唐！你可知道，沒有了武功，我如何到金國，如何保護(hù)自己，麻骨軟蟲藥粉會讓人上癮，身疲力乏，一個月以后，就患有嗜睡癥?！毙谴渲钢鴦⑹餁鈶嵉卣f。
“你要我下半輩子三分之二都在夢中，豈不是醉生夢死?！毙谴湔f著要甩巴掌過去，被陸云抓住，他說：“你不要無理取鬧。她也是為了我考慮?！?p> “陸云，我以為你是無私的哥哥，沒想到你這么自私。難道使團(tuán)出使金國也是你編造的嗎？”
“無私的苦，已經(jīng)讓我受夠了。傷害你也是我太愛你了。”他淡淡地對她說，眼神里沒有絲毫愧疚，如此冷血無情。
“你就是個瘋子！”
“對！我就是瘋了，從你對我說只把青梅竹馬的感情當(dāng)親情的時候，我就瘋了?！彼难廴t了，眾人見了對少爺好心疼。
情深而虐讓星翠頓時奔潰。
“滾！”星翠指著外面說。陸云帶著下從拂袖而去。
傾為關(guān)上門的時候留給星翠一個嚴(yán)厲地眼神。如今他的武功遠(yuǎn)在星翠之上，他既是少爺?shù)南聦僖彩巧贍數(shù)男值堋?p> 他也是最擁護(hù)少爺奪取星翠的人。
這群人絲毫不顧及一個女子的感受、感情、思想，以及她尋母心切。
星翠跌倒在房間里，帶著深深的悲痛。如鯁在喉的無處發(fā)泄的憤恨讓她如密閉空間里的臭泥，她隨時可能會心痛而死。
愛過她的人傷她最深，陸云是這樣，連昭也是。
小香軒是帶一個可供陽光灑進(jìn)來的院子，四周是深墻和視樓，視樓上有看管的侍從，她被囚禁在曉香軒這個籠子里不得安生。
1219嘉定十二年。
棗陽城，城樓上，驃騎大將軍遠(yuǎn)眺，完顏訛帶兵聚集在城門下準(zhǔn)備攻城而入。
只見一片白衣勝雪的士兵和雪景融為一體，二十萬大兵壓境，可想形勢如同千鈞一發(fā)。
“取弓箭來！”孟珙玉大喊，星途和張翼在他旁邊，星途遞給他一把多箭大弓，
“開箭！”
話音剛落，立斃數(shù)人，數(shù)名金朝將領(lǐng)紛紛栽倒在地。他們是趕忙擋在完顏訛前面的幾個一等將領(lǐng)。
將士無不服氣和嘆服，弓弩手蓄勢待發(fā)，在孟珙玉一聲令下的情況下，射殺無數(shù)。
張翼在城樓上繼續(xù)指揮。
孟珙在星途的陪同下趕往議事處：“子齊，伏兵是否等待就緒，門樓前的金軍不足為懼，是引虎出洞之計，城東的金軍來勢洶洶，正經(jīng)過寨前行軍道，我令你安排的伏兵在峽口寨高山處就可來個甕中捉鱉?！?p> “回大人，已經(jīng)準(zhǔn)備就緒。正等魚進(jìn)網(wǎng)?！?p> “切記，如果金人不中圈套，余兵臨時改變路線，只要等狹道上兵力分散就可以直接出擊，讓他們退無可退，進(jìn)無可進(jìn)。但我軍所占據(jù)的高山范圍地要大，先炮樓遠(yuǎn)射、雷彈擊打，軍心慌亂之時再近搏，之前我說過甕的數(shù)量越多越好，分散敵方軍力為先。至少要十甕。布置得怎么樣了？”
“大人，已有十八甕。蓄勢待發(fā)?！弊育R說。
“以寨為單位布甕，子齊辦事深得我心?！泵乡钣窨洫劦?。
“城下仗況如何？”孟珙玉轉(zhuǎn)身問特傳兵。
“報大人，樓前戰(zhàn)事緊迫，但我方死傷不大，敵軍陣仗以亂，陣形已無?！彼稹?p> “好。門樓前有張翼、清水軍總領(lǐng)在，我完全放心。子齊和星宿同我趕往東城增援恭卿十八軍?！?p> “遵命！”兩名大將齊刷刷地回答。
孟珙玉見城樓下敵方已退，并帶一眾將領(lǐng)奔赴山寨，東城門外他們英姿颯爽、馬不停蹄的飛馳的影子消失在雪花中。
孟家軍的恭親十八軍在孟珙玉的增援下，連破十八寨，金軍死傷無數(shù)，剩余茍延殘喘的幾隊人馬四處逃竄。僅有少數(shù)敗將亂中逃命而去。不敢再向前一步。
“大人，子齊已派人將戰(zhàn)俘押往場地，任憑將軍發(fā)落。收繳的軍器已經(jīng)清點完畢?！?p> “子齊，你在這戰(zhàn)俘中挑出金軍重將，盡殺之。以示犯我大宋者必誅殺的軍威。”
“謹(jǐn)遵軍令?！?p> 孟珙玉回到營帳已是四更，陸伊作為他的貼身仆從正在絨椅上裹被入睡，他被外頭的馬蹄聲驚醒，他趕忙要起身，要給大人打洗漱水。
“你回你的臥居室睡吧，我自己來就行了?！泵乡钣竦卣f，“你明日還是回去吧，回去告訴太君，軍營里不興人伺候。你和師爺學(xué)習(xí)管理賬房，好生照顧太君即可。”
“是。將軍?！彼悬c不情愿地說。
在陸伊崇敬的眼神中，他卸去盔甲，裹上居服，自己打了一盆清水洗漱了臉上的血漬、口里的塵土。
他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妥當(dāng)之后，準(zhǔn)備入睡的孟珙玉疑惑地看著他，陸伊才說：“我想要和將軍一樣，成為殺金的戰(zhàn)士，不想回府?！?p> “那你就在張翼手下當(dāng)職，明早，我讓羽田帶你進(jìn)恭卿軍新兵登記處即可。切記，當(dāng)兵可不像在孟府，你隨著太君養(yǎng)尊處優(yōu)，也沒有人顧及你還年紀(jì)小，你要做好吃苦的打算?！?p> “陸伊做好不顧艱辛，上場殺敵的準(zhǔn)備了。將軍放心?！?p> 孟珙玉正準(zhǔn)備入睡。
看到桌子上還有幾封家書，其中有一封是成竹寄來的，他并翻開，他的神態(tài)從平淡中慢慢地嚴(yán)肅起來。問陸伊：“這封信是什么時候到的？”
“回大人，三天前晚上子時。您在東城城外殺敵三天三夜，屬下沒能提醒你?！?p> 少年陸伊回旁邊的營帳呼呼大睡之際，孟珙玉從枕頭里取出星翠給他的帕子，抓緊繡花帕，心事重重。
從和星翠最后一面至今，已經(jīng)兩年有余，成竹給他捎來陸云要和星翠成婚的消息。
對堂堂的驃騎大將軍卻是致命一擊。
孟老將軍聽聞太君身體每況愈下，打算接回老家棗陽府同住。
孟珙玉自然要當(dāng)此重任。
老太君年輕時撫養(yǎng)孟老將軍長大，待他獨立時，并改嫁到京城，孟老將軍感恩并在京城的將軍府增設(shè)了怡壽院供太君頤養(yǎng)天年。
孟家軍常年在外打戰(zhàn)，孟老將軍常駐棗陽。
孟珙玉也常在各軍州沙場，更心系棗陽，老將軍的四個兒子也各立門戶，太君一心想要孟家最出眾的小孫子早日成親。
棗陽府內(nèi)，太君披著紅袍大襖在觀景軒喝著茶，望著湖景，看似舉止自在悠閑，細(xì)看神色憂愁。
成竹在侍女的領(lǐng)路下。穿過假山、湖景、獨橋，來到湖畔的觀景軒，對太君行禮。
“給太君問好。”
“成竹先生不必客氣。請坐”
成竹落座后，太君打開了話匣子。
“你常和將軍一起，不比沙場一起作戰(zhàn)的將士只談軍事，他對你可曾提起哪位姑娘讓他動心，成竹可知他的心儀之人是何身份？”
“小人不知?！?p> “你又要騙我，京城里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珙兒曾和殿前司的陸大人在將軍府前爭搶一個女人，后來這個女人又和大理寺的連昭大人有過緋聞，這種名聲不好的女人，還請成竹先生勸慰珙兒不要掛念?！碧Z重心長地說。
她飲了一口茶又問：“成竹先生以為，哪家姑娘既能得將軍芳心又能助他更加飛黃騰達(dá)，婚事講究門當(dāng)戶對？還請成竹先生多多留心?！?p> “太君所言極是，依成竹所見，如今朝中最為合適的莫過于七賢王之女伊蓉郡主，七賢王是皇帝身邊的諫臣，并無奪權(quán)的野心，位高權(quán)重，富貴比天齊，不會給孟家?guī)淼満?，更能助將軍青云直上。而且伊蓉郡主也深得皇上喜愛，聰明伶俐。和皇親聯(lián)這樁姻，離圣上不遠(yuǎn)不近，自然是極好的。不說權(quán)利，富貴定能更上一層樓?！?p> “成竹先生言而有理。能和皇親聯(lián)姻是我府上的莫大榮耀，可惜將軍常年沙場上刀光劍影，性命堪憂，七賢王未必中意斗場之士?！?p> “七賢王闊達(dá)，對將軍更是甚為喜愛，他和孟將軍是忘年之交，更是同道中人，依我看，十有八九能成，太君不必顧慮。”
“那我定速速讓我兒替孫兒璞玉張羅。如果他娶親有了妻兒，也不會三過家門而不入，他一心只在他的雄圖軍業(yè)上，住驛站兩日匆匆就走，也只見了我一面?！碧锵У卣f。
太君怎么也沒有想到，成竹在將軍的安排下，和七賢王安排了一場好戲。
給星翠換一生一世，不再是罪臣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