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蘭苑是個與明月逐人居相同概念的地名,亦是宇文氏眾人聚居地。
宇文世家家風(fēng)清雅,走的是端正雅靜低調(diào)路線。
苑里中堂地段有一排偏房,偏房斜對面便是正堂,而與偏房遙相呼應(yīng)的另一座房子似乎有些年頭無人居住了。
雖是無人居住,但周遭也打整得還算妥當(dāng),干凈的臺階兩旁種著成片的芍藥,與之相襯的不是牡丹而是潔白的帶刺玫瑰,紅白相稱,透著詭異的凄涼。
宗主宇文舒緩緩?fù)崎_門扉,屋里沒有半點潮氣與灰塵,因為仆人每天都會來打掃。
房子很寬敞,宇文舒踱步著來到一間小臥室,抬手拾起桌上半只用竹條編織的蜻蜓,竹蜻蜓歪歪扭扭的,才織到一半,一看就是小孩子的手腳。
“唉——”宇文舒沉沉的嘆息著。
“吱呀”一聲,未及掩上的門扉在他這聲長長的嘆息中被人從外面推開了些。
這間房子不算什么禁地,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進(jìn)來的,除了打掃衛(wèi)生的丫鬟,剩下的大概只有宗主本人或其夫人了。
宇文舒不用猜也知道是誰來了。
“不在大堂也不在書房,我猜你肯定在這兒?!甭瀣帨芈暭?xì)語說著,緩緩走近。
洛瑤是宇文家的女主人,宇文舒的正夫人,但不是原配。
洛瑤性格溫和恬淡,是個典型的小家碧玉。哪怕如今臨近遲暮之年,光那背影就還能看出個玲瓏出來。
生活千百種,與洛瑤這樣的女子過日子那叫享受,與一般的女子過日子,便只能叫生活,運氣背點的話,攤上個矯情刁鉆的女人,那簡直不叫日子。
然饒是洛瑤這樣美人兒十幾年如一日的陪在身邊,宇文舒這日子仍是不怎么享受。
宇文舒沒什么大志向,只想守著宇文氏這一大世家的名號于玄門一角處安穩(wěn)度日,可他早年卻虧欠了那么一兩個人……或者是三個人。
比如這間房子原先的主人——鐘離曼殊,那是她的結(jié)發(fā)妻子,后來她把五歲的兒子帶走了,而此時手心里這半只蜻蜓,便是當(dāng)年那小男孩兒編著玩兒的。
“嗯,洛瑤。”宇文舒轉(zhuǎn)身,單手環(huán)住她,“什么事?”
“阿轅回來了?!彼焓职醋∷拿夹?,意圖揉平那個“川”字。
“呵,我猜那小子不是給阿笙拖后腿了就是給我們宇文家丟臉了?!?p> “并沒有,看你,阿轅也不是小孩子了,只是他們這次出去……”洛瑤頓了頓,接著道,“阿笙不愛說話,我聽阿轅說那陶氏眾人死于‘離魂’?!?p> 洛瑤也是聽說宇文氏祖上有人修過“離魂”一術(shù),作為宇文氏主母,宇文家半壁江山,她多多少少存了些憂思,才會與他說這些。
宇文舒先前和顏悅色的臉驟然一凝,關(guān)于陶氏之死他不僅僅是略有耳聞,還知之甚多。因為近兩年來關(guān)于死于“離魂”之術(shù)之人的案列逐漸上升,他其實一直在密切關(guān)注著。
宇文舒捏著那半成品竹條幽幽道:“也許是我錯了,那會兒做的錯事還真不少啊!”
他這話說得不著邊際,洛瑤聽得莫名其妙。
宇文舒接著道:“當(dāng)年要不是我婦人之仁不忍殺她,如今也不會養(yǎng)虎為患?!?p> 洛瑤頓時明白他在說誰了:“是那個小銀狐嗎?”
宇文舒點頭道:“銀狐與我們宇文家有很親的血統(tǒng),可是她生來元丹有恙,與先祖丁文貍?cè)绯鲆晦H,幾百年了沒出現(xiàn)過的元丹異化,居然在她身上出現(xiàn)了。她爹娘死得早,不知從哪學(xué)來一身旁門左道,我實在不敢認(rèn)她讓她歸宗認(rèn)祖,也不忍了解她性命。后來……”
后來剛好趕上星城鐘離家被滅,鐘離曼殊看透了她那坎坷叢生又不得善終的感情路,絕望透頂,帶著五歲的兒子離開宇文家,給他換了名跟她姓鐘離,名眛殤。
時年上官家新任女宗主上官妍與她仿若仇深似海,左右不能饒恕她,鐘離曼殊不敵,死在上官妍的赤尾下,流螢悄悄帶著五歲的孩子四處躲藏。
而這個時候,宇文舒手底下難以安放的銀狐似乎有了安排。
銀狐是宇文舒嫡系三叔的女兒,三叔自打娘胎出生就是個病秧子,銀狐才出生不久他便病死了,三叔母是個癡情女子,自此郁郁寡歡了兩年不到便也駕鶴西去了,留下剛會走小碎步的小女娃。
那時的宇文舒也才十幾歲還沒承接宗主之位,老宗主知曉自己那短命三弟生的女兒居然是個元丹異化的怪胎,毫無人性的把她送走了。
約莫快十年后,宇文舒坐上了宗主之位,當(dāng)年那個小女孩居然陰差陽錯的回來了,身上處處透著邪氣,也不知是跟什么人學(xué)了些什么旁門左道。
“銀狐”便是她為自己取的名字。只是不知道她這十年是怎么過來的,她也從不跟任何人提這過往。
鐘離曼殊帶走的孩子始終是宇文家的骨血,宇文舒又不好明目張膽的派人跟蹤或明搶,便把當(dāng)年十一歲的銀狐支使到那孩子身邊去,時刻保護(hù)他的安危。
至于怎樣不動聲色又天經(jīng)地義的接近他,銀狐有的是辦法,她雖然只有十一歲,但其腦子與武功絕對是一流的。
保護(hù)那小崽子,到還不算什么高難度的任務(wù)。
只是沒想到,上官妍做得有點太絕,殺了鐘離曼殊還不算,連她五歲的孩子都不放過,愣是把他抓回江陵白帝磯放雪。
銀狐沒辦法,她再怎么神乎其神,終究只是個孩子,終究能力有限,小男孩入了上官妍的羅網(wǎng),她根本近不了身。
于是她退而求其次,“機(jī)緣巧合”的來到流螢身邊,明面上是流螢的侍女,暗里卻一直在幫鐘離眛殤做事。
說完一串長篇大論,宇文舒好像反射弧過長似的才想起他那英年早逝的血脈,很顯然那個任務(wù),銀狐這死丫頭根本沒有完成也不可能完成了,她甚至是加速了鐘離眛殤死亡的罪魁禍?zhǔn)祝只蛘咚恢币早婋x眛殤做掩護(hù),做著自己的事,干著“互惠共贏”的勾當(dāng)。
鐘離眛殤以活人煉尸,其中不乏她的手筆,沒有她的“幫助”,鐘離眛殤哪那么大能力養(yǎng)一窩數(shù)量龐大的活尸干尸?即便他有異血,況且鐘離眛殤的異血還是屬于野路子那種——不夠純。
所以銀狐到底背著所有人干了多少傷天害理啊事?沒人知道,只是如今她的胃口越來越大了,同時她也暴露了自己。
宇文舒瞅著那外形滑稽的半成品,眼里泛起水霧。如果當(dāng)年留住她,留住那個小孩兒,也許現(xiàn)在就不會是這個樣子。
他自從與那個喜歡帶白面紗的姑娘錯過后,便陷入了一個又一個錯誤,他這一生唯一做對了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取了洛瑤這么個賢妻良母吧!
洛瑤從不問過往,尤其是宇文舒的過往,又是朵解語花,她善解人意的一面好像是與生俱來的。
她像那個戴白面紗的女孩,卻又比那女孩內(nèi)斂如水,溫婉如蓮,平靜無波,是段溫柔鄉(xiāng)。
即便后來宇文舒也知道當(dāng)年那個戴白面紗的女孩是誰了,他也不曾后悔些什么,他好像釋懷了,只是一直不敢面對她囂張跋扈又獨斷專殘的一面。
不能確定究竟怎樣的選擇才叫對,什么樣的緣分才是緣分,確切的答案不見得對,對的不見得就是答案,也許跟著時間走,所謂細(xì)水長流,舒心、事宜、得體那便是對了。
無疑,此生,洛瑤便是對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