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去病說時見於單表情倏變,也意識到議論此事頗為不妥,一時想換個話頭,卻并未找到。兩人便不語良久,到了宮門外,告別各自回了安身之處。
回到官舍,去病并未安睡,突然想起了於單聽到自己提及馳道中藏有軌道之事臉色大變,忽然想到一良計。仔細在地上寫畫了半晌,又取了筆墨油燈將心中所想細細記下,這才心滿意足的睡下。
卻說於單,回到宮內(nèi),參見王太后及母上,便返回自己之室,早有隨扈取了密信遞與於單。於單看信心中大為光火,自己在王庭的探子密報,叔父左谷蠡王伊稚斜自漢閼氏秘密出行起,便常駐王庭,時常約見樓煩閼氏的哥哥莫嘟兒,偷偷將單于身邊的諸位近隨都換成了自己的人。眼看著伊稚斜便是要隔離軍臣、於單兩父子。伊稚斜雖不知道於單行蹤,但料想於單肯定是拉攏匈奴各部首領(lǐng)。故而雖然時時監(jiān)視王庭卻并未真的上門騷擾。
這樓煩閼氏沒有兒子,伊稚斜便將自己的小兒子且鞮侯抱來讓她養(yǎng)育,并明示莫嘟兒未來單于歸天若他可以支持自己,將來必會保莫嘟兒兄妹一世榮華。因此本就手握匈奴部族的伊稚斜又增加了莫嘟兒部族的支持。於單此時真覺得心中分外忐忑。輾轉(zhuǎn)難眠,心中算計如何說服漢皇未來支持自己。
閼氏從自己臥房走出,踱步至院中,見於單房中忽隱忽現(xiàn)的燈火映襯下得背影,心中突然有些心酸。自己的兒子,雖然生于大漠,終究并不被王庭眾人肯定。自己嫁與匈奴單于,卻依舊在眾人眼里是為異族。若非單于對于自己頗為心悅,茫茫大漠自己早不知死過多少回了。此次單于在如此局勢之下特準母子回長安,究竟有何深意,自己一時也揣測不明。陛下雖然見過自己幾次,但顯然對于於單更為關(guān)注。於單若想立足于單于王庭,如若不能借助母家的勢力,便要全靠自己,可是如今單于病重,真的能夠挺到於單自立么?閼氏現(xiàn)下心中最關(guān)切的便是希望單于可以挺過這次,再多活十年。
翌日晨,於單在皇帝罷朝之后請見,漢皇知於單請見必有他意,便使人召他入偏殿密室見。
於單進入密室,漢皇摒退左右對於單道:“前幾日朕找你問話,你總歸找出各種理由躲我,如今又專門請見,所為何事?”
於單躬身施禮道:“陛下不知,前幾日在下有些事尚未思慮周全,故而不敢與陛下深談?!?p> “噢?如今你想明白什么了?”
“陛下乃於單之臂,於單未來若要守住王庭還需借助陛下之力!”
“呵,何出此言?自馬邑之事,你早當朕是仇人了吧~如何還能借寡人之力?”
“陛下圣明高見,馬邑之事到底也不是陛下真心要單于的命,以單于睿智,深知知陛下只是借機行事,陛下知道若單于薨了,后繼者難保不是個更狠辣的角色,故而馬邑之事陛下怕是只為了打草而已。然而單于雖知道陛下之意,但確實驚了父王一回,故而父王也大病了很久。陛下雖然在王庭布有耳目,但對于匈奴諸部之間的關(guān)系卻并未詳知?!?p> 漢皇看了於單一眼,於單繼續(xù)道:“漢匈與我乃是父母之族,雙方交戰(zhàn)無論孰勝孰負皆是寒心之事。閼氏此次帶我回漢,初時我并不解其意。也有些負氣,近日我在長安周遭走了走,看了看市井民俗,卻有了些感悟?!?p> “喔?有何感悟?”
“陛下知道,我匈奴乃是逐水草而居,即便是王庭也不過是相對固定的營地,戰(zhàn)時舉國皆兵士,無論男女,無論長幼。無人種黍米、無人理桑麻。一衣一食皆靠天神所賜。先時漢匈有市,各個部族也長途跋涉前往市集與漢人交易。如今戰(zhàn)亂連市集也早已關(guān)閉,各族族長皆自行領(lǐng)著族人前往漢地襲擾,只為了鹽及日常之物。誠然有些部族貪得無厭殺戮漢人,然而最初也只是為了生存。簡而言之,若無交易匈奴無自給之力。故而唯有兩國回到互通交好方可共存。我曾與父王論及此事,父王也知戰(zhàn)非久事,然而各族利益不均,也非父王一人能遏制。然而我覺得若可得到漢皇支持,此事也并不是不可為?!?p> “嗯,卿若欲睦鄰,朕自然也非好戰(zhàn)之人,以武屈人自古也是下策。卿可有良方說服諸部?”
“稟陛下,於單深知匈奴諸部皆尚武,若僅靠口舌之力定無勝算,竊以為以陛下之力,所握之籌定然不少,諸部恰逢新舊交替之時,諸部皆因利而聚,因禍而散,自有紛爭,如若陛下借機出兵卻可助於單之力,于大漢也是大善。不知陛下之意何如?”
武帝大驚,雖面色如常但卻盤算於單如此所說深意,於單自非漢人,卻因母族非匈奴部族,不若其他部族首領(lǐng),雖為單于嫡子,但自古匈奴首領(lǐng)皆為有能者得之,於單之勢未成,而各部皆有取而代之之人。雖說先時自己屢次召見於單本有意拉攏於單,但如今於單主動提及欲與漢交好,倒讓武帝多了幾分思慮。漢賊中行説北上叛漢之后,老上、軍臣及各部首領(lǐng)皆知悉漢之軟肋,如今於單雖為漢室血脈卻是匈奴貴胄,究竟欲行何舉動實在非自己當下可立判。
武帝輕輕頷首,溫言道:“單乃朕之甥,若可得匈奴單于之位一如朕所得。爾尚年輕,切不可妄動,朕有影衛(wèi),爾若北回,朕可派影衛(wèi)隨扈,也可保爾母子平安?!?p> 於單聽聞此言,面露喜色,又道:“於單出來數(shù)月,本應(yīng)與閼氏多留些日子服侍太后,但近日有報言道單于身體欠安,故而請辭,于禮不周者萬望陛下、太后見諒?!闭f罷拱手施禮。
武帝聽聞於單請辭,言道:“為人子女者,理應(yīng)盡心奉養(yǎng),是為孝道,爾且北歸,太后身體漸愈,爾母嘗侍奉左近,深得太后之心,太后欲長留爾母,但閼氏乃單于之妻,若不隨爾北歸定然橫生事端,反倒大不利,且骨肉分離終非善舉,閼氏與爾若商定好了歸期,朕親往長橋灑酒送別。”
於單聽得,方知如若武帝強留閼氏,必將掣肘于己,想必太后告病邀母歸漢也絕非顧念親情。心下思緒又起,卻并不多言,只是施禮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