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鏡可能永遠(yuǎn)也忘不了這一天了。
他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他母親未竟的夙愿——回家,即使他從未來過,但在他心里,除了他和父母的小木屋的那個家,就只有這里了。
來人是身形瘦削的、佝僂的老婦人,邊鏡看不見,只是通過黑暗和水感知到了對方的情況。
“幾個小朋友遠(yuǎn)道而來,先稍事休息吧,跟著老婆子來?!?p> 邊鏡他們乖乖跟著走了,初來乍到,幾人都不是大大咧咧的性格,沒好意思說話。
“老婆婆,您認(rèn)識邊蕓嗎?”邊鏡路上還是忍不住開口。
“蕓姑娘啊,她的小時候父親被那邊的人殺了,母親也被擄走了,就一個人啦,后來跟老婆子我住,后來說是要去找她母親呢,招呼也沒打就走了,都而是多年了,她是沒了吧?!?p> 邊鏡聽出她聲音里的顫抖,不知道該怎么回話,邊蕓的日記里沒提過這邊的事,她也不曾和邊鏡說過其他的親人,就好像,在她生命里,連一個值得稱道的人都沒有。
“可邊蕓什么也沒提過,我真的能相信你嗎?”
老婆婆轉(zhuǎn)過身,道:“我姓花,喜歡養(yǎng)花,蕓姑娘卻從小喜歡舞刀弄棒,不過后來她只用匕首了,雙匕?!?p> 她面露懷念之色,輕輕開口道:“蕓姑娘說,以后會找一個溫溫柔柔的、對他好的男人,不一定要是很強(qiáng)的人,但一定要顧家,不能對她發(fā)脾氣,她……她最后找到了嗎?”
邊鏡愣愣地聽著花婆婆講母親的事,心里信了大半,他道:“我母親,邊蕓,她活著的時候很幸福,我父親叫喬伊斯,是個工匠,不能打,但在鍛造上很厲害,我長得很像他,我父親沒和母親說過重話的,家里我們都聽母親的,他們——”
“她已經(jīng)死了?!被ㄆ牌艛蒯斀罔F地道,“她如果有了伴還沒回來給老婆子看過,那就是回不來了。她的仇人呢?死了嗎?”
邊鏡左手摸上心口的刀尖,涼意漫到了心底,他說:“我不知道,母親沒說過這些,她在家里從來都不談那些不開心的事,就連她是影殺的事,我也是在她去世后才知道的?!?p> 花婆婆嘆了口氣,說道:“你母親從來都是把事情放心里,不肯讓別人替她操心的,她離開暗界,是去殺擄走她母親的人,二十年來,她傳回來的信就只說了一句‘內(nèi)奸,小心,勿聯(lián)系,勿念?!龤⒉坏舻娜?,很少,等一會我?guī)銈內(nèi)フ翌A(yù)言者那兒看看吧。”
她踮起腳想摸了摸邊鏡的頭,邊鏡趕緊彎下身子,花婆婆哭著開口說:“真是傻孩子,暗界人天生看不見,只能靠黑暗感應(yīng)。老婆子我這輩子都看不見自己的兩個傻孩子,也看不見她們成婚,看不見她們對著婆婆笑了?!?p> 邊鏡看她傷心欲絕的樣子,不著痕跡地?fù)巫∷墒莸纳眢w,轉(zhuǎn)頭示意費舍爾曼想想辦法,費舍爾曼卻把食指搭在下巴上深思,良久才開口:“老人家,有個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喜歡養(yǎng)花,最會養(yǎng)白薔薇,柔柔弱弱的,和邊蕓——額,”費舍爾曼看向邊鏡,覺得自己不該直呼邊鏡母親的名字,干脆借用了聞天語的說法,“邊蕓女士年紀(jì)差不多大的,也是暗界人,您認(rèn)識嗎?”
邊鏡驚得瞪大了眼睛,他抓住費舍爾曼的手,問道:“長得很像嗎?”
“額,花老板和婆婆眉眼間很像,邊蕓女士倒是看不出相似處,”他看向聞天語,對方點點頭,示意他對方說的是真話。
“……那可能是我女兒?!?p> “對不起?!边呯R道。
“怎么了?”
邊鏡咬著牙齒,幾乎說不出話了。
費舍爾曼看他難過的樣子,走到一邊輕輕把花婆婆拉起來,道:“花老板跟我們說她年幼時就給賣到那邊了,可能不是您的女兒呢。”
花婆婆聞言更難過了,她哭著道:“我女兒就是九歲時失蹤的,我到笙歌界找過很多次,可一直沒有她的消息,她這些年一定也過的不好,她是不是就跟蕓姑娘一樣,也沒了?”
邊鏡不敢再說話了,她哭得實在是太傷心了,眼淚止不住地流,肩膀哭得發(fā)顫,佝僂的身影幾乎要蜷在一起了,嗓子里發(fā)出不成調(diào)的哭腔,她嗚咽著,是那么無依無著。
可花婆婆的女兒真的死了,邊鏡和費舍爾曼親手下葬,甚至花老板的兒子,蘭迪,邊鏡有些頭痛了,但那時蘭迪真的已經(jīng)心生死志了,親手殺死愛自己的母親的痛,又有幾個人承受得起呢?
但現(xiàn)在在這個悲痛的老婦人面前,他有什么理由去說自己沒錯呢?
“老人家,節(jié)哀,你女兒的尸體葬在笙歌界一片沒人的荒地上,沒人會去打擾她的,害她的罪魁禍?zhǔn)孜覀円矚⒌袅?,您冷靜點——”
“她過得好嗎?是不是吃了很多苦,是我對不起她?。 ?p> 邊鏡張口正想說些什么,費舍爾曼卻先開口了:“她丈夫?qū)λ诲e的,花老板在小巷子里開了家花店,我們是去買花時認(rèn)識的,在多的我們也不知道了?!?p> 雖是安慰性的話,也沒能讓老太太好過些,邊鏡皺著眉頭,他知道費舍爾曼是為了他好,也確實沒說什么謊話,他說的都是事實,只是隱瞞了一些東西,就像費舍爾曼對邊鏡隱瞞的一樣。
“三長老,您怎么哭了,這幾位——”
花婆婆終于強(qiáng)打起精神,把佝僂的背挺了挺,抹去了臉上的眼淚,道:“沒事,是老婆子太想女兒了,大長老,你帶他們?nèi)フ叶L老吧?!?p> “哦,那您回去休息?!?p> “嗯?!被ㄆ牌抛咔坝掷∵呯R的手道:“沒事來找婆婆,老婆子給你們泡花茶喝?!?p> 邊鏡趕緊點點頭,又羞愧地盯著地上。
費舍爾曼拍拍他的肩,道:“別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攬,生死有命,早早罹難也不一定就是壞事,這世道啊——我們走吧?!?p> 聞天語和李明早就走遠(yuǎn)了,修停下來,對邊鏡說:“死,解脫。”
邊鏡勉為其難地笑了笑,他想,其實也不是后悔,他從沒做過讓自己后悔的事,只是這份悲傷太沉重了,重到壓得他喘不上氣了。
難過之后,大概是永遠(yuǎn)的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