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雪止,天空卻未放晴,寒風四處穿行,谷中陰沉依舊。
一路行來,主路岔谷再無聲息傳來,本應嘈雜喧鬧的熾谷似乎已入無邊死寂之中。
車安候已經下令車隊放慢速度,但剛剛經歷昨日事端,商隊上下早已草木皆兵,警戒之心絲毫不敢放松。
行至正午,一陣嘈雜的蹄聲傳來,長谷彎彎,難見來人是敵是友。迢安謹慎,立刻下令車隊停止前進,駝兵持槍上前,靜待來客現(xiàn)身。
不多時,數(shù)十騎繞過谷中一角,突然轉入視野之中。
迢安駝上起身,遠遠望去,卻見這伙人馬只有十數(shù)騎,黑衣黑馬,黑盔黑甲,便是那身錐風怒騎的獨特裝束無疑了。
只是這伙人此時早已威風不再,反而衣甲凌亂,更有一人血染滿身,惶惶之態(tài)猶如奔命逃竄。當頭一人假面已然掀落,衣甲也是破爛不堪,遠遠望去,竟然隱隱有些眼熟。
打頭那人乍見前方迢瀚商隊,先是一頓,隨即俯身掩面,竟無半點下馬相見之意,反而馬鞭急急揮舞數(shù)下,催馬直沖而來!
車安候已然命令車隊停下,自己更是親自立在路旁,準備與來人廝見。
但見這隊錐風怒騎已然呼嘯而至,卻是疾行不減,似無下馬之意。
迢安眼見來勢急促,只得趕緊退后幾步,避向道路一旁,眼巴巴得望著這隊黑騎沖過身邊,不作須臾停留,向北飛馳而去!
雖是擦身而過,無法看得太過分明,車安候卻分明看見當頭那人身形瘦削,面色蒼白,一縷黃須更在腮下飛揚,分明便是錐風怒騎騎尉渡必衡!
“他們來此作甚?莫非又去分金臺游說熾騰加入摩日盟中?”迢安雖覺奇怪,卻也并不發(fā)怒,反而暗暗忖道:“這支錐風怒騎為何只有這點人馬?其余人馬去了哪里?而且,為何變成這般狼狽模樣,難道前面有何等變故不成?”
但見自入熾谷以來,處處生異,諸事不通,車安候謹慎心起,但見錐風怒騎已然馳遠,于是也便收起多余心思,專心思索眼下局勢。
不一時,車安候傳令派出斥候前方探路。途三山領命,立時點起四騎駝兵,親自率領,當先向前而去。
商隊大部則尾隨在后,駝兵卻是早已涌向車隊前面,輿車上的馭手衛(wèi)士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長槍入手,各守本分,以防突發(fā)警情!
一刻不到,前方谷中蹄聲又起!
車安候立時警覺起來,待到來人現(xiàn)出身形,便見那人正是前去探路的車魁,只是剛剛還是生龍活虎的途三山此時已然氣息奄奄,面前俯臥駝背之上,看似受了重傷,胯下三峰駝腳步踉蹌,一條后腿已然跛了!
迢安揮手,兩騎駝兵隨即涌出隊列,疾速迎上前去,將搖搖欲墜的途三山扶穩(wěn)帶回。
途三山受傷極重,半根胳膊丟了不算,就連半塊肩膀也被撕裂開來,能夠撐回商隊已是萬幸。而那頭三峰駝也是受傷極重,從一側臀部到肋下幾乎被硬生生摳下一塊肉去,肚腹一角已然可見腸子,能夠返回車隊之中,全賴耐得痛楚的先天秉性使然。
“為何只有你一人回來?前面出了何事?”迢安急問。
“無數(shù)尸蚴將上千礦丁鍛工圍了,此時正在殺戮,天上還有帶翅會飛的怪物,就在前面不遠……”不等說完,途三山已然暈了過去,似是疼痛難忍,又或失血過多。
說得雖不分明,迢安卻已猜出大概,隨即騰出一部輿車與幾名傷醫(yī)馭衛(wèi)暫留此處,為途三山與受傷三峰駝治療休養(yǎng)。
雖然途三山說得并不分明,但前路險惡,情勢危機,車安候已然深知。
迢安有心前去覓仇,但昨日岔谷風波,已知此間尸蚴絕非善類,屬下兵刃斷然無法傷及分毫。但若此時原路退出熾谷,迢瀚商隊自能得以保全。但同胞屬下受戮,熾谷礦民被圍,若是就此遠避逃離而去,莫說自己那點臉面,便是迢瀚商隊以后也將無法立足人族八國之中。
迢安正自思忖之時,隊列之中紛紛揚揚的交頭接耳之聲漸漸消退,一片鴉雀無聲的靜默之后,不知是誰猛地喊了一句:“復仇!”
這句呼號便如一粒落入桐油干柴上的火種,將商隊上下兵將馭衛(wèi)的怒火瞬間點燃,漸漸匯成一道整齊劃一的呼號:“屠盡尸蚴,誓死復仇!”
一時間,聲震四野,波蕩長谷。
迢安聞此,再不猶豫,手中長槍照著空中猛地一舉,傳令車隊變陣迎敵!
須臾之間,商隊大旗立變三角戰(zhàn)旗,幽長山谷頓起金兵機括之聲,二十四部龐車陸續(xù)變身為武裝加持的沖陣巨獸,從前而后列成一字長蛇陣,駝兵更已甲胄護體,長槍在手,當先涌向車陣最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而那頭車頂部更已升起一部黝黑巨弩,四支一人長短的三棱巨箭赫然搭入拇指粗細的牛皮弓弦之上,銳風颯颯,殺氣霍霍,正是迢瀚用以獵殺海中巨獸的“獵鯊箭”,這種巨箭雖然以箭為名,實則矛槍大小,本是瀚氏一族遠洋采捕之時,專以獵殺克制食人巨鯊的兵刃,因其射程可達百丈開外,威力更是強大驚人,便被途氏陸路商隊拿來,平時安裝于商隊頭車之上,若有不虞惡戰(zhàn),正可用來射殺巨型戰(zhàn)獸!
一聲令下,車陣發(fā)動,變色三峰駝也似怒焰滿胸,有心為死去的同伴報仇,不用馭手招呼,便已撒蹄狂奔而行。
向前疾行不足五里,一頭三峰駝的尸體映入眼簾之中,這頭駱駝兩條后腿已被盡皆撕去,肚腹全開,腸子流了一地,許是駝體闊大,尸蚴無法吞下,才留下半具尸體。但那兩名駝兵蹤影全無,想來必是被那尸蚴一口吞入了肚中。
留下兩人收殮駝兵尸首,迢瀚車陣繼續(xù)向前。
又有幾具人駝尸首匍匐道路中央,死狀凄慘,幾乎如出一轍。
同胞被戮,戰(zhàn)獸遭噬,迢安心中僅有的一絲顧慮已然蕩然無存,憤怒卻在愈積愈深,而又豈止迢安,迢瀚商隊上下均已怒不可遏,復仇的怒火在每個人的心頭熊熊燃起!
再行十里,慘嚎悲鳴與咆哮嘶吼之聲一起傳入耳蝸之中。沖鋒在前的迢安聞得此聲,立即將手中令旗高高舉起,駝兵車陣隨即加速,向前沖去。
循聲急轉,又入一個谷地,此谷并不幽深,也無高聳峭壁夾立,反而雙嶺合抱,淺而開闊,樣貌迥異其它山谷,正是熾谷用以鑄造兵器的鑄金北谷,當年斬孽兵刃便是在此鑄造而成,因此在人族八國中可謂聲名赫赫!